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北会晤

大婚之后,又过了几日玉辇清游的逍遥日子,炎落宇便投入到朝政中。所幸炎落宇事先叫人收拾了偏殿,才避免了日后同床的尴尬。南楚便在炎落宇的励精图治下度过了风调雨顺的一年。

九月,炎落宇亲自带着无忧视察江浙米仓。俗话说,苏杭熟,天下足,苏州杭州一带的米粮储备关系着整个南楚的民生。去年的战事,便是以苏杭水患而不得不终结,今年开春以来,炎落宇格外重视苏杭的农田水利建设,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杭州灵隐寺塔内,无忧陪着炎落宇前来还愿。她还记得一年前初到南楚时,曾经扮成婢女跟着他前来许愿。那时自己只等在寺外,不知他许了什么愿?

不禁好奇起来:";当初你许了什么愿,都得偿所愿了吗?";

炎落宇望着远山上开凿的大佛,缓缓道:";第一个,是希望今年会是个风调雨顺的丰年。第二个,希望南楚百姓老有所终,仕有所用。第三个......";

他忽然顿住了,浅褐色的眸子里凝了江南的秀色,一动不动的看着无忧。

无忧脸一红:";......那第三个愿望成了吗?";

炎落宇只笑不答。无忧埋怨了一句,与他并肩走在寺院的幽径上。许久,炎落宇的声音像远山蒙雾一般虚无缥缈地传来:";大约......是成了吧。";

上次炎落宇微服祝祷,寺院主持未能认出,事后大约有人泄漏,因此主持牢记了炎落宇的长相。这次他再来,本想悄无声息的还了愿就走,没想到却意外地受到了热情的迎接。

今日来祈福的香客本就不多,但寺院还是煞费苦心地清空了所有的香客。大殿里空****的,无忧跟在炎落宇手边,主持便猜出了她是新皇后。

因为听炎落宇说得很灵验似的,一向不拜佛的无忧也打算上柱香。炎落宇牵着无忧的手在菩萨面前同时跪下,拈花的菩萨慈眉善目地注视着他们。

无忧匆忙地想了几个愿望,就开始磕头。另一边,炎落宇却看了她许久,才会心一笑,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还愿完,寺院主持又赠给炎落宇一件世间罕见的礼物--佛家的舍利子。

用金质的匣子存放后,无忧拿在手中托着。就见住持把炎落宇拉到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等他回来,白皙的脸上染了淡淡的红晕,无忧好奇问:";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炎之陌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无忧看了一会,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

无忧撇起嘴巴:";看来我还没一个老和尚魅力大。";

炎落宇无奈地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道:";方丈大师说,他们庙里的菩萨求子也很灵。皇后可以经常来拜拜。";

无忧面皮唰的一下窜红,耳根烧得滚烫。嘟囔着咒骂:";老和尚也不正经。";

他们就新婚夜那一次同床,还是僵硬得像两具尸体动也没动过,哪里会有孩子?

炎落宇轻笑:";朕刚刚新婚,别人关心下子嗣,也是里所应当的。不止老和尚,朝廷里的大臣们不正经的多着呢。前几天我还收到张折子,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无忧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可以煎饼。

当晚,他们沐浴斋戒,就留宿在了寺中。秋夜凉如水,炎落宇一身单衣,伫立在庭院中,看萧瑟落叶。

";佛堂清净地,你心里的俗尘杂事怎还是这么多呢?";沐浴后的无忧,在白绡衣外套了件薛荔青纱,身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青纱。

炎落宇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凝神盯着他的落叶。忽然,他像看漏了什么,又转过头,瞧了无忧一会。

半晌,他笑了:";当皇帝的若是每天都闲来无事,国也该亡了。";

无忧想起晚膳时从山下急送来的一封信,于是问他:";宫里出了什么事吗,你这样担心?";

炎落宇摇头,若有所思地凝着夜空。今夜的星光黯淡,苍狼星发出暗红的晦暗颜色。

";不是宫里,是北边。君昊天开始练兵备战了。";

无忧一惊,南北才休战一年半,他就忍耐不住了吗?以天朝现在的局势,还能经得起战争动**吗?

";边关探子来报,一个月前,有一支五万人的军队秘密调往了边关守城。";炎落宇眸子深邃,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那个人,才短短的一年,就能把朝中各方矛盾平衡。他以复仇雪耻为口号,煽动百姓的备战情绪,活用了帝王权术的攻心术。如果不是彼此对立的立场,我和他也许会成为惺惺相惜的挚友。";

无忧不服气地白了一眼:";再有本事还不是打输了?";

炎落宇笑叹:";朕一生也就赢他这一次最有成就感,因为朕看准了他的软肋......";他说到一半,忽然收住了声。

无忧反应过来,也有些惆怅地望着夜空。

半晌,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下个月,已经与北帝约好了在豫州会晤。到时,你跟朕一起去吧。";

炎落宇专宠新皇后,帝后伉俪情深,在南楚已被传为佳话。虽然无忧自己心里清楚真相是怎么一回事。两国相交,带上她也无可厚非。只是想到要重遇故人,心中难免忐忑。

";你说,天朝和南楚会再开战吗?";

";北方人迫切的需要南方的茶叶,盐,丝织品。我们也想要北方的马匹,毛皮。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打败对方,只有尽量以友好的姿态保持和平。大国与大国之间,风度尤其重要。目前南北和平共立,是最好的选择。一年之内,两国不会再开战。";炎落宇很肯定地说,不过还是逡起眉,";这次南北会晤之后,朕决定在朝中进行一次改革。南楚的陈杂旧章太多,朕打算除弊旧政,在官员中进行一次大换血,以迎接北朝的挑衅。";

自从战事休停,两国的关系一直是不冷不热,但边境上北方人还是秋毫无犯的。君昊天此次备战,给南楚人也敲响了警钟,只不过,改革之事通常是漫长而艰难的,改革的先驱者也多半没有好下场。

无忧看着一卷黄叶从自己面前飘落,不禁感慨:这个深秋,还真是叫人忧心。

从杭州城回到帝京后,炎落宇就开始命各部草拟豫州会晤的章程。

毓轩殿因为要准备炎回雪与楼万里的婚事,曦儿被接回到无忧身边。说也奇怪,曦儿这孩子与谁都是自来熟,偏偏对炎落宇格外敬重与畏惧。四岁大的孩子,每每见到炎落宇,总是恭敬十足地行礼叫";皇上";。相比之下,他与炎之陌就亲近得多,总是";炎叔叔";、";炎叔叔";的挂在嘴边。毕竟在豫州三年,炎之陌是看着他长大,感情形同父子。

曦儿在上书房读书有月余,因为敏锐好学,深得老太傅的喜欢。无忧前去接他下学的时候,就见他馒头般的小手认真地攥着一支狼毫,笔尖已润湿,像模像样地在在宣纸上划了下去。曦儿的样子,稚气十足,但眉宇间特别认真。

无忧走近,拿起宣纸端详。纸上只有四个字:正大光明。字迹还显幼嫩,但笔下的力度,已让无忧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金秋十月,御驾降临豫州。地方员为表忠心,精心准备。

洛阳城在上次大战中大半夷为平地。现在的城市,是在昔日的阵痛里孕育出来的。至今,都有好多断壁颓垣,和新建的屋宇隔着街道相对。废墟上的片点绿色,是繁华的剪影。

这里曾是冠华居的旧址,如今只剩废墟。无忧行走在碎瓦焦木上,小心翼翼。她低下头,发现了一株嫩芽。

她还未来得及欣喜,一道颀长的暗影遮住了新芽顶上的日光。开在断壁残垣中的桃花,让人惆怅。恍惚经年,无忧茫然地叫出:";炎之陌......";

他仿佛在为偶遇而高兴,眼底的笑却泄漏了苦涩:";我只是想顺路来看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嗯,我也是。";

两人的对话在简略中透着淡漠的疏离。昔日旧景已不在,人又哪能长久?

这次南北会晤,炎落宇以历练王弟为理由,把炎之陌也一起带了出来。他对弟弟的疼爱,由此可见。

无忧扫了一眼炎之陌,他的眸子在眼梢璀璨的闪光,他在观察她?无忧回避开他的眼光,他好像轻笑了一声:";你可瘦了。看来这皇后不是好当的。";

无忧浅笑不语。她本来是寻访旧地的,如今冠华居没了,紫竹和其他姑娘们也都各奔东西,对着这一堆破砖瓦也没啥好看的,索性早早回去了。

等她回到豫州临时搭建的行宫里,炎落宇已经穿上工整的龙袍,坐在内殿里等她。

君昊天今晚就会入城,炎落宇在行宫宴厅里设了宴席迎接。无忧自然得出席,十来个小丫头已经捧着衣服发饰站在那等成了一排。

炎落宇见她进来,眯着眼问:";一下午不见人,都去了哪里?";

";重温故地。可惜,都成了焦土。";她故意省略了与炎之陌偶遇的片段。

";的确可惜了。";炎落宇颇有感触地惋惜道。

等无忧穿戴好繁琐的宴会服装,炎之陌已带着护卫等候在殿外。当她与炎落宇携手走出时,炎之陌猛地抬起头,敏捷的走过来向两人行礼:";皇上、皇后圣安。";

无忧脸色一白,想起下午的偶遇,眼光便不自在了。

炎落宇脸色红润,笑了笑说:";有劳五弟。";

炎之陌略一叩首,面无表情地站到了炎落宇与无忧身后。

这天晚上,北帝君昊天带着两千名护卫随从进入豫州城。据说,君昊天本人当先一骑,驰入城门。

两国的皇帝在行宫外聚首。这是战争结束以后,无忧第一次见君昊天。他的变化不多,气色依然不佳,但骨子里透出的魄力与精神又使他好像万丈虬松,能迎风而不倒。他的眼睛,却是苍鹰那样锐利而冰冷的。冷酷中有一丝兴奋,似乎随时准备去捕捉猎物。

他锐利的眸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无忧,然后问:";这位就是陛下新迎娶的皇后?闵惠秀雅,端庄有度,陛下果然好眼光。";

谁也没料到,这位天子的开场白竟然是这么一段话。他说话的直率,又冲淡了话语中嘲讽的口气。无忧只有隐而不发。炎落宇清了清嗓子,爽朗而笑:";陛下昔日之蔡皇后,亦是绝代佳人,劳作于浣衣局之中,依然风姿不减。";

绵里藏针的还击,令在场的火药味一瞬燃至顶点。半晌无人敢出来打圆场,无忧没想到南北两帝的初次会见,竟是由自己挑起了争端。

无忧在背后悄悄拉炎落宇的袖子,大方地笑道:";内庭已经备好了酒席,大家何必都在外面站着?";

炎落宇心领神会:";陛下,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入席好了。陛下可以一赏江南歌舞。江南,曲风虽然艳丽,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他侧身,作为主人,示意君昊天走在他前面。

君昊天不动,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微笑中,他好像一座苍翠的山峰,静止地立在原地。他背后,一名肤色黝黑的少年自动地跟了过去。那少年目似星辰,眼神格外明亮,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无忧一愣,是薛不屈?记忆里那个孩子因为天赋极佳,被她收留在王府中。他白皙的皮肤和殷红的嘴唇,漂亮得令人心惊。到如今,怎会变成了一幅黝黑的肤色,好像日日于烈日下曝晒的结果。

在无忧沉思的时候,臣子们已经划分开界限,在各自君王的身后分成两路。场面立刻又冷了下来。

无忧尴尬地笑道:";两位陛下还是并肩一起入席吧。";

炎落宇也不再推让。外交中礼仪虽重要,但过分忸怩,反而不好。做了个请的姿势,率先迈开步子。

君昊天也不遑多让,紧紧地跟上,与他保持并肩的位置。

南北帝王,一起步入了大殿。

无忧自觉地跟在炎落宇身后,而炎之陌则让过薛不屈站在自己身前。其他的官员依例仿照,原来泾渭分明的两国大臣,交汇成了一条队伍,跟在后面。

南北在战后的初次和谈,总算在这个晴朗的夜晚,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