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谨言用了十乘十的速度,向着太仓殿的方向飞驰过去,远远便看到一条火龙直窜云霄,浓烟伴着火舌四处狂扑,琉璃瓦承受不住高温一个接一个地炸开。
宫女太监们一个接一个地传递着水盆,奈何火势太大,根本无法靠近,更不用说冲到里面救人了。
突然人群中一片惊呼,一个披着棉被的人影,冲进了火海。
团团黑烟瞬间模糊了视线,附着在脸上,呛进口鼻里。脚下簇簇火苗,后背被烤得火热,排山倒海的热浪扑面而来,犹如置身炼狱。
好像有一年秋天,树木已经枯黄,乐家的后花园里,点起了一堆柴火,突然一个瘦小的孩子冲进了那堆火里,伸手胡乱地扒拉着。
周围有许多小厮和丫鬟在看热闹。
“哎,他在干什么?”
“没看到?这不灭火呢。”
“不要命了,这么大的柴堆着了就着了,烧没了就灭掉了。”
“他那宝贝医书被悠小娘子扔进去了。”
“真是个傻子,医书比命都看得重。”
“可不是吗,命没了,还读个劳什子医书呀。”
一个粉雕玉琢,脸蛋圆圆的小娘子一脸笑意地说道:“把这罐桂花油泼进去,添点书香。”
悠小娘子发话了,小厮和小丫头赶忙把一罐梳头用的桂花油泼到了柴堆里,火势瞬间更大,还带着滚滚黑烟。
突然有个身影,披着打湿的澜袍闯进了燃得正猛的柴火里。
等下人们惊慌失措地把火浇灭了,才看清楚来人。
正是随着三伯娘回娘家串门的唐钊。唐小爷自小体弱多病,咳喘不停,这次不知道怎的就冲进了柴火中,被浓烟烈火呛到了肺里,病了大半年,从此开始坐轮椅出行。
后来这位轮椅上俊俏的小公子,每次来乐家,都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尾巴跟着他。
俊俏小公子转着轮椅走,脏兮兮的小尾巴跟着。
俊俏小公子停下,脏兮兮的小尾巴躲在柱子后面。
俊俏小公子偶尔猛然回头,脏兮兮的小尾巴躲闪不及就露出洁白的牙齿,看着他傻笑。
俊俏小公子的轮椅遇到台阶,脏兮兮的小尾巴把双手往衣裳两侧使劲蹭干净,小心翼翼地握住轮椅的把手,把他推上去。
那个小尾巴从来不在他身边停留很久,但是会抓住每一个推他轮椅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呀掏很久,视若珍宝般放一个小玩意,在唐钊双腿的澜袍上。
有时候是一颗大蒜,有时候是一枚银杏,有时候是皱巴巴的石榴皮,有时候是开得正好的连翘,有时候是一黄一白的金银花,有时候是一坨带着土的黄精。
那时候,俊俏的小公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治疗咳喘的中药。
热浪扑得眼睛睁不开,空气稀薄到张口呼吸都憋闷,鼻孔里全是黑烟,不断有崩裂的琉璃瓦砸下来,掖庭宫后墙的甬道里,终于落下了两个黑黢黢的人影。
她抱着一个比他高半身的人,从火海中狼狈地蹿出来,湿湿的被子已经被烘干,两人身上的衣服也所剩无几。
从灼热的火海中猛然逃离出来,腊月的寒风格外的刺骨,她找了一处有阳光的地方,把怀里的人小心地放下。
她瘫坐在旁边,先是清理了一下他的口鼻,接着拍着他的脸。
“醒醒!”
“醒醒!”
“你不能有事!不能!醒醒!”
她的眼眶干涩到刺痛,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把脸上的黑灰冲出一道道沟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里却蔓延出无尽的恐慌,“我会保护好你的,一定可以保护好你,你醒醒。”
她拍在他脸上的手,更加用力。
突然,地上的人猛然一个开口,“咳...咳咳咳...咳...”
一口黑烟喷在了她的眼睛上。
她红着眼睛,眼里的泪水却瞬间止住,把唐钊一把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努力地调整着呼吸,喉咙被烟熏得生疼,声线暗哑:“你是不是...?”
他被她紧紧抱着,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她狭长的眼尾。
安谨言身体猛地一紧,心里紧张又惊喜,被认出来了吗?
他痛苦的低吼,像一头暴怒的野兽,感受着她身体的紧绷,语气冰冷:“你转过脸来!是不是你?无忧!”
无忧是谁?她浑身像是被寒风冻得麻木了,脑袋里也像是被闷在了锦被里,心里的惊喜瞬间消散,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像是一头扎进了黑暗中,万千情绪压在心头。
她的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询问,缓缓松开了手,推开他的身体,背着他站起身来,被浓烟烈火炙烤过的喉咙,说话时像是刀片滑过:“你认错人了。”
说完,她转身向着甬道一侧离去。
火焰舔舐过的手臂在吱吱啦啦地疼痛,每次呼吸喉咙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绣针刺过,他的轮椅留在了火海中,他重重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可是安谨言不想回头,此时她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说不出话来,她想一锤把宫墙砸开,才能把心底的郁气散出来。
火势还在蔓延,宫人们都在掖庭宫的前门忙碌,这个甬道极少有人来。
安谨言听着后面咳喘的声音越来越小,心中不禁又开始担心。心下烦躁之际,看到甬道旁一拳粗的树干,一掌拍断。
梁为民被梁诗晴支使出来四下寻找唐钊的踪迹,正躲在甬道难免晒着太阳偷懒,突然听到“噼”的一声,赶忙跳起来,扒着甬道的墙往里一看。
一个黑脸的人影,肩上扛着一节参差不齐的树干。
梁为民顿时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早就听说皇城里掖庭宫的阴气最重,时常有鬼魂出没,这阴暗潮湿的甬道里突然冒出个黑黢黢的人,本就胆小的梁为民,紧紧捂住口出发出了半截的惊叫,转身就要跑。
突然,梁为民低头看到自己脚尖离地,整个人被拎着脖领腾空起来。
“啊~~~鬼呀!!”梁为民终于忍不住惊叫起来,尿液也顺着裤子滴滴答答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