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昱回医舍的时候,天色已黑,他许久不曾回边城了,再次回来,倒是有些近乡情怯了。

他走遍了边城的每个角落,叶清锦昔日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她最喜欢吃城东铺子里的杏花糕,西门外的鸡汤云吞,云楼的酥皮烤鸭……

她是个嘴馋的,得了吃的整个人便开心的如同孩子一般。

裴昱将边城昔日二人走过的地界逛了大半,将她喜欢的东西一个一个的买了回去,天色黑的耀目,他才双手提着食盒回了医舍。

医舍外掌了灯,红色的灯笼烛火摇晃,照的不大亮堂,不过他仍是瞧得见医舍的院子里的那棵杏树。

如今已入深秋,金黄色的叶子格外好看,可是入夜,裴昱倒是看不到了,只是忽地想起曾经叶清锦站在树下的模样。

娇羞可人,依旧动心。

裴昱走进院中,将买的吃食都搁在了石桌上,屋子里的三娘听见动静,走出来,瞧见院子中突然冒出一个大活人,哎呦一声,“这是谁呀?裴昱?”

三娘试探着上前,果然瞧是裴昱,“你突然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活生生的吓人一大跳!”

裴昱浅笑,并未应答。

三娘瞧着裴昱心情不大好,走上前,坐在他对面,语气少见和缓道:“净袍带他们出去耍去了,那小丫头在家里呆不住,若不是司寰严厉一点呀,要把那房子揭了去呢!”

“我说……你此去一年,可曾寻到了什么?”

裴昱摇了摇头,嗓音沙哑道:“没有。”

云荒这么大,他能活过来,但是叶清锦却不能,她仿佛故意不让人寻见一般,完全消弭在这天地间了。

裴昱眉眼低垂,隐去哀伤,一口一口的吃着自己买的糕点。

三娘不知说什么,也不知怎么安慰,有些无措道:“你,你也不要灰心,你看你,不也是好好的过来了吗?清锦如今的一魂一魄虽不全,但已寄养在锦儿的身上,我瞧着除了腿脚不利索,脑子可是聪明的很,说不准小丫头长大了就是恢复记忆了,清锦就回来了!你也不要……”

“不!锦儿不是清锦!从来都不是!”

裴昱并未抬眼,不过语气却十分的坚定。

这世上,谁像叶清锦都可以,但是都不是她!

就像他是裴昱,顾逸卿却是顾逸卿一般。

他们的魂魄相依,但是他们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不可能将锦儿当作真正的叶清锦,将她扶养长大,然后再让她对自己产生依恋,爱上自己,尔后装作叶清锦不过是失去了记忆,她并未真正的离开自己身边一样。

单是想一想,他都觉得恶心。

无论是否这么做,他都无法宽恕自己,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人非彼时人,眼前人亦非心上人。

况且,他同样能感觉出来,如今随着锦儿的逐渐长大,她骨子里残留着叶清锦的意识越发清晰,越发对他产生欢喜和依恋。

可裴昱仍旧不能说服自己,他需要找寻到真正的叶清锦,那才是他的阿锦。

裴昱停留的时间不多,不过是一刻钟,吃了杏花糕之后,便起身离开了,“三娘,不要说我回来过了。”

三娘瞧着裴昱决绝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即便她不说,但是这满桌子的糕点,大家瞧见了也是心知肚明。

之前的那场战役着实是让众多人失去了至亲至爱,这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但是留下的人总归要往前看,如裴昱这般的是极为少见的。

三娘心中对男人也就那么回事儿,不过对裴昱却是另眼相看的,她并非不知晓叶清锦是个万中无一的好姑娘。

但是再好的姑娘,这世上都并非只有一个,时间荏苒,留下的人总会碰见新的人,喜欢上新的人,若裴昱这般痴情的,可谓是凤毛麟角。

三娘几次想劝裴昱要往前看,爱情转瞬即逝,不过是易碎的泡沫与幻影罢了,但瞧见他撞了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又想着,或许这世上真有那么些爱情,值得人等待一辈子,值得人去一直坚持着不可能之事吧。

三娘摇了摇头,又回到了屋子里,裴昱找了三年又三年,许是未来某一天,他当真能找到,又或许能放开呢?

……

此刻,远在岭南的山林之中,一男一女正坎坷的走着山路。

男子一身黑衣,半遮鬼面,牵着身后的女子一步步的往前走。

那女子不过是二十上下,一脸的天真无邪,对周遭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她嬉笑怒骂,毫不遮掩。

可是若往好了说,瞧着似是个眉眼天真的姑娘;若往坏了说,瞧着似个小傻子一般。

小傻子不怎么说话,只是乖乖的跟着男子往前走,二人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小傻子也不喊累,只是男子恰巧回头,瞧见了小傻子双脚的鞋袜已破,鲜血直流,方才停下来心疼道:“你脚破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一边说着,一边蹲下去道:“上来,我背你。”

小傻子嗯嗯的点头,直接跳上黑衣男子的背脊,如此二人叠为一人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个时辰,二人走到一处极大的空地,男子方才把小傻子放了下来,开始在地面上生火煮饭,伐木造屋。

小傻子则坐在一旁的树枝上,呆呆的晃着腿看天,黑衣男子忙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只不过男子招呼她下来的时候,她脖子仿佛梗住了,直愣愣的从树枝上摔了下来。

最后,还是男子无奈的帮她揉正了脖颈。

二人几乎没有对话,却默契非常,仿佛一起生活了许久的兄妹。

夜色降临,男子用茅草在还未建好的屋顶上铺了一层,又在旁边洒了许多药粉遏制夜半的‘访客’,方才抱着小傻子一同躺了下来。

他同她一起望着天,夜空星繁,林间寂静,虫鸣叫的他心中蠢蠢欲动,他微微侧目瞧着小傻子,大手不自觉的抚上了她的脸,刚欲印上一吻,小傻子忽地睁眼看他。

她的目光清明,天真无邪,可是竟有一闪而过的抗拒。

男子一愣,慢慢将手收了回去,低声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