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的夏天,正好是她的生辰。

贺仲磊紧紧环住她的腰,思绪飘远,声音带着那一年夏日的暖阳:“那一天,也是我娘的生辰。”

这是第一次听贺仲磊说起他的家人,唐佑孄伸手轻拍他的肩膀。

他抬眼望向她,眼睛里热热的,那些压在心底久违的思念喷薄而出:“我娘长得特别美,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我娘,男生女相,长大后会有大出息。所以我做任何一件事都特别努力,我想要尽快出息,带着我娘享福。”

他要带娘享福,因为他们过的实在辛苦。

唐佑孄纤细的手指轻轻梳理着贺仲磊的散落的青丝:“她现在在哪里?”这么多年,贺仲磊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的家人,每次她想要去拜访,他只说他是个孤儿,无牵无挂。

她见他不想提及,便不再问,怕提及他的伤心事。

他轻轻闭上眼睛,压下心里的思念,褪去眼底的湿热,语气变得平静又无奈:“我娘她没来得及等我带她享福。”

唐佑孄的手指猛地停顿下来。

“我们初见那一天,是她永远离开我的日子。”

他娘没有等来他请来的大夫,没有喝上他抓来的良药,在那个阳光热烈,繁花似锦的夏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世间,他用本来应该抓药的银子,买了一口薄棺,在那个太阳炙热的午后,亲手把娘埋进土里,把指甲里的泥土洗干净,晚上准时登台。

他本打算那是他最后一台戏,最后一首曲,晚上下台就永远离开长安城,可是她如同夏日午后湖面吹来的凉风,带着满身的和煦,轻轻抚平着他身上的每一寸伤口。

贺仲磊还记得那天龙池外,唐佑孄一身石榴色襦裙,给他带来的无名的温暖,他也记得那晚台下,众星捧月般的唐佑孄,喝了很多的三勒浆,醉醺醺的问他:“世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快乐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你眼里的忧愁太满,你可以允许自己释放一下。”

在夜深人静的夜里,他第一次痛哭流涕,心底的忧伤全部发泄出来。

唐佑孄重新梳理着他的青丝,眼底全是心疼,原来那一天,他娘去了,“就是因为...”

不等她问完,贺仲磊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点头,声音平淡,嘴角却带着一抹自嘲:“是我没用,我没带她享一天福,是我没用,银子带回来的太晚了。”

唐佑孄没有打断他,只是听他自言自语额地不停讲,讲他当时的心情,讲他的无助。讲他的后悔。

最后,他抬眼直直望着唐佑孄的眼睛,坚定地开口:“肖峰给的是我娘的救命银子。我...”

唐佑孄轻轻捂住他要解释的嘴巴,“我知道。”

那时候他也才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公子,与他娘相依为命,娘亲一到夏日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整日里靠药汤吊着性命。

怪他一无是处,没有很多积蓄,是他的犹豫不决,耽误了娘的最佳医治时间。

那时他在长安城举目无亲,只有戏班子里的师兄弟,师姐师妹,但是都是在肖峰手底下混饭吃,肖峰势在必得,没有人敢帮助他。

终于在那个早上,看到娘逐渐涣散的瞳孔,他把他最值钱的那副身子,明码标价的卖了出去。

肖峰为人世故圆滑,让他签了字据,不仅仅是一锤子买卖,写明了时间和姿势,双方画押,只要迈出了第一步,以后的每一天都处处受制于他。

就这样,贺仲磊失去了最宝贵的身子,丢了相依为命的娘亲,从此台上台下只能任凭肖峰摆布。

唐佑孄听到他的一字一句的诉说,心底密密麻麻全是伤口:“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救回我娘,原本我是想离开长安城,走的远远的。”

但是命运却安排他们相见,时间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在他最灰暗的时刻,在她最耀眼的一瞬,两人相遇。

一朝委身,是情非得已为了救人,但是后面的每一次,都是为了他脆弱的心灵。

“你是怕你们签字画押的东西,被他公布于众,你那时候就对我有了心思,是怕我知道?”

贺仲磊双臂收紧,把唐佑孄的腰紧紧环住,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就是这么一个前怕狼后怕虎,懦弱无比的人。”

唐佑孄用尽力气回应着他:“你不是,你不是。”

他不是懦弱,他只是把她看的太过于重要,重要到不舍得用一点点污垢沾染到她身上。

“你应该告诉我的。”唐佑孄的眼睛红了。

贺仲磊摇头,鼻音很重,“我不舍得。”

“为什么?”唐佑孄急切地问道。

贺仲磊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不舍得你沾染这些乌烟瘴气。”

唐佑孄坐直身子,正色道,“我不怕。”

贺仲磊勾了勾唇角,满是无奈,“我怕。”

她疑惑地看着贺仲磊,歪头问道,“你怕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鼓起勇气看着她明亮的双眸,“怕你离我越来越远,怕我更加配不上你,怕你嫌我脏。”

她把他环着她的手臂拿开,双手捧住他的脸,认真地说道:"我不会,你放心,我不会。”

他摇头:“你是纯洁干净无拘无束的,不应该被污淖沾染。”

唐佑孄终于看穿他眼底的忧郁下,是自我否定,是自卑,是不知所措。

唐佑孄也终于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为什么他迟迟不碰她。

她抬手,解开了身上的襦裙。

贺仲磊眼中满是惊慌失措,按住她继续宽衣的手:“孄孄。”

“我说我不会,你不会相信,那就让我用行动告诉你。”唐佑孄脸上有泪水滑过。

他忍着眼眶里的泪,不让它们肆意而出,只是紧紧按住她的手,抿嘴摇头。

“我可以。”

他摇头:“孄孄,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挣脱,继续宽衣:“贺仲磊,我已经认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