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贤德刚刚的惊讶已经消失不见,而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你见了康丽红?”
安慎行没有回答。
乐贤德却自顾自话起来:“你听到的这个消息,是真的。他确实是你姐姐十月怀胎的孩子。就是因为是你姐的孩子,才会让他长在乐家,乐家这样的人家,不会平白无故养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
安慎行脸上对乐贤德的鄙视,显而易见,同样的事情,用不一样的顺序解释,得到的答案还真是天壤之别。
按照乐贤德刚才的说法,安慎薇、安慎行、乐小宝还要对乐家感恩戴德,多谢他的收留之恩?!
瞧,这就是不要脸,又颠倒黑白的乐家人。
安慎行起身,踱着步子,来到窗前,看着碧波**漾的渭水,细碎的月光在摇曳,温柔不见,只有月光的清冷染上了安慎行的眸子,“渭水河上,那次溺水,乐承卿和乐荣荣已经被刑部带走,你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乐贤德嘴角不可察觉地微微勾起,他吃的盐比安慎行吃的米都多,这么一个从小正直的孩子,真的不适合来跟他这个千年的狐狸玩心眼子。
“那次的事情,你应该去问刑部。”乐贤德眯着眼睛,淡定地看着安慎行有恃无恐。
安慎行笔直地站在书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乐贤德,不慌不忙地开口:“乐家从一开始就被你紧紧掌握在手中,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你?如果你不允许,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乐贤德皱着眉:“慎行,说话要有证据。”
“人在做,天在看!”安慎行左手支在书案前,大声打断了乐贤德的话,“有因必有果,不是不报...”
话还没说完,船开始摇晃起来,乐贤德差点摔倒,紧紧攥住了椅子扶手。
外面有人在喊:“船底漏水了,船底漏水了!”
接着是高寒梅的声音在外面断断续续响起:“悠儿~悠...悠儿...”
“娘!”
“娘!”
“悠儿,往这边来一点,船底漏水了,一会那边就要被淹了~”
船身还在摇晃,外面一片混乱,乐家的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运到了船上,船停在渭水中间,孤立无援。
船底的水已经没过了脚面。
安慎行勾起红唇,凤眼猩红,狂笑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现在,时辰到了,乐贤德,哈哈哈,时辰到了。”
乐贤德晃悠悠地站起身子,脸上的淡定全然不见,扶着摇晃的书案,往门口挤过去。
安慎行敏捷地插上了门销,挡在唯一的房门前。
乐贤德自从上次卧床之后,身子便不像往常一般硬朗,看到安慎行堵在门口,摇晃的船让他站都站不稳,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急色:“你这是做什么!”
安慎行的目光逐渐疯狂:“我为了等这一刻,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亲眼看到你们乐家的下场,乐承卿和乐荣荣已经绳之以法,只有你这条漏网之鱼。”
既然,刑法拿乐贤德没办法,那就用安慎行自己的办法来讨回公道吧。
他的心早就死了,死在了十年前的乐家。
乐贤德走到门前,试图用力推开安慎行,但是安慎行的左手紧紧抓住门框,双脚像是钉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
“你把门打开!快点!”
安慎行一动不动:“我唯一的姐姐已经被你们乐家害死了,安家唯一的血脉也被你们害死了,我早就活够了,临走时能拉着你们乐家陪葬,值了!”
“你这个疯子!”乐贤德听到外面声音,再加上安慎行的话,越来越心慌,手上的力气又加了几分。
安慎行为了今日,花费了多少的精力,肯定不能给乐家任何生还的希望:“我那个可怜的外甥,就是在渭水被你们乐家活生生溺亡,当年我没能替他报仇,这么多年我也无颜去见我姐,今日,我就替我那外甥报了仇,终于可以给我姐一个交代。”
“管家!管家!”乐贤德的脚已经完全被水淹没,眼前的安慎行也越来越疯狂,乐贤德终于害怕地开始喊管家。
外面的声音嘈杂,谁也辨不清呼救的人在哪里。
安慎行挑眉,一脸的期待:“不要喊了,喊破嗓子也没有人来救你,你想好见了我姐怎么给她认罪吧~”
“安慎行,我可是你表爷爷。”
乐家在船板上的人已经陆续挣扎着,相互帮忙解开了绳索。
渭水河边的渔船听到水中央的呼救,赶忙赶着小船往这边靠近过来施救。
高寒梅身上的襦裙完全湿透,上好的云纱紧紧贴在她玲珑的曲线上,她此时全然顾不上,拉着乐悠悠问:“悠儿,吓到了吧?身子有没有受伤?”
乐悠悠甩开高寒梅的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打了个寒战,看着周围波光粼粼的水面:“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在这里?家里的下人是干什么吃的?”
乐家的主子有一个算一个,被人从乐府偷偷运到了渭水中间的船上,乐家的下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察觉?
高寒梅也四处查看良久,皱眉道:“如果是针对乐家的主子,怎么不见你爷爷?”
所有的乐家子孙都在,就是乐贤德这个祖宗疙瘩,没有见到,这样太不正常了。
乐悠悠看了一眼高寒梅,“刚才,我好像听到爷爷喊管家,好像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乐悠悠指着紧闭房门的船舱。
高寒梅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确定?整条船上就是船舱里位置低,咱们船板上的手过了脚腕,船舱里的水得有一尺深了吧,你爷爷不会被困在里面了吧?”
乐家的主子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波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梦中到了十几公里外的渭水船上。
逐渐靠近大船的几条小船划水了很久,却感觉怎么也到不了大船上。
“今晚怎么这么邪乎,不会是碰到鬼了吧?这大船明明就在眼前,怎么这么用力的往它靠近,就是靠近不了?”
“可不是呢,这个月份河底的暗流还没有形成,不会是河流的原因,这事还真有点邪乎。”
“要不不救了?”
“哎哎哎,先别撤,咱们远远看着那船上,大部分否是小娘子,这渭水之上,小娘子无非就两种,一是出来游玩的世家夫人,二是花船里的小娘子。这个时节花船根本不出来,肯定是世家的夫人们,咱们救了她们,肯定有不少的赏银。”
“可是,咱们靠近不了。是不是这船上的都是做了孽的夫人们,老天要收了她们?”
一切皆有定数,鬼怪和老天,怎么可能掺和世间的事情。
是安谨言在努力的托住他们。
皇城飞燕绝对不伤害任何一个平民百姓,她不想让这些百姓去掺和。
她在水里逐渐的体力不支。
她正准备放弃这些小船时,身后突然贴上了一具火热的身子。
“安谨言。”
熟悉的声音响起。
安谨言转头,看到了水中修长的轮廓,和那张如同洛神一般美丽的脸庞。
“你...你怎么来了?水里凉,你快上船。”
唐钊接到雨燕的信,马不停蹄地赶到渭水,就看到几条小船在奋力地往大船那边去施救,却总是偏离航线,定睛一看水底一个黑影若隐若现。
“你制止他们去救人?”
安谨言点头:“是,那艘大船,我已经在船底凿了几个洞,很快就会沉没。”
“你身子还能受得住?”唐钊把她环在胸口,让她整个人都依靠着他的力气漂浮,生怕安谨言有个三长两短。
“我没事。”安谨言像是偷腥被抓住的小猫,不敢看唐钊的眼睛。
唐钊看着她的样子,想笑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你在水里多久了?难道赚银子比你和孩子们还重要?”
安谨言知道自己在冒险,顾左右而不敢看唐钊。
“可是有人看到过你?”安谨言摇头。
唐钊把她带到大船上,两人湿漉漉的上了船,唐钊带着她随意到了一个房间,
里面正好备着几件澜袍,唐钊给安谨言包裹住,两人蹚着水站在门口,看外面的情形。
安谨言今晚在水里游了很久,晚上的河水很凉,此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肚子一阵发紧。
唐钊听到安谨言鼻子喘息有些沉重,又拿起一件衣裳,给她擦着头发:“你先回去,今天就当做你没出来过,知道吗?”
安谨言先是一愣,随即想到唐钊这是想要给她扫尾。
“唐钊。”安谨言突然觉得唐钊真的是一个很称职的伴侣。
唐钊凝眉看着脚下不断上涨的水,严肃地说道:“那几条小船马上就到,你包裹好,先离开。我处理好这里,立马回府。”
渭水上今晚的动静太大,又有周围的渔民察觉,后续的问题会很难缠,唐钊打算自己与他们周旋,先把安谨言安排好。
安谨言摇头:“我不能留你在这。”
唐钊桃花眼看向安谨言,一副不认同的模样:“听话。”
安谨言裹紧了衣裳,又打了一个喷嚏:“这是我接的任务,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安谨言本来没有想这么多,她想着接完这一单任务,是因为她原本对乐家的印象就不好,再加上这几日唐钊一直为了奔赴北疆提前准备,但是他放心不下安谨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不放心的点,就是怕有人打安谨言的主意。
如果能顺利除了乐家,也是免了唐钊的后顾之忧,整个长安城,除了乐家爱背后搞小动作,其他还真不能算是对手。
唐钊看着安谨言微红的眼眶,便知道安谨言猜出了他的打算,捧起安谨言的脸,说道:“你我是一体的,不敢谁有个三长两短,另外一个肯定会难过的活不下去。你现在怀着身子,如果被人发现你皇城飞燕的身份,后患无穷。如果是我,北疆战事吃紧,没有人会拿我怎么样的。”
安谨言知道唐钊分析得对,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种事情,不能让唐钊掺和。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安谨言提议:“那,不如,我们俩一起走?”
船舱里的水已经到了膝盖,安慎行紧绷的神经,好像逐渐放松下来,奈何安慎行紧紧把守在门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乐贤德花白的头发已经凌乱,此时正靠在一张桌子上,大口地喘息。
安慎行不管他什么动作、什么心思,就一个宗旨:以不变应万变。
乐贤德见硬的不行,只能开口道:“安慎行,赶紧开门,难道你不想给安家留一个后?在这个渭水上,籍籍无名的右散骑侍卫,难不成就这样消失在渭水?”
安慎行满眼的决绝,脸上是等待死亡的平静:“那些虚名,有什么好在乎的?人终有一死,今日你口中的这个虚职,我不在乎。除非让我闭上这双眼睛,不然我一定会看着你遭报应,才能瞑目。”
乐贤德已经接近崩溃边缘,此时见安慎行油盐不进,终于也顾不得世家老一辈的底蕴,只能上前来跟安慎行撕扯,似乎是想杀出一条血路。
安慎行不管乐贤德怎样叫嚣,只有一个姿势:稳如泰山。
安慎行接受着乐贤德的拳打脚踢,对于一个八九岁的老爷子,安慎行只想快些送乐贤德下去,给他苦命的姐姐道歉。
乐贤德见安慎行走神,立马拿起手边一个摆件,扬起手,准备用力砸向安慎行身上。
突然门被大力推开,在门口站着的安慎行一个趔趄。
一只手紧紧握住乐贤德扬起的摆件,安谨言抬头看着银丝凌乱的乐贤德,扬起一个笑脸,只见眉眼弯弯:“你这是想要趁其不意,了解了安慎行吗?”
乐贤德看着眼前蒙了半边脸的小娘子,仿佛见到了救星:“快,快,快扶我出去,”
安谨言看着一脸高兴的乐贤德,伸出手。
乐贤德兴高采烈地把摆件放下,抬手就要扶着安谨言伸过来的手,扶着蹚水出去。
安谨言拿起乐贤德刚刚放下的摆件,一下甩到了乐贤德的脑袋上。
乐贤德两眼一阵发黑,头顶上又血流出来,惹得头皮一阵发痒,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安谨言,一脸的难以置信。
安慎行,挑眉道:“算你命大,既然一下子能收拾了你,那就是你命不该绝。赶紧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