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的搞事和反击◎

韶合公主唇瓣微肿, 唇边亦有些尚未来得及拭净的晶亮水渍,然神色却相当淡定从容,半点瞧不出被人撞破隐事后的惊慌失措;

反观那半靠在榻上的冷面侍卫, 行色虽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峭俊然,掩在黑发中的耳朵尖却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且眸色紧张慌乱,冷不防对上郁棠的眼神, 甚至还受惊一般地急咳了两声, 期期艾艾地同她问候道:

“公公公主, 您怎么来了?”

郁棠:“……”

郁璟仪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回首看了季十一一眼, 而后南风知我意才和颜悦色地望向了郁棠身后的季十九,

“不知这位是?”

季十九跟着季路元数次进出宫闱, 自是认得她,“见过韶合公主。”

他同郁璟仪行了个礼, 扬手指了指榻上的季十一,“我是哥哥的弟弟,叫季十九。”

“啊,原来是十九啊。”郁璟仪又笑,从善如流地自袖袋中掏出两颗纯金的小豆荚递给季十九,“给,拿着买糖吃吧。”

她这哄小孩似的举动做得太过自然流畅,仿佛下一刻就要抬手揉一揉季十九的发顶, 慈爱地夸上他一句‘个子又长高了呢’。

一旁的郁棠目光炯炯地瞧了郁璟仪一眼,恍惚间生出些十九是她亲儿子的错觉。

季十九惯是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见状也不推辞, 双手接过来, 又十分嘴甜地同郁璟仪道了声谢,“多谢韶合公主,我哥哥他……”

“你哥哥他无碍,说起来,你们兄弟两个也许久未见了吧?”

郁璟仪往旁侧挪开一步,是个让路的架势,“你留下来陪陪他吧,我和阿棠就先出去了。”

她眸中笑意更浓,意有所指地嘱咐了季十九一句,“对了,记得给你哥哥倒上一杯凉茶,他已经快要烧熟了。”

言罢不待季十九回答,拉着郁棠的手离开了房间。

直至二人走出数步远,郁棠才停下脚步,吞吞吐吐地开口问她,“璟仪,你方才和十一,你们是不是?”

“嗯,觉得他可爱就逗了逗他,谁曾想却逗过头了。”郁璟仪取出帕子沾了沾唇角,为难似的叹出了一口气,“唉,我现下也不知该如何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搭上郁棠的肩膀,“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你那笑面虎呢?”

郁棠道:“季昱安留在京中的侍从今日赶过来了,两个人还在二楼说话。”

郁璟仪点了点头,颇懂分寸地没再继续问下去,她作势要回自己的房间,身子堪堪转过个弯,又被郁棠拉住了袖子。

“璟仪,你有注意到前几日的那枚红尾短镖吗?”

郁璟仪的面色立时冷了冷,“自然,待到回了北上的队伍,我会让青雨尽快送封信回去,自卫所开始好好地查上一查。”

她说着,二指不自觉地转了转腕间的玉镯,

“只可惜我手里的人还是太少,许多地方鞭长不及,做起事来到底不甚方便。若是能有一支属于自己的人马……”

郁棠搭上她的手,端着个闲聊的口吻娓娓道:

“话说回来,若不是今次经历了这件事,我还注意不到,栎林校场当真是不错,兵力不多不少,与皇城的距离也是不远不近的恰到好处。最重要的,这地方还是个四通八达的交汇口,离京的车队无论北上或是南下,总要经过这处。”

纤白的指尖缓缓摩挲了两下郁璟仪玉镯上的樱红纹路,

“只可惜这校场的督军尚且是个立场不明又脑子糊涂的蠢蛋,竟敢放任自己的手下伤害公主,此等大逆不道之臣,若是能知情识趣地主动请罪,暂且让他挂着督军的腰牌也无甚大碍。可若他脑子不清楚,倒不如趁此机会,想个法子将他换了,暗自扶个懂得效忠贤主的人上位。”

郁璟仪眸光轻闪,她顿了一顿,嘴上没说什么,衣袖掩盖下的右手却是反过来攥了攥郁棠的手。

袖中相触的指尖隐隐带出些直白又心照不宣的离经叛道,二人就这么站在廊间默然而立,许久之后,郁璟仪才先一步笑出声来,

“这处还有些冷,走吧,先回房。”

*

几人又在此地歇了两天,直至第三日的卯时,小叶才依着吩咐寻来了一辆马车,早早候在了客栈的大门前。

驾车这事平日里都是季十一来做的,他性子沉稳,车技也颇好,只是现下有伤在身,显然不适宜再担此任责;

季十九虽也会驾车,但他性子跳脱又爱走神,寻常走走城内城郊的短途或许还可,此等远途跋涉的行程却是绝对的靠不住;

是以到了最后,把式的头衔便只能落在小叶的身上。

郁棠对此尚且持着一个怀疑的态度,她在下楼的间隙里同季路元小声地咬耳朵,

“小叶靠得住吗?”

季路元牵着她的手迈下楼梯,脑子一转就猜到了这话的前因后果,

“你别整日里听泽兰乱嚼舌根,她平素都是和十九一起玩的,能和十九玩到一处的人,会是什么聪明人?”

“你别总是如此诋毁旁人。”

郁棠不悦地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况且若是按照你的说法,我整日里都同你待在一起,岂不也是那等锱铢必……”

她突然住了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那火折子上捻了个火星子,“不是……”

余光瞥见季世子已然颦起的眉头,郁棠又赶忙弯着眼睛,一脸讨好地冲他笑了笑,

“季昱安,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

冷不防挨了骂的季世子完全不听她的狡辩,他冷声冷气地哼笑了一声,

“阿棠前几日才说了心悦我,今日却又对我百般嫌弃。果然,越是漂亮的公主就越是花心,如此再过上几个月,我怕是就要卷着铺盖,被迫从你房中搬出去住了。”

郁棠:“……”

她偏过头去,暗戳戳地翻了季世子一记白眼,口中倒是温言软语,耐着性子迭声地哄着他,

“哎呦,你这说得是哪里话?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呢?大抵是我昨夜睡得不甚安稳,今晨起得又起,脑子一时糊涂,口不择言罢了。”

说着又晃了晃季路元的衣袖,撒娇似的,

“季昱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同我生气了。”

依照以往的经验,季世子此刻应当已经被哄好了八分,可谁知这次,他却是复又冷声笑了笑,面无表情地微微侧过了身。

“阿棠。”

季路元伸手指了指郁棠右侧那面锃光瓦亮的铜镜,

“你方才翻我白眼时,我都从镜子里看到了。”

郁棠再次:“……”

二人就这么站在楼梯的当口意味不明地沉默对视,半晌之后,郁棠才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轻轻在他眉心处啄了一下。

“季昱安,你小心眼儿我也喜欢。”

她眉眼弯弯,转而又在季世子的脸上亲了亲,

“就算你脾气坏嘴巴毒,那我也喜欢。”

温软的吻持续下移,最终落在他同样暖热的唇角上,

“各种样子的季昱安我都喜欢,全天下最喜欢。”

……

季世子神色微动,俊俏的面容尚且还是黑沉沉地耷拉着,手臂却已经不自觉地环上了郁棠的腰肢,

“阿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郁棠也回抱住他的腰,略一迟疑,又昧着良心补充道:

“况且适才那是我同你说着玩的,你心眼儿又不小,脾气也不坏,言辞犀利直白更是难得的坦**优点,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嘁。”

季路元撇了撇嘴,郁悒的桃花眼里倒是终于露出点笑意,他箍紧郁棠,将人向上抱了抱,直至二人的视线完全齐平,便又得寸进尺地开口提要求,

“那阿棠再亲我一下。”

外间天色尚暗,客栈的廊道里也是静悄悄的一片沉寂。郁棠扑烁着长长的眼睫,向前倾了倾身,依着季世子的要求,无比纵容又浓情蜜意地贴了贴他的唇。

天上又落了雪,细小的雪糁随风而舞,逆着来时的路,轻巧地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关卡城门,最终凝结成鹅毛大小的纷飞雪片,飘飘****地落在京中正阳大街的喧嚷街头上。

京兆府尹带着两队穿盔执锐的侍卫,声势浩大地穿街而过,两辆囚车高高簇于其中,一辆载着礼部尚书郑大人,另一辆则载着其独子郑颂年。

再往后,白雪斑斑的木架子上,那失了一条臂膀,穿着僧人衣物的男子尸体早已看不清面容,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有胆子大的想要凑上去瞧一瞧,甫一接近便被那糜溃腐化的烂肉吓得退了回来。

同行并举地,由于礼部尚书及其独子锒铛入狱,其过往所行秽事一并浮出水面,几相攀扯之下,京郊十里坡的河堤坍塌案复被提及,担监察之责的工部与批银子的户部因此受到牵连,二者应时齐陷倒悬之危。

朝中六部随之风雨飘摇,太子郁肃璋与端王郁肃琰在短短几日内便接连损了数位近臣,针锋相对的势头一时仿若雪压霜欺,一具萎颓低迷到了极点。

雪势愈大,天地万物仿佛都被这白茫茫的阒然无声吞没,接连赶了几日路的郁棠于深夜之中莫名转醒,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身侧的位置,惊讶地发现季路元那处的被褥一片冰凉。

“季昱安?”

郁棠揉揉眼睛,从榻头取下氅衣披在身上,踢踏着绣鞋走向亮着烛火的外间。

“你在做什么?”

圆桌前的季世子放下手中朱笔,动作自然地合起了展开的竹骨扇,

“没什么,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吵醒我,是我自己醒来后发现你不见了,所以才出来寻你的。”

郁棠掩着唇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你还要继续忙吗?”

“不了。”季路元勾唇笑笑,打横将人抱起,

“走吧,回去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