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马车停到了陆府门口,陆家的人早早就在门口等候。
唐老太太嫡亲的哥哥站在最前面,身旁是陆家同宗的几房人,陆水生在长辈后面,丝毫没有往前面抢风头的架势。
“唐爷也来了?”陆腾这几年儿子陆续夭折才不得不找回来了陆水生,他原本抱着侥幸的心理给唐钊递了帖子,本不指望唐钊能来,看到他捂着嘴巴,一脸苍白地下车,高兴得热泪盈眶。
唐老太太自然知道亲哥哥的想法,笑着说道:“舅老爷相邀,自然要来的,不过他这几日身子不爽快,你们还要多担待。”
唐钊的身子自小就不好,整个长安城都是知道的,看到唐钊亲自下了马车,本以为这么多年唐家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养了一大批府医,好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唐钊的寿限,今日看到他的脸色,听到唐老太太的话,不禁一阵感叹,天妒红颜,这么好的皮囊,这么好的家世,总归是惹得老天爷嫉妒,纵使双腿可以行走,看样子不是长寿之相。
陆腾赶紧侧身,给唐家人开辟出一条路,“快些进去吧,房里还燃着暖炉,别让唐爷在这里受了寒。”
陆腾新娶的填房,是个娇俏的小娘子,陆腾吩咐她带着唐钊去客房休息。
陆水生这才上前,笑着对陆腾开口:“爹,姑姑这边也需要一个人说说话,我陪唐爷过去休息吧?”
陆腾这才意识到,填房虽然顶着舅母的名头,但是年纪太轻,让她带唐钊,着实不妥,满意地看了一眼陆水生:“去吧。”
看着陆水生后背上的罗锅,眼里浮现几分可惜之色。
陆水生因着唐钊往后院客房走去,落后唐钊半步,待两人步入后院,院墙渐渐挡住了外面的喧嚣,这才开口:“钊爷,你猜这几天乐家谁来找过我?”
唐钊兴致缺缺:“没兴趣。”
陆水生讨了个没趣,也不脸红:“是乐贤德。”
唐钊这才抬眼看了一眼陆水生,喘息声平息了片刻后,才张口问道:“他找你干什么?”
陆水生转头看了看身后,往唐钊身边凑近了些:“让我做证人。”
唐钊勾唇,声音懒懒的:“恭喜你呀~”
“何喜之有?”
唐钊没再开口,陆水生也摸清了唐钊对他的态度,不要妄图在唐钊面前耍心眼,大家还是可以交谈几句。
陆水生似笑非笑地望着远处,意味深长地开口:“唐爷果然料事如神,我跟乐老爷子提了看中的几个产业。不过...”
他本来还想拿捏一下,想到唐钊的态度,于是,立马把话说明白:“不过,那几处产业,如果乐老爷子同意了,唐爷这边会不会有损失?”
唐钊斜睨了陆水生一眼,“如果我想要,便轮不到你开口。”
陆水生讪讪点头:“说的也是。不过你我联手这么久,我始终没看清唐爷看中乐家的是什么?”
唐钊继续往前走,三五步而已,气息已经加重,慢慢开始轻咳起来。
陆水生也不急,亦步亦趋的跟在唐钊身边,杏核眼不停地打量着唐钊。
两人终于到了客房,唐钊迈进去,房间里布置得清新淡雅,被褥被太阳晒过之后暖暖的气息充斥在鼻尖,可见房间里并没有熏香。
陆水生被唐钊的身影挡在门槛外。
唐钊转身,眼里带着寒意:“我的事,你不必操心,你只需要知道,你想要的,会得偿所愿,就好。”
陆水生脖子转动了几下,发出几声清脆的咯吱声响。
确实,唐钊从一开始便知道他的心思,刚开始便许诺能帮他拿到心中所想的一切,人和物。
他从小渔村回到陆家,能短时间内站稳脚跟,自然心思缜密,一开始他也抱着怀疑的态度,众人都知道唐家有位琉璃美人,不仅生得好看,重要的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只要能达到目的,阴谋阳谋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看着,所有的人,特别是乐家人,如同棋子一般,被唐钊随意的安排,寸步不变,他便明白,传言不虚,甚至有几分保守。
慢慢地,他明白,自己不管答不答应唐钊,自己一步步的计划,也是按照唐钊的意思在进行。
能将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玩转在股掌之间,促成天山圣战凯旋的谋士,果然名不虚传。
陆府的宴请结束后,还有好几张请帖等着唐钊。
唐钊与安谨言选了庄莲儿家一张没有华丽纸张的请帖,前去赴宴。
老庄头往唐府送帖子时,十分忐忑。
他原本是想去全盛斋附近的小院,请安谨言到家里来吃一顿饭,以前找了好几年没找到安谨言,现在知道安谨言就在身边,总是没有由头邀请她到家里来小坐。
可是去了好多次,小院总是没人应答,后来才从庄莲儿口中得知,安谨言基本上在唐府待着。
那就更好了,唐钊不仅是庄莲儿的贵人,他也知道了安谨言的身份,只是众人想着不让安谨言想起那些苦楚的过去,都瞒着安谨言。
这次便借着答谢唐钊知遇之恩的名头,请唐钊和安谨言一起到敦义坊的家里吃一顿谢恩饭。
唐钊和安谨言被老庄头安排在了堂屋冲着门口,上首的座位上。
庄莲儿坐在两人下首,给两人添茶加水,这是老庄头和老板昨夜就交给庄莲儿的任务。
等老庄头去了后厨,帮庄莲儿的厨娘出身的娘忙活今天的宴席时,庄莲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唐爷,安胖子,一会你们一定要多吃一些饭菜,从递了帖子开始,我娘和我爹,就开始准备,只菜单就换了十几次,生怕怠慢了你们。”
安谨言笑着说:“你刚才还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怎么你爹刚走,就原形毕露了,刚才对唐爷一口一个王爷,喊得极其恭敬,敢情都是做戏?”
庄莲儿白了安谨言一眼:“我娘这几日除了想菜单,便是给我立规矩,如果被我爹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非得跟我娘告状,我可惹不起她。”
唐钊也被她们俩之间的对话,惹得翘了嘴角。
安谨言跟唐钊对视一眼,“你也有害怕的人?看来一物降一物,说得不错。不过这几日,你是被你娘立规矩立的吗?怎么看着小脸消瘦了不少?”
庄莲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圆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哎,别提了,过年吃得太油腻,吃坏了脾胃,现在一旦吃得不合适,便难受得紧。”
安谨言还待问什么,庄莲儿鼻子皱了皱,立马坐直了身子,一副恭敬的样子,给两人添茶。
下一刻,门被打开。
老庄头端着一个两尺见方的菜盘,上面有十二个小碟,原来是六个小凉菜,六个点心碟。
“同心生结脯,冷蟾儿羹,羊皮花丝,丁子香淋脍,生平炙,八仙盘。”
六个凉菜摆在桌上,老庄头一脸喜庆地报着菜名。
“这同心生结脯,是生肉切成薄片,风干而成,安小娘子浅尝可以,不可多食。”老庄头一脸慈祥地看着安谨言,比看庄莲儿的目光还要慈爱。
安谨言点头,看着同心结样子的肉脯,心里多少有些可惜。
“这冷蟾儿羹,是蛤蛎制作而成,这个最是滋补。”老庄头看到安谨言的神色,立马看着其余的凉菜继续跟他们介绍,“这羊皮花丝,顾名思义是羊皮,如果食不惯羊膻,可以吃这道,丁子香淋脍,是无刺的鱼肉用丁香油和醋淋制,还有这升平炙用的是鹿舌,八仙盘用的是鹅肉。”
安谨言听着老庄头的解释,不敢开口回应,怕一张嘴,口水流出来了。
老庄头却摸不准安谨言的口味,又把六道小点心往桌子上摆,摆一道介绍一道。
“这是巨胜奴,用蜂蜜、酥油和面炸的糕点,松脆爽口。
这是七返糕,米粉蒸制而成。
这是见风消,非常酥脆,一碰便碎,口感奇绝。
这是唐安啖,裹着豆沙,甜而不腻。
这是水晶龙凤糕,糯米和红枣蒸制。
这是玉露团,牛乳凝结而成。”
不仅安谨言看着一个个精致的小点心馋得厉害,庄莲儿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作响。
庄莲儿拽了拽老庄头的袖子:“爹,你难不成想要贵人们听菜名管饱?说得再好,也得让贵人们尝一尝才知道合不合胃口。”
老庄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赶忙退后一步:“唐爷、安小娘子,让庄莲儿陪着你们先尝一尝,我去端主菜。”
庄莲儿看老庄头出门,连忙起身,关上门,舒了一口气:“我家第一次来贵客,我爹紧张坏了,你们赶紧尝尝,我娘的手艺,那真是没话说。”
还没说完,就见安谨言已经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唐钊看着安谨言胃口大开,也夹了一块玉露团,奶香浓郁,唇齿留香,满意的点了点头。
桂鱼羹,红羊枝杖,仙人脔,西江料,小天酥,卯羹,水炼犊,格食,暖寒花酿驴蒸,缠花云梦肉,藩体间缕宝相肝,箸头春,汤浴绣丸...
十二个主菜,一个汤菜,把安谨言和唐钊面前的桌子,填的满满的。
“老庄头,你跟夫人一起坐下来吃。”唐钊自然感受到了庄家对于安谨言的疼爱,一向少言的他,破天荒的开口。
老庄头头摇得像拨浪鼓:“庄莲儿陪着你们就好,你们好好吃,吃饱,想吃什么让庄莲儿去厨房跟我们说。”
安谨言抱着肚子,看着桌子上满满的菜肴,十分羡慕庄莲儿:“坐下一起吃吧,我们今天来,本就是参加家宴,庄叔跟庄婶不坐,我们几个小辈坐在这吃,像怎么回事。”
安谨言一句庄叔庄婶,一句小辈自居,瞬间拉近了距离。
老庄头听着安谨言一句庄叔,眼眶发热,他们愧对这声叔叔和婶子,让安谨言流落在外面,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老庄头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
突然,庄莲儿一阵干呕,立马捂着嘴巴,往门外冲出去,跑出去五六步,冲着青石板旁,蹲在地上,开始狂吐。
安谨言立马拖着肚子站起来,唐钊也顺势站起,扶着安谨言。
安谨言想要往外走,老庄头赶忙让他们坐下,他去看一下。
老庄头快步来到庄莲儿身后,蹲在她身边,给她拍打着后背:“这一阵子到底怎么回事?”
庄莲儿吐得眼泪充满了眼眶,一脸委屈地看着老庄头:“过年吃了太多的肉,脾胃不和,一闻到今日油炸的味道,太腻了。”
老庄头皱眉:“腻吗?安小娘子怀着身子都没什么反应,你这反应有点太大了。”
庄莲儿拿起一旁水缸里的水舀,舀了一瓢水,漱了漱口。
老庄头看着女儿豪放的样子,笑着说:“你娘这几天给你立的规矩,看来是白教了。你先在外面微微一等,我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你这脾胃老是如此,也不是长法~”
庄莲儿赶忙拉住老庄头,老庄头这几天一直围着厨房转,身上也是慢慢的油腻,味道直冲着庄莲儿的鼻子,又是一阵反胃。
老庄头赶忙给她顺着后背:“你去躺会,我一会就把大夫带回来。”
庄莲儿摆手:“老庄头,难不成我去躺着,你去请大夫,今天请来的贵客怎么办?”
老庄头赶忙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瞧我这个脑子!”
庄莲儿心里却热乎乎的,自己能做老庄家的女儿,真的是从小到大没有受一点委屈:“再说,唐爷跟安小奶娘子到咱们家,还不知道长安城多少双眼睛背地里看着呢,贸然请一个大夫来家里,不知道会给他们带来多少麻烦。”
老庄头心里感叹,女儿长大了,一向随心所欲的小娘子,也知道权衡利弊,谋定而后动了。
安谨言在房里没有出去,生怕出去,更加添乱,但是却站在门口,不停地往外张望,喉间却不住地吞咽口水。
唐钊凝眉:“你怎么了?”
“我...呕~”
唐钊赶忙给安谨言拍着后背,眼神却犀利地看了一眼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