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为你提前备好了宅子和金条,若我不幸身死,阿棠也能畅快过活。◎
郁棠的瞳孔重重颤了一颤。
季路元倾身吻她的眼角, “我先前一直瞒着你,不与你圆.房,都是因着这个端由。我知道倘若我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我的身死必定会成为捆绑你余生的枷锁。阿棠,你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自由,实在没必要再被对我的怜惜与挂虑重新束缚。”
他捧起郁棠的脸,又在她的侧颊上亲了一亲,
“事已至此, 我不妨再同你透个底, 我在京城与平卢都已经提前为你预备好了宅子和金条,为的就是有朝一日, 若我不幸亡故,你依旧能够倚靠这些东西毫无后顾之忧地畅快过活。今日之所以会邀盛时闻前来用膳, 也是因为我知道他心悦你,你的性子这样软, 脾气又这样好,让他守在你身边,至少将来若是真有些不长眼的欺负到你头上来,他多少还能护着你。”
季世子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再开口时,语气里便不自觉带了点宠溺的怨怪,
“自然,方才挨了阿棠的一顿骂, 我才发现阿棠的性子其实一点都不软。如此,不要盛时闻便不要吧, 总归着我原本也看不上他。至于阿棠日后想找的公子和武夫, 我……”
他噎了一噎, 很难过似的抿了抿唇,
“我在天有灵,也会尽量去理解你,但阿棠要时刻谨记着将我放在第一位,那些人都是过客,只有我才是与阿棠天下第一好的人。”
“……季昱安,你这人真是。”
郁棠扬眸看向他,她原本是想落泪的,眼眶明明都已经泛了红,可乍一听见季世子后面的那句话,却又旋即被他荒诞的妥协与大度气得笑出声来,
“你真的不是个傻子吗?”
她抬起手来,十分用力地推搡了一把季路元的肩膀,长长的眼睫不自觉地扇了扇,半月眼依旧浅浅弯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囫囵落了下来。
“你不是一向最小心眼儿,最喜欢吃醋了吗?”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声音有些哽咽,
“现在又在这里逞强装大方。我知道,我若是顺着你的话说了,你定是又要借机来挠我的痒。季昱安,你别给我下套,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当’字音落,她几乎已经再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硬邦邦的小石头,棱角多而尖锐,但凡她一开口,整个人便会毫无招架之力地被其硌得生疼。
“阿棠不要哭。”
眼见她的泪水流得更凶,对面的季路元重重叹出一口气,满目心折地探臂将她重新抱回怀里。
“早就说了不告诉你,现下凭白惹你哭上这么一通,明日眼睛该肿了。”
他偏头亲吻她的额角,一只手拢在她身后,慢而缓重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冰凉的薄唇持续下移,款款贴上她哭红的双颊,柔软的唇瓣像是丝滑的雀羽,在一片旖旎的耳鬓厮磨间一颗又一颗地拂去她滚烫的泪珠。
“阿棠别哭了。”
郁棠拽着他的前襟不撒手,“我……”
她不由自主地抽噎了一声,还是止不住地想要哭泣,于是又深深呼吸了两口气,将湿漉漉的脸埋进季路元的颈窝里,“我可能还需要再哭一会儿。”
季路元莫名被她逗笑了,他吻她的发顶,相当的善解人意,“好吧,那再给你半刻的功夫。”
……
半刻很快过去,郁棠终于止住哭泣,红着眼睛从季路元怀中抬起头来,“季昱安,你知道那毒叫什么名字吗?”
季路元垂下眼睫,默默摇了摇头。
郁棠颦了颦眉,“那你可以尽量描述出那毒药的气味和性状吗?还有你发病时的病况,也要尽可能详尽地告诉我。”
季路元敛了敛眸,轻轻点了点头。
郁棠捧起他的脸,“季昱安,我知道这样做对你过于残忍,但我们必须要先将这毒查出来。”
她主动仰头去贴他软软的唇角,话说出口犹尚带着闷闷的鼻音,然语调却已经卓立而坚定。
“季昱安,我不想你死,我们要一起好好活着才行。”
她当真是个坚韧又倔强的人,孤注一掷时勇敢无畏,尚存希望时又从不放弃。季路元深深凝眸注视着她,脑中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数月前堪堪成亲时与商言铮的一番对话。
商大统领当时还在打趣他,“万幸咱们的季世子在中秋宫宴前苏醒了,不然你们家小公主可依靠谁去呀?”
思绪间郁棠已经又贴上了他的另一侧唇角,季路元抬手按上她的背心,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彼时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道,郁棠从来都无需依靠他而活,从小到大,自始至终,都是他需要依靠郁棠。
……
厚重的船体剧烈地晃了一晃,浪头又起,就此打断了持续许久的缠绵亲吻。
郁棠眼底水雾弥漫,双颊的潮.红艳而浓郁,也不知是被季世子需索无度亲出来的,亦或只是单纯的气短所致。她趴在季路元的肩头尤自平复着呼吸,少顷,被大量讯息冲得发昏的头脑渐渐清明,郁棠这才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方才季路元话中的某几个字。
“季昱安。”
虽然知道现下不合时宜,她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挣扎着慢吞吞地唤了他一声,
“你说你始终没有与我圆.房,那中秋宫宴的那一晚……”
季路元替她擦了擦唇边晶亮的水渍,“自然是在做样子,不然怎么能骗下赐婚的圣旨。”
果然……
郁棠瞠了瞠眼,“那我身上的红印子?”
季路元将她颊边的碎发别回耳后,“那些都是我用手指按出来的,只不过彼时你醉意上头睡了过去,大抵没能注意到。”
郁棠:“……”
真相居然是这样的吗?
她回想起自己过去那些羞耻且荒唐的猜测,顿时又生出些莫名的笑意,同时也豁然省悟了,为何在自己为季路元不遗余力熬药进补的那段时日,这人总是寻着各种由头往外跑。
“怪不得我说我翌日怎么毫无感觉,”她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亏我还以为是你不大……”
‘行’字的半边被她悬崖勒马一般地吞回了口中,然洞隐烛微如季世子却还是敏锐地发现了悬崖边上那严重羞辱了他的马蹄印记。
季路元:“……没感觉?我不行?”
郁棠讪讪一笑,赶忙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哎呀,我只是在关心你的身体,没什么旁的意思。”继而又先发制人,用一句质问堵住了季世子后续的讨伐,“怎么,都今时今日了,你难不成还在质疑我对你的真心吗?”
季路元:“……”
他一脸木然地撩着眼皮睨了郁棠一眼,心中对于解毒的渴望在这一刻攀上了从未有过的顶峰。
“阿棠。”
许久之后,季路元才复又开了口。
“等我解了毒……”
他笑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届时你再好好地试上一试,体会一番,究竟有没有感觉。”
*
寻药至此有了个初步的明晰方向,第二日天色未亮,郁棠便带着两张季路元手写的纸笺,急不可待地赶去了郁璟仪的卧舱。
郁璟仪原本还在认真听她描述着整件事情的因果,只是越听到后面,秀气的眉峰便越是拧得死紧,“镇北王这人……”
她执起其中一张纸笺一目十行地看了看,“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郁棠难得硬声硬气地冷笑了一声,“谁晓得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如此作为,简直枉为人父。”
她边说边将另一张纸笺也递给郁璟仪,“那毒药的气味和性状都在这儿了,十一先前已经钻头觅缝地寻了数年,他是个可靠又严谨的性子,既是一无所获,那便说明这药至少在大勰境内都不甚常见,而季昱安口中那位能为他解毒的高人又是个云游河海的道士……”
郁璟仪接过她未完的话头,“我明白了,我会派人在边境之地打听打听。除此之外,东宫中有我过去安插进去的一个小太监,我也会立时传消息给他,让他查查那道士是在何处被寻到的,我们依着这道士行过的轨迹找上一找,说不定还能寻获些蛛丝马迹。”
郁棠点了点头,感激地搭上她的手腕,“璟仪,这次当真要多谢你。”她从袖袋里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赤金令牌,“季路元在京郊的马场留有一小队人马,凭借这令牌可以随意调动。”
郁璟仪莞尔着将那令牌收入袖中,余光瞥见她凝重的面色,又刻意说了句能讨郁棠欢心的俏皮话,“啧,我何其有幸啊,有朝一日竟也能占上咱们镇北世子的便宜。”
郁棠果然颔首笑了笑,“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的,明明就是我们在劳烦你。”
“这话就见外了不是?”郁璟仪反手搭上郁棠的手,她顿了一顿,面上隐隐现出两分踌躇,“可是阿棠,如果季路元他真的……,届时你会如何做?”
郁棠缓缓摩挲了两下郁璟仪腕间的玉镯,“璟仪,说实话,我从未预想过这种可能。”
她偏了偏头,视线越过半开的小窗落在江面上,眼睫低垂,半晌之后才轻轻笑了一笑,
“你知道的,我虽擅长用阴阳命理来糊弄人,可却向来不信神佛鬼怪。可昨夜听过季昱安的遭遇,我在某一刻时,竟是无比期望这世上当真存有普度众生的三千神佛,如此,倘若我最后真的束手无策,好歹也在跪在佛前,虔诚地求一求佛祖,让她赐给季昱安一条生路。”
橘红的日头渐渐探出江面,晨光熹微,在平静的水面上洒下一片碎金的波澜。
“但凡能够想到的法子,我都会尽力去尝试,璟仪,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亲眼看着季昱安出事。”
*
托京中那场动乱的福,郁肃璋与郁肃琰一具心力交瘁筋疲力倦,郁璟仪放出的信鸽倒是很快有了回应。
季路元彼时正在西侧的船舱中与商言铮议事,徐松寒的谏言为他们提供了一道出乎预料的巨大推力,这遭算是个意外之喜,季路元蘸了些茶水在小桌上写写画画,打算将手里的其他证据也趁机一并抖出去。
“还有,记得安排一部分人手暗中护着那些谏言的学子,郁肃璋不是什么仁善之辈,别让他们吃了暗亏。”
商言铮沉沉‘嗯’了一声,寂然不动地将正事谈完,而后才攥了攥指,一脸悒郁地抬起头来。
“昱安,”他试探性地张了张口,“你后续打算如何做?”
季路元挑着眉头睨了他一眼,“敢情我适才说了那么多,商大统领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吧?”
商言铮握拳在他肩上狠捶了一记,“你别给我装傻。”
季路元‘啧’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抬手回了他一记重拳,“我装什么傻了?”
商言铮这几日心中本就烦闷,现下又被他惹得来了脾气,当即便一脚踹开小桌,同他在这不甚宽敞的船舱里缠斗起来。
两人就这么抽疯似的你来我往地过了几招,直至郁棠一脸惊诧地推开舱门,他二人才终于松了擒着彼此衣领的手,气喘吁吁地停止了这场莫名其妙的缠斗。
“你们这是?”
“没事。”季路元将倾倒的小桌扶起来,牵着郁棠的手迈过满地的破盏碎瓷,“你怎么过来了?”
郁棠将信鸽上的小笺递给他,“璟仪从大皇兄的书房里找到了那位道长的遗物,其中有一本竹制的小册子,记录着他曾遇见过的各种疑难杂症。”
泛黄的小笺被徐徐展开,郁棠眸光灿亮,
“季昱安,你中的毒叫千日谵,而几日之前,我在宜州城听过这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