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报仇X2◎

今日拜庙的人确实不多, 郁棠在山门殿附近来回绕了几圈,很快便瞧见冯灿云一左一右分别搭着徐纳川和一个小丫头的手臂,正自不远处的石阶下方缓步而来。

三人过了山门殿, 又一齐进入大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徐纳川便先一步跟随庙中的僧人去了法堂,冯灿云则在丫鬟的搀扶下继续前往观音殿。

郁棠寻着机会跟了上去, 瞧见冯灿云跪地摇签, 自己便也敛着裙摆跪到了与她相邻的蒲团上。待到木签落地, 她又忙不迭赶在冯灿云之前探出右手,将那支木签拾了起来。

“夫人, 给你的……”

她将木签递还给冯灿云,手都伸出去了却又故意一停, 眉头颦起,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忧虑来。

冯灿云一愣, “姑娘这是?”

郁棠看看她再看看签,嘴巴张了又合,欲言又止的恰到好处。

后方的小丫头最先沉不住气,“姑娘可是从这签文之中看出了什么?”

郁棠不置可否,只伸手指了指观音殿后的小巧凉亭,“夫人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同我去那处说上几句话?”

她顿了一顿,垂眼看向冯灿云隆起的小腹, 真心实意地担忧道:“夫人月份大了,还是不要久跪为好。”

冯灿云扬眸与她对视, 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好。”

几人遂又来到殿后凉亭, 泽兰与小丫头守在亭外,郁棠则搀扶着冯灿云坐在石凳上,她甫一落座,忽觉迎面而来的山风有些凛冽,于是又起身同冯灿云换了位置,让她坐到背风的地方去。

冯灿云笑了笑,“我夫家姓徐,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郁棠道:“徐夫人唤我垂枝就好。”她将木签搁在桌上,二指抵着签头向冯灿云的方向推了推,“不妨同徐夫人明言,我自幼同祖母研习斗数命理,适才瞧见这签便觉得有些不妥。”

她清了清嗓,放低了声音一本正经道:“敢问徐夫人家中可是有一位执而不化的老者?”

“……”冯灿云眉眼一动,并未接话,算是默认了。

郁棠继续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签文告诉我,您家中的那位老者虽为人正派,然性格却略有些拘泥执犟,且这性子不日还会招惹一些是非。”

她又停了一停,深思熟虑似的颦了颦眼,“最近的一桩是非大概在七日内,您家中的小辈就要因着这老者的缘故受些厄难,不过这厄难倒是不大,徐夫人不必过于忧虑。”

这还是郁棠近几日来研精覃思,从前世的记忆中努力扒拉出来的一件小事,徐松寒不满兵部的陈大人私建雨棚遮挡主道,遂上了两道折子,毫不客气地将陈大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个狠。

徐松寒任职都察院,这本就是人家分内的差事,陈大人无言可对又心有不满,干脆找了几个小厮,将徐纳川私下揍了一顿。

对面的冯灿云徐徐抬了抬眼,唇瓣微抿,是个疑信参半的迟疑神色。

郁棠笑笑,“你我今日相遇便是有缘,我也是看着夫人面善,因此才会多嘴提醒一句。不如这样?七日后的这个时辰,我会再在此处候着夫人,届时那变故若是发生了,夫人便来赴约;若是没有发生,您就当我信口胡言,揭过便可。”

言罢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徐夫人身怀六甲甚是辛劳,还是快快回去吧。”

……

直至冯灿云离了观音殿,泽兰才从后方走了过来,“公主,这位徐夫人会相信您今日说的话吗?”

郁棠抬手摩挲着耳后的红痣,“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她信或不信,听天由命吧。”

泽兰‘哦’了一声,随即又疑惑道:“不过公主怎么知道徐纳川七日之内就会挨打呢?”

郁棠摩挲的动作一顿,“我乱猜的。”

她含糊其辞,“徐松寒向来直言正谏,本就惹了不少人,但他到底还有官职在身,那些对他怀恨在心的人不便动他,自然只能拿他儿子出出气了。”

泽兰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有道理,那……”

郁棠赶忙握住她的手,岔开话头道:“我们的马车还停在原处吗?走吧,去找季路元。”

“……是还停在原处,不过,”

吞吞吐吐的人这次由郁棠换成了泽兰,小丫头眸光闪躲,随意扯了个幌子,

“不过世子向来喜欢吃重光寺的素粥,公主,我们要不要去膳堂带一份给世子呀?”

郁棠自是不会拒绝,她搭着泽兰的小臂一路向西,途径一处林口小径,又被密林之中骤然腾飞的群鸟吓得一抖,

“那片林子怎么了?为何遽然会飞出如此多的鸟儿?”

泽兰讪讪一笑,“谁知道呢,怕不是要变天了。”

她急三火四,像是想掩盖什么似的加快了步伐,“公主,咱们还是快走吧,当心一会儿没粥了。”

*

同一时刻的密林之中,一支红尾箭矢破风而出,飞鸟受惊而起,慧慈脚下一软,形色仓皇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是这重光寺中的讲经僧人,住在偏室左起第四间的罗汉堂里,一炷香前,有个冷面的男人上门来寻他,男人虽说瞧着眼生,手中却有小郑大人的玉佩与万公公的令牌。

慧慈不疑有他,跟着那男子一路来到了后山的密林,谁曾想不过堪堪踏入林间,那男子便仿佛凭空消失一般转眼不见,继而不过撩个帘子的功夫,身后便有箭矢袭来,慧慈尚且顾不得疑惑,求生的本能就已经促使他逃起命来。

咻——

尤在他手脚并用地奋力起身,又一支箭矢自后袭来,锋利的箭头深**入他脚下,慧慈一个哆嗦,汗洽股栗抖抖瑟瑟,胆颤心惊地转过了头。

那将他带来此处的冷面男人复又出现,却是跟在一位形容灿丽的俊美男子身后,男子眉目含笑,一双桃花眼粼粼熠熠,姿态散诞闲适,手中还徐徐摇着一把精致的竹骨扇。

“二,二位施主……”

慧慈冷汗涔涔,随着季路元的迫近不住地向后退,

“你们这是要……”

“慧慈大师。”季路元笑了笑,“怎么不跑了呢?”

他走到慧慈眼前,撩袍蹲身,将插入土中的箭矢一把拔了出来,“你该继续跑的啊。”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令人不悦的往事,眉峰应时聚了一聚,桃花眼中隐隐显出些怫然,风马牛不相及地又补了一句,

“啧,可惜今日没有下雪。”

慧慈在他轻缓的呢喃中变得愈加寒毛卓竖,“这位施主,你究竟是何人?小僧,小僧之前从未见过你,施主有什么话不妨同小僧一起回罗汉堂去说,何必要在这三千神佛的注视下拿刀弄杖?”

“……三千神佛?拿刀弄杖?”

季路元又笑,“诚如大师所说,我确实是在三千神佛注视之下明火执杖的猖狂之辈。”

前世那场突发的疫病夺走了平卢过半百姓的性命,甚至因为暴毙之人无法入土,故而只能成堆进行焚毁。苍茫大地尸骸遍地,火光冲天,那个本该莺飞燕舞的春三月就这么被彻底掩埋在了一片灭顶的焦炙腐臭之中。

而那直接将疫病源头送往平卢的执刀者,现今竟还在满口假仁假义地劝他仁善?

凉津津的笑意完全褪去,季路元沉下眼眸。

“完全比不得大师心怀慈悲,兼爱无私。”

他缓缓收起手中的竹骨扇,

“我听闻这重光寺中,慧慈大师的经文讲的是最好的,佛理常说要行无修之修,证无证之证,今日我便给大师一个求生证道的机会。瞧见前面林子的尽头了吗?大师若能在我射出三箭之后跑到那处,我便放大师离开。”

穹顶飘来几朵乌云,遮住了本就不甚明媚的太阳,庙中晨钟骤响,悠远绵长,似群山幽吟,又似丧钟鸣唱。

季路元站起身来,“大师,别愣着了,继续往前跑吧。”

他从季十一手中接过弓弩,肩臂隆起,将弓弦拉成了一轮满月。

“跑。”

……

箭矢割破冷风,咻咻连响三声,前方疾跑的身躯轰然倒地,小腿一箭,背脊一箭,最后的一箭穿胸而过,当场要了慧慈的性命。

季十一上前搭了搭慧慈的颈间脉搏,“世子,人已经死了。”

“嗯,商言铮就在后山,把尸体交给他。”季路元冷着脸将弓箭扔回给季十一,“现在什么时辰了?”

季十一垂首算了算,“巳时三刻了。”

啧,耽误得太久了。

季路元皱了皱眉,“阿棠她们怕是已经离开山门殿了,我先下去,你将地方清理一下也速速赶过来。”

他说罢便走,眉眼间含着点将散未散的凶狠煞色,沿着来时的路疾步往马车的方向奔了去。

尚未行至车前,果然已经远远瞧见了郁棠,季路元脚下蓦地一停,不自觉攥了攥手中的竹骨扇,他本想就此理理神色,不料郁棠却在此刻抬起了头,心有灵犀一般扬眸瞭望了过来。

二人的视线顿时于空中交汇,郁棠当即一愣,恍惚在季路元的眼睛里窥到了些带着血色的锋锐戾气。

然下一刻,那点戾气便极快地消散在了冷风里,季路元鸦睫轻闪,桃花眼中旋即添了笑意。

“手里提的什么?”

他走向郁棠,若无其事地从她手中接过食盒。

“给我的?”

“嗯。”

郁棠短暂凝滞,很快又粲然颔首,

“泽兰说你喜欢吃重光寺的素粥,我正巧从膳堂路过,就带了一份出来。”

她踮着脚尖往季路元身后瞧了瞧,“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十一呢?”

“他有些人之常情的紧急之事,解决完了就过来。”

季路元揽着她往车边走,唇角勾了勾,笑容里有些刻意为之的轻浮与浪.**,

“说起来,公主昨日才赐了汤,今日又赠了粥,臣真是好生感激。”

‘赐汤’两个字粘稠地在他舌尖滚过一圈,再念出来时便自然而然地带了些耐人咀嚼的缱绻意味。郁棠显然也想起了昨日那‘汤’是如何赐的,她睇了季路元一眼,主动拉起他的手往车里走。

搭着季世子的手臂上了马车,又吩咐泽兰候在车下等着季十一回来,郁棠躬身探臂,待到季世子也跨入车内,这才‘唰’得一声拉住了车帘。

“怎么了?”

季路元伸手扶她,他此时就坐在边椅上,倒是比站立着的郁棠要矮上一些。

“阿棠要做什么?”

郁棠没说话,默默走进他分胯而开的双.腿间,双手捧住他的下颌,就此让他抬起脸来。

“季昱安。”

她细声呢喃着喊了他一句,甜而软的唇在一片昏暗中慢慢靠过去,轻轻在他眉心吻了一下。

“你别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