我听从娇娘的意见,在两个多星期以后给爸爸挂了个电话,并且在电话里向他表示了歉意。电话那头,我爸好像觉着这个电话来得很突然,一时还无法应对。
他沉默着,最后问:“你最近忙吧?”
我感觉爸爸的这句话里包含了许多东西。我说:“还行。”
他又静了静,说:“好吧。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我没有马上回答他。他接着说:“这样吧,你明天什么时间在宿舍?我想去你那里看看。”
我说:“上午在。”
“好的,那么我在十点钟到你那里。”说完他就把电话放下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爸爸准时来我住的地方看我。自打从家里搬出住到剧院宿舍,爸爸这是第二次来我这里。
爸爸敲门非常轻,那声音里好像夹带着迟疑。我为他打开门,他进屋以后站着巡视,最后把目光落在桌面摊开的书籍上。
“你脱了大衣坐吧。”我说,“我给你倒水。”
“不急,不急。”我爸拿起一本书,问,“西藏的东西你进行的怎样了?”
“刚修改完,已经交出去了,正在送审。”
“好,好,我等着看。”
“你还是脱了衣服坐吧。”我又说。
“好的。”他脱去大衣。
“外面今天冷吧?”我问。
“还好,不很冷。”他说。
我忽然觉得今天爸爸的出现不同寻常。他显得陌生、客气、紧张。我给他递上一杯茶,他却伸出双手接着,然后就捧在手里一直吹气,眉头因为就近着茶杯的热气而紧锁着。我半靠在**看他,问:“爸,你今天找我有事?”
他如梦初醒的样子从茶杯上抬起头来,说:“噢,也没什么事情。”
我等着他往下说什么,可是他接着便打住了,然后慢慢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书桌上,然后一只手在桌面抚摸灰尘,再用手指捏动感觉着灰尘的细小颗粒。时间一下子便显出了漫长,仿佛空气也凝固了一般。我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打破这样可怕的宁静。
最后,我问:“爸,你有话要说是吧?”
爸爸看我一眼,这是他进门后的第一次正眼看我。“那天,我不对。”他艰难地说。
“没什么。”我说,“真的没什么。”
“不是。”他说。
“我想我应该能理解。”
“对。”他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自顾着说下去,“还记得你小时候吗?”
“什么?”因为他没有继续说,我只好问。
“你小时候有一次做梦?说你梦见了,梦见了姐姐。”他说到这里,突然吐出一声哭泣,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一条手绢来堵住自己的嘴。
我见父亲这么激动,一下子从**翻下来,走到他面前安慰着,“爸,别这样,你先喝口水。”
他摆摆手。
我站了站,重又坐回到**。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说:“那个梦,你还记得吧?”
“记得。”我说,“那是一次午睡醒来的事情。”
“你确实有个姐姐。”他又一次泣不成声了,非常冤屈地说,“可是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她呀。”
这时候,我也被他感染着,泪水不住地流下来。一刹那,我脑子里都是娇娘的影子。自己真想远离这个抑郁的场面,立刻跑到娇娘的身边去,只有她才能够给我安慰。
接下来,我爸所讲的同我从阿妈那里听到的没有多少差别。关键是我知道我爸寻找他女儿的详细经过,并且还知道了那个阿姨的姓名。
八十年代初,我爸得到消息以后就开始了寻找女儿的计划。要说线索还是有的。首先,那个女人被押送回杭州之前,因为跟我爸的婚姻,她的户口和工作刚好往西藏办理正式调动,所以涉及她后来的“平反”,是由杭州的公安和教育部门做出的。我爸到杭州以后,找到有关部门询问情况,并且查看一些卷宗,这才清楚了当时的情况。那个女人的父母的确是畏罪自杀,但公安从她家中得到了一本她大学时期的日记。按照当时她个人的家庭背景,结合她日记里一些今天看并不构成什么问题的内容,她一下子便被定性为“反革命”,回到杭州就被关入监狱。在尚未判刑的时候,监狱里的看管人员发现她已经有孕在身,于是对她还做了些特殊照顾。但她为了不使自己的孩子生下来,用过许多办法折磨自己,甚至长时间绝食,直至监狱方面提醒她绝食的行为就是以人民为敌的对抗行为,她才停止了自我折磨。很快,她便面临生产。据说她临产的时候大出血,医院里的两派伙同院外的两派势力正在激烈武斗。她就在战争样的危急时刻生下了一个女婴。而她自己的生命在婴儿刚刚降生下来就痛苦地结束了。我爸说,他也无法想象当时医院里乱到了一种什么情形。他只是在那家医院里听说,当时着了大火,育婴室里还有几个孤儿,许多医生、护士和职工,还有外面冲进来的群众,都为避免这些婴儿的混乱和伤害做了许多抢救工作。因为一些病理档案的损坏和遗失,现在已经无法查证到那个女人在这家医院的生产情况,唯有公安局的材料可以证明她就是在这家医院里因难产大出血死去的。
爸爸说:“我前一次婚姻,现在想起真如梦境一样。其实,我老早就和你阿妈商量过要不要告诉你,因为在西藏,我们两个单位的人都知道这些往事,我们担心你不定什么时候从别人那里知道,会对你影响不好。这次你阿妈告诉你,她事先没有跟我说过,所以我觉得有些突然。你阿妈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虽然我们之间不和谐,但当初如果没有你阿妈的照顾,我也许早就完了。她曾经也非常关心我的女儿是否能找回来,她总是说那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我听着,说:“爸,我想过段时间到杭州去。”
“你还要去?”
“对,我去试试。”
“没有希望的。”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才发现爸爸整个人显得那么苍老。
“爸,我要去。”
爸爸眼睛空洞无神地望着我点点头。那天,我注意到他的表情始终都是忏悔的样子。可是,我却知道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忏悔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他需要忏悔什么?他应当对谁忏悔?他的痛苦只有独自深埋到心底,否则一旦释放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仿佛对别人做了一件残忍的事情。
娇娘和我的关系出现着间歇的平淡,我们都觉得照这样下去一定会因为无聊而最终导致无趣。我们开始从两个人的小城堡里走出来,有时会与双方各自的好友一同聚会,但麻烦和不便也应运而生。这就等于是公开了我们的非正常关系,在朋友们中间所引起的看法也是各不相同。大多数人视而不见,无心管我们的闲事。也有的朋友完全出于好心,对她对我都有肯定和否定的劝说。所有这些,都使得我们之间原本就已经波澜起伏的情感,更增添着动**不安。娇娘和我商量,我们谁都不再参加对方朋友的聚会,我们要在一起便是两个人。好像我们的关系注定了就是封闭的,见不得人的,永远也不能生活在阳光下。这样的情形,确实给我们带来巨大的苦恼,因为我们两人性格都有着共同的特点,那便是拒绝阴暗和隐藏。我们愿意同大家分享自己的快乐,但现实又往往和人们的心愿相互违背。
记得那是圣诞节的第三天,娇娘同我又见面了。平安夜那天,我们并没有在一起。娇娘和她的两个女友先到东交民巷的圣弥尔顿天主堂看弥撒。她们听完了唱诗班的《平安夜》就从教堂里出来,赶到一群朋友的酒会上去。那一夜,我在同她离得很近的一个朋友家里饮酒狂欢。后来,娇娘和我都醉倒在各自的聚会场所,以致我们见面的时候,脑袋还因为前天晚上的醉酒和熬夜显得有点沉重。
我和娇娘头好几天就约定在东四十条立交桥旁边的“吴越人家”餐馆见面,吃过晚饭以后,再到保利剧院去看俄罗斯的芭蕾舞表演,朋友给的赠票。“吴越人家”是个淮扬菜馆,我们除了喜欢川菜,再就是淮扬菜。我们选择餐馆吃饭,总是这两种菜系轮换着来。其实,那天我们的见面是非常愉快的。我先到了餐馆喝茶等她。娇娘准时到达。我们欣喜地相视半天,似乎许久没有见面的亲人一般。娇娘脱去外套坐下来之前,还走近了将我的头按到她的小腹上。这个动作常常出现在我坐她站的情况下,我们用这样的姿势感受着对方的温度,也得到自己的满足。我等她坐下来,问她前天平安夜过得怎么样。她也问我。因为时间还早,我们先喝茶说话,然后才点了三四样菜吃饭,并且喝下了一斤黄酒。我们愉快得几乎决定不去看什么演出了,干脆慢慢吃,再喝些酒。我们想把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像墙壁上挂着的江南水乡小品油画那样嵌在框框里固定住。可是情形急转直下,我们借助着酒酣的谈话,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变得非常不愉快。事情起因于我透露了那天自己的聚会上女友也在,后来我喝高了,居然是被女友送回去的。娇娘如何都不相信我跟女友之间当时并没有发生什么,气急败坏地从包里掏出两张赠票,嚓嚓两下便撕掉一张。后来,经过我再三地解释,她才平静下来,接着便陷入到我们时常处在的犹疑矛盾的状况里。
“嘿,怎么又是这个样子?”我说。
“什么样子?”娇娘懒懒地问。
“别这样,好吗?”我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样说有用吗?”
“那你究竟要我怎样?”
“我没有要你怎样,是你要我。”
“我爱你。”
“别这么说。我不相信这样的表达,也不相信爱。”她说。
“我自己也并不相信。”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
“因为我只会这么说。”
“我知道你的心思。”她说,“你又要把我当成你的姐姐。”
“我就是觉得你是我家里人的样子。”
“别恶心了。你要是真这么顽固地想,就成变态了。”
“我不认为自己变态。”
“变态的人哪有自认为变态的?”她说,“好了,我要去看演出了。”
“那我呢?”
“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她说着站起身穿衣服自顾自地往外走。
我迅速付了账跟出去,娇娘已经往保利大厦那边走远了。她刚才掏出票来撕的时候,我注意到票的排号,于是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眼看着她进入剧场。我站在寒风中的剧院门口寻找出售退票的人。演出已经过了半天,我才买到一张退票进到剧场里。
领座员知道我原来的票丢失了,现在又买了张退票进来,于是等到节目的间隙,迅速把我带到娇娘的那一排。娇娘正置身在黑暗中,她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舞台,没有注意到我在向她挪近。最后,当我在她旁边那个空位上坐下的时候,她转过眼睛看,先是惊讶,然后不出声地笑了。
“你跑不了。”我在她耳边小声说。
“赖皮。”她小声回应道,“快看吧,不说话。”
在整个观赏过程中,我和娇娘的手都是攥在一起,我们相互感受着对方每一个手指上的细微动作,并且在那些动作里体味着情感的热烈、细腻和微妙。吃饭时候的怨气便如此这般地消散了。
成熟的娇娘在另一面也经常显露出童话般清纯的性情,甚至让我在许多时间里感受到的,却是比她实际年龄要小得多的表现。自己也这么想过,娇娘给我的年轻印象中有没有虚假成分?我的结论是否定的。她有着非常拘谨的本性,即便在大家聚会的热闹场合上,她永远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酒观望,从不会参与任何蹦蹦跳跳的活动。但她的安静绝不至于影响别人的欢乐情绪,她也会在一旁不过分显露自己地起哄制造气氛。她在许多方面都还保持着一个女孩子的腼腆和羞涩,甚至在我们亲热的时候,我觉得她对不少行为都是好奇的生疏的,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她总是在外人面前显得开朗,动不动就会因为一点点事情而兴奋,为人家的一句并不十分可笑的话而乐得死去活来。每到这种时候,我都要对她说:“行啦,差不多就行啦,有那么好笑吗?”
“就是可笑,就是可笑。”她说,“你这个小孩儿,居然敢管我!”
“不管行嘛。”我严肃地说,“看你的样子,少见多怪的。”
“你还讲!”她摇晃着我的胳膊,说,“可是,我喜欢你严肃,喜欢被你管!你管我吧。”
“当然要管,否则你像个疯子。”
“去你的!你才疯!”她说,“你严肃起来特别像我爸。”
“还有什么地方像你爸?”
“你认真的时候就像我爸。”她说,“尤其你对我关心叮嘱什么的时候最像。”
“好,我就是你爸,你是我女儿。”我说,“乖一点儿,妈妈就要回家了。”
“恶心!”她又为这么句话笑了。
几天以后,新年到了。娇娘要在家里带孩子,我们便约好元旦的这些天两人不见面,也好给我个完整时间用于剧本的集中写作。我问她,要是我想她了可怎么办?她让我随时都可以给她的手机挂电话。
一天下午,我因为头天夜里通宵搞剧本提纲,午睡的时间就很长。自己正在被梦魇搅绕得挣扎着想要醒来的时候,房门轻轻地敲响了。我听见一个小孩子细声细调地在外面说话。原来是娇娘带着她的儿子来看我。那小精灵样的儿子叫了一声“叔叔”,进到屋里便不停地东张西望,似乎对一切都发生着浓厚兴趣。
“晚上我带他去儿童剧场看演出,顺路过来看看你。”娇娘说,“我来之前犹豫半天,害怕打搅你的写作。”
“没有打搅。要不是你们来,我睡得恐怕醒不过来了。不过,你看,我什么准备也没有,也没有给孩子吃的东西,只能喝水了。”
“没关系,我们坐一下就走,还要到王府井书店转转,给他买几本图画书。”娇娘说着从包里拿出两包饼干和一大袋牛肉干,“我就知道你这里肯定什么都没有,这些是给你晚上饿了吃的。”
“谢谢你。”我叫着她儿子的小名,“我认识你。”
“你怎么认识我?我就不认识你!”孩子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
娇娘制止着孩子,“没礼貌,对别人说话不能这么指着人家,懂吗?跟你说过多少次,怎么就记不住。”
“我就指!就指这个人!”孩子顶撞她。
“就不允许你这么指!”娇娘突然发火了,“你再这样一次,就要挨打了!”
那孩子看看他妈妈,又猜疑地望望我,问:“他是谁?我们为什么要来他家?他家真破!”
娇娘连续狠狠拍打了两下孩子的屁股,“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样不听话!再不听话妈妈就把你带回家去,让爸爸教训你。”
“爸爸不教训我,爸爸教训你!”孩子哭着,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我爸爸把你轰出去!”
我发现娇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走,我们走吧。”娇娘拉起孩子对我说,“我们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天娇娘在家里非常不愉快,她甚至都想要从家里出走,跑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去。这几天,她的丈夫又是因为一点小事同她争吵不休。他们双方的忍耐都是惊人的,传统的家庭观念和生活的现实状况最终还是要以情感的牺牲为代价。她说:“要忍,什么我都必须忍。可是总有一天我就不再忍了!”娇娘还说孩子特别像他爸爸的精明,已经被他们溺爱坏了。她承认,带孩子到我这里来确实是不明智的。那孩子似乎什么都已经懂了。其实平时还听话,就是在我那里有意胡闹,他的很多东西都是从电视节目上学来的。真搞不明白我们的电视节目综合起来,会给一个小孩子什么样的教育,照他们现在这样的精明早熟,将来长大以后可怎么了得。娇娘说她儿子见了我就不听话,而且只见过一次便印象很深,他对娇娘其他的异性朋友和同事都有近似的表现,他就像是他爸爸的一个小侦探,或者就是他妈妈的监管人员,时常防范着他妈妈会被别的男人拐走。
新年以后,剧本的提纲已经完成了,它包括详细剧情、人物小传、语言提示和结构形式安排,往下的写作就要轻松容易多了。我要创作的是一出幽默轻松喜剧,其中有不少地方借鉴了中国传统戏曲和相声的手法,算是一次尝试。
今后的创作任务眉目清晰了,我便有了几天时间能够放松地跟娇娘在一起。我们无非就是重复着日常生活,有时候一起回想我们共同的西藏游历。我们偶然还走到娇娘任教的学校去转一圈。其实,她的学校我曾经来过,也有朋友在这里工作。所以,在校园里走着的时候,我感到一点儿紧张,生怕见到熟人,生怕他们会从我们的眼神和举动中发现什么秘密,不管怎么说那会对娇娘不利。可是娇娘并没有什么担心,“管它呢!看见就看见了,看见才好!”她说着,还故意挽住我的胳膊。直到这时,我才真正地发觉娇娘无所顾忌的热情。“你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
“当然。”她果断地说,“我是谁!”
“我虽然从小就在这座城市里长大,可自己觉得还是不如你能适应都市生活。我在城市里经常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
“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她说,“另外还有一种孤独感好像从我记事起一直到现在都伴随着我,自己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似乎永远也没有归宿,永远渴望逃离。”
“是的。人生真是太奇妙了。”她说,“好在我们还有自己的艺术。”
“你说得对。我们还有着如同信仰一般的艺术。”
“嘿,我还是觉得你像我姐。”
“你怎么又有这种想法了?”娇娘说,“我看这都成了你一个症结了。”
“说得对。”
“你上次说要去杭州找她,打算什么时候,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得等我的剧本完成以后。”
“那会是什么时候?”
“怎么也是春节以后的事情。”
“好呀,那时候天气也暖和些。”
“干脆,到时候你打前站先走,我随后紧跟着去找你。”我说,“你就扮演她算了。”
“去你的!我又不是你的人物!”她说,“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什么想法?”
“把我当成你的姐姐呀。”
“你像。”我说,“也许你就是我戏剧中的人物。”
“既然如此,我们一开始就不该那样。”
“如果不那样,我们还会像今天这样在一起吗?我们会有这么多的了解吗?”我问。
“这么说你和我好,仅仅是你想把我当成你姐姐?”
“开玩笑!开始可没这种想法。”我说,“不过,我们在好的基础上再增添一些别的情感不是更好吗?这就叫锦上添花。”
“什么意思?”
“意思嘛,意思就是我们要好上加好,亲上加亲,我们既是情人又是姐弟。”我说,“反正我不相信男女之间永远牢固的爱情,我得给咱们的关系再加上一把锁,一把姐弟情谊的锁,这样才能牢固。”
“你真是怪。哪里来的这种想法。”她说,“不过,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意思了,也许我们都是惧怕孤独的人,我们都天性敏感、怀疑,为命运的不测忧心忡忡。”
“我们追求完美和永恒。”我说,“我们是为想法而活着,并不过多地考虑现实和物质。”
“本质里你更是这样,但我却做不到。”她说,“好吧,我答应做你姐。”
“我又不是真有这个意思。”
“你看看,马上你就变了。”她说,“到底你要什么?”
“我又觉得不对了。”
“就是呀,世上哪有我们这样的关系。”
“看来我们之间的姐弟关系更不牢靠,还没开始就已经土崩瓦解了。”我说。
“矛盾吧?”
“矛盾。”我说,“真是要命的矛盾。”
“还是现实一点吧,该什么就什么。”
“对。”我又说,“那如果你真是我姐呢?比如,当时她失踪以后也不一定就在杭州,而是被领养到了上海?你想想,你父母为什么那么大年纪才生你?”
“别吓人好不好。真那样就糟了,我不管你,反正我只好去死掉。”娇娘说。
“难道就连臆想都不成吗?杭州和上海离得那么近。”
“别恶心了。你行我不行,假如我和你一样有了这种臆想,那也只好死掉。”她说,“但臆想也要有起码的根据,你姐姐是杭州人,我出生在上海。我可是有出生证明的,还有我父母保存下来的我的脐带呢。你就别做梦了。”
“我不就是希望咱们成为亲人嘛。”
“亲人当然好了。”她说,“如果我小时候能有你这么个弟弟给我做伴,我也会感到幸福,因为我太寂寞了。”
“你是不是已经能够想象出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的样子了?”我问。
“快别开玩笑了,你这不是非要让我产生臆想吗?”她说,“也是啊,中国人口这么多,不搞计划生育肯定不行,可是每个有孩子的家庭都只有一个孩子,他们的将来会不会也跟我们一样?独生子女的心理成长也应该作为一个课题来研究研究。”
“你看,咱们一说就往深刻里去了。我们总是习惯把过去、现在和将来放在一起来认识问题,可是真把这三者放在一起,就显出了沉重。所以,就行动的意义和本质说,只有现在,没有过去和将来,否则一切都会变得虚无缥缈。”
“好吧,你说我们现在干点什么?”她笑着问。
“现在让我亲你。”
“好,我让你亲。”她说。
“让我要你。”我说。
“好,我让你要。”
“可是,我依然觉得孤独。”我说。
“我也一样。”
“整个人类都是孤独的。”我说。
“快点要我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