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很细的一条线。

此时在他的手中,却比一杆钢枪更要人命。

谁能想象,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居然还能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又有谁能想象,这样的老人会有这么强烈的杀气!

含锋没有拔剑,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家伙纵然修为不弱,但比之自己却还差得远。自己的剑只要一动,这个老家伙必死无疑。他不想杀人,也不再喜欢杀人,血无法在给他快慰,则是会令他感觉厌恶、恶心。

“小子,你不拔剑,是给我留活路吗?你以为你能杀了我吗?”孙肖随手手中权杖一挥,一道气劲当初,含锋冷不及防,向后退了一步。剑已出鞘。

“这,你今年究竟多少岁了?”含锋未及出剑,却先问了这么一句。

孙肖道:“多少岁,我究竟多少岁我也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太公封神之时,我刚行过弱冠之礼。”

“如此,我便有了把握。”含锋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明的笑意。

“有了什么把握?”孙肖问道。

含锋道:“杀不死你的把握。”

剑,又在闪动。

剑光与那柄权杖顶上的晶石之光相映成辉,将二人身影包裹其中。梵天奇本就 ,却也能听见其中呼喝叱咤之声四起,手心不禁然攥起,似是在为含锋捏一把冷汗。而莫阳虽然修为不低,但与含锋却还插着一层境界,睁大了眼睛却也只能勉强看到这二人的残影而已。

而段痕,却看的痴了。

因为他看得真真切切。他看不清那二人的身影,也看不清孙肖手中权杖的来路,却唯独能看清含锋手中剑的去向,这一点也令他自己惊奇,却也惊喜。

终于,二人身影渐行渐慢,光芒渐渐散去。那二人均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难得啊,”孙肖哈哈大笑:“能与老朽交手三百招而不落败的,你是第二个。”

含锋还剑入鞘,道:“第一个,可是方才那人?”

孙肖道:“没错。”

莫阳依旧在盯着孙肖,猛然道:“你手里,那不是权杖!”

孙肖走到莫阳面前,道:“小姑娘,这次还算你有点眼力。”

莫阳却道:“你,不,老先生您到底是什么人?”

孙肖道:“我,我只是个糟老头子,只是祁尚瞎了眼,将这酋长之位让给了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说话吧。”孙肖将这几人请了进去,苍羽第一个冲了进去,而段痕却最后一个才抬脚。因为他还在想,想含锋方才的剑法,想明白了其中的精髓,也想明白了其中的破绽。那破绽只有一点,但段痕却看到了。只不过此时的他即便看到了是无用,因为他无法跟上含锋的速度,更无法抵御含锋的剑力。

“请问,红颜公主,现在何处?”苍羽还未坐稳,却迫不及待的问道。

孙肖道:“你是说祁尚的女儿。哎,”孙肖长叹了口气,道:“可苦了她了。若是不为了她,祁尚也不会将这酋长之位让与我。她现住在后面竹林边的一间小屋,五年前我和祁尚商量,打算把她嫁去蓝缺族的蓝缺孞,那小子也算是个人才,文武艺不说,人品也不错。可惜啊,她怎么也不肯答应。就将自己锁在了那间小屋里,每日我只是派人照顾她三餐,但近两年我却也很少看见她了。”

苍羽听着,头越垂越低,两滴热泪却滴到了地上。

孙肖道:“我知道,你叫苍羽。你去找他吧。”

苍羽当真飞着冲了出去,而含锋却一直盯着孙肖手中那一根权杖。

孙肖将权杖放到一旁的案上,问道:“怎么,你对他很感兴趣?”

含锋道:“我只是知道,普通的石头绝不可能抵御得住我这不杀之力。”这绝不是空话。

孙肖呵呵一笑,道:“我方才说过,太公封神那一年我刚行过弱冠之礼。而我,则是太公唯一的传人。至于这权杖,便正是当年的封神榜!”

“啊!”梵天奇心性淡然,出事从来笃定,但此时也不免吃惊。

此话无论是谁听了,怕都难免要吃上一惊。

“此话若是说起,那可是要追溯到天地初开了啊。”孙肖捋了捋颌下的白须,道:“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天地极不稳定,大地时常震动。而天虽是清气凝聚,却也不甚安定,也不知是那年那月,天居然破了。便有了女娲补天之事,而后女娲寻得一只寿比天齐的乌龟,斩去其四肢化作四根天柱,自此天地才算安稳。而女娲去天之涯海之角所寻得的五色彩石,练就的补天石最终却剩下了三块。女娲也因此功德,得天地造化,成就了仙家之躯。后来朝代更迭,至商时帝乙本是明君,却偏偏立了纣王为帝。后来商周之战更是死伤无数,女娲为让那无数战魂有所栖息,便以一块五色石,铸成了这封神榜。恩师封神却唯独不见自己,最后肉身成圣,却将这封神榜传给了我。”

“据说这封神榜上,共记载了三百六十五为天神之名,

不知可否是真的?”梵天奇还在坐着,却有些坐不住了。

孙肖道:“嗯。不过准确的说,不是神,而是星。”

“星?”梵天奇不懂。

孙肖道:“三百六十五位诸神,其实是三百六十五颗不灭的英魂。化身为星,成为永恒,与天地同在。”

梵天奇又问:“如此说,这神,其实不存在。”

孙肖道:“佛眼中,众生五虫五仙,赢鳞毛羽昆,天地人神鬼。神当真存在,却不在天。”

梵天奇道:“那在何处?”

孙肖呵呵一笑,又拿起了封神榜,却不做回答。

段痕却插话道:“我来不是为了听你们两个论道谈天的。”

孙肖撇了眼段痕,问道:“那不知少侠此来,是为了什么?”

“决斗。”简单干净的回答,简单干净的挑衅。

“决斗?”孙肖丝毫不显吃惊,却哂笑一声:“不知少侠要和谁决斗啊?”

“你!”段痕此时手已按在剑柄之上,剑未出鞘,剑气外露。

孙肖抻了个懒腰,道:“人老了,就是爱困。”

段痕拍案而起,道:“就算要睡,也要打完了再睡!”

孙肖的手也握起了权杖,封神榜化成的权杖。

“啊!”

一声惊叫,梵天奇立刻听出,这是苍羽的声音。却不应该是苍羽能发出的声音。

如果说人遇到鬼时的叫声最为恐怖,人面对死亡的叫声最为绝望,人与挚爱别离之时的声音最为断肠。这叫声,却要比这三种声音混合在一起更心碎。

含锋与莫阳已打算冲出去,段痕却还盯着孙肖。而梵天奇,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处。

“不用去,他一定是见到了红颜。”孙肖的话很冷静,却也有些淡淡的殇。

红颜还是红颜,却老了。

——心死的人如何能不老?

莫阳坐了下去,却忽然想起了自己。苍羽的心情她无法体会,但红颜的痛,她却如在己身。

苍羽张开双臂,本想将红颜抱在怀里,红颜却像推开恶魔一样推开了苍羽。苍羽想不到,也想不通,却只是如一个木墩一般呆在原地。门是开着的,他当然还能看到红颜,但他却宁可自己此时是一个瞎子,至少他看不到红颜为他伤心欲绝,看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不如死。

红颜蜷缩在塌的一角,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鸟瑟瑟发抖。也许她已经疯了,或者已经杀了,也许精神早已崩溃 也许她的心已经失去了知觉。现在的她,就像风中的气泡,受不得一点触碰。一触击溃。

也许苍羽真的已经傻了,不然不会有一条银白色的蛇向他靠近也毫无察觉。

“啊!”

这一声尖叫传出来的时候,是苍羽已经岿然倒地之时。不是蛇毒厉害,而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自己身上。而这一声尖叫也不苍羽的声音,而是红颜。

含锋第一个赶到,苍羽与莫阳紧随其后,然后是段痕,孙肖依旧走的很慢。

虽然走得很慢,但孙肖却是第一个走到苍羽身旁的。

他没有看到那一条银蛇是如何逐渐变大最终幻化成一人形,却只看到苍羽的脸从惨白变至漆黑。他脸色参拜时一双眸子却是漆黑,而当他脸色漆黑时那一双瞳孔却死鱼一般的翻了白眼。孙肖却也没有为他把脉,也没掰开他的嘴看他的舌苔,却只是拿封神榜在他胸前转了一转,苍羽脸上的黑气却已消失无踪。旋即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一双死鱼眼也缓缓闭合,再次睁开时已如常人。

“你能解我的毒?”乌虺非但惊诧,而且惊奇。

这毒本就是他都无法解去的,换句话说这毒根本就是没有解药的死毒。只因这毒源自其血液,故而他自身能够抗毒。但如今这老头却如此轻而易举的将这死毒解去,叫他如何不惊,如何不奇?

孙肖道:“区区毒物,解了也就解了。有什么好问的。”

含锋却问道:“封神榜,也能解毒?”

孙肖解释道:“封神榜不能解毒,也不能治伤。但封神榜存在的原意却是为了去除令人痛苦的一切。别要忘了,封神榜最初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化解人间疾苦,去除人界怨气戾气。也许这也是家师将其传给我的原因。”

此时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乌虺。乌虺本是暝印手下最隐秘之人,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没有见过他。此时一见众人根本想不起这怪物是谁,只知道此人来者不善。

“封神榜?”乌虺对其似乎也颇感兴趣:“传说中姜子牙封神之物?”

孙肖道:“只凭这一句话,你就该死。家师的名讳岂是尔等畜生能说出口的。”

乌虺道:“说了便说了。”

孙肖却抻了个懒腰,道:“算了吧。家师也不会和尔等畜生计较。”

乌虺却道:“但我这畜生却偏要和你计较!”

乌虺左手向前一探,手心鳞片旋即化作一柄银

色利剑,直取孙肖心口!

但他的剑在离孙肖心口还不及一寸之时却不得不停下。

阻止他这把剑的是另一把剑。

不是含锋的,是段痕的。

“染尘!”乌虺脱口叫道。

他当然认得这把剑,这把杀了他主人的剑!

乌虺攻击苍羽,本是为了他手中那柄切玉神兵。不止是切玉,天下所有的神兵他都要收为己用。因为他要修炼暝印那种魔功,那种能将身体与兵器完美融合,成就不灭身体的魔功。但此时却不成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在此地遇到了自己苦寻了十三年的仇人,血海深仇!

“想不到你居然会在这里,我今日就将你带回去,接受天刑!”

乌虺如蛇一般的瞳孔猛地收缩又猛地放大,剑锋随即翻转,直取段痕命门。这剑法不但刁钻,而且狠辣。每一剑都杀气十足,更是怨气十足。但十足杀气逼近段痕之时却又只剩下七分。他不能杀了段痕,段痕药留给冥月,要留给双邪神兵。

但,想要生擒段痕却不如他想的那么容易。原本在他眼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即便修为再强也接不下自己十招,但三十招之后,段痕却仍能不落下风。他的剑,不由快了几分。原本七分的刁钻狠辣,此时已有十分,原本七分的杀气,此时却有十二分!

陡然,乌虺剑招已变。原本其剑式无论如何快如何奇却只是一柄剑,但此时不见其快更不见其奇,却仿佛千万柄利剑同时朝段痕挥刺,仿若织起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段痕只要一步走错,便会被绞成肉泥。

众人眼中所见,不由得替段痕捏一把汗。但却无人出手相帮,他们都是用剑的,所以他们同样尊敬身为剑客的段痕。他可以败,可以死。但自己的对手却绝不会假手他人。

但众人也不得不称奇,就在那密不透风毫无死角的剑网之中,段痕却能不伤分毫。每每身处绝境之时,段痕却总能化险为夷。虽然这剑网毫无破绽,他却总能在无破绽中制造破绽,令自己脱险。此般剑法,即便是子牙传人的孙肖也不近啧啧称奇。莫阳眼中更是闪烁着精光,那么曾经傲立天下的剑客当真没有就那样死去。

“感觉到了吗?”梵天奇走到含锋身旁,低声问道。生怕旁人会听见一般。

含锋微微点了点头,道:“怎么会感觉不到。”

眼见段痕剑法之精妙,起初也为其欣喜。但看到后来,他却越来越发觉不对。段痕此时所用之剑法,竟隐隐含着他魔族剑法,而其中招式更比他自己所学之剑法更精妙千万。他的剑法与段痕此时这一套剑法相比较,就如河流较之大海。无论如何面源流长,却不过是大海一微不足道的分之而已。但段痕终究习剑时日尚短,这套剑法之精妙他此时还无法完全领悟,更无法融会贯通。如若不然,乌虺早已被其斩于马下。但段痕的进步却也十分惊人,第一次使用这一招时尚有破绽,但下一次在用这一招时,那破绽却没了。第三次再发此招时则颇有青出于蓝的感觉。但即便如此,含锋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他根本没有教过段痕一招一式的剑法,段痕更不可能有机会学到他魔族剑法,那段痕的剑招是哪里学到的?难道是天生的?这一切,他都一定要问个明白。

不觉间,乌虺已与段痕对战三百余招,乌虺自恃修为不弱,直至此时也不见气力衰败,但段痕却不足何故,仿佛有一股强劲力气游走其奇经八脉,此时牵引而出,竟也是越战越勇,不露败象。

乌虺心知此子着实是个劲敌,若是如此缠斗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分出胜负。当下心生一计。右手一剑横削,段痕举剑相迎,乌虺随即左手一挥,数十片蛇鳞夹着呼啸风声飞射而去,所落之处皆是段痕身上大穴。但此时段痕染尘正迎向乌虺长剑,再无格挡之物,但双剑甫一触碰,段痕却借力而上,身子凌空一翻,将那蛇鳞尽数躲过,乌虺举足上踢,段痕身子一沉,却将染尘横在胸前,乌虺这一脚若是不退,必定踢中染尘之锋。但乌虺翻身变招,身子匍匐于地,如蛇一般向段痕双足爬去,那一柄利剑则是他的毒牙!

段痕长剑左支右绌,虽不致落败,却已再无分心之术。而就在此时乌虺一条尾巴猛地挥出,正击在段痕天灵之上,段痕只觉眼冒金星,头重脚轻,一下昏蹶到底。

乌虺尾巴一卷,已将段痕卷住,飞身而起,道:“这小子我带走了!”

莫阳身子前倾,显然是要去追,含锋却伸手拦住了她:“若不让他经历些事,他不会真正的成长。”

“但他会死的。”莫阳吼叫着,担忧与惊恐同时涌出。

含锋却道:“我不会让他死的。”随即身子闪动,与梵天奇一同追了出去。

莫阳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

孙肖当然也不会留在这里多久,便迈着方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此时的这里,只剩下苍羽和红颜。

苍羽已经无碍,但他却恨不得自己方才那一下就死了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