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欲娶之 必先毁之

话说天地混沌初开时,天下九州只有神族,女娲抟土造人,这才有了人类,人死之后化为鬼,冥府应运而生。因因果果,如此循环,这便是天地人三界。那时本没有魔界,但数十万年来沧海桑田,神仙越来越多,凡人汲汲于成仙之道,畜生花草们也来掺上一脚,这就难免良莠不齐,其中心术不正的便堕入了魔道,物换星移,慢慢地也就形成了魔界。

天界和魔界结界处是一片不死之林,蔚然成阴,绵延数百里,穿过不死之林,有座山,名唤猗天苏门。魔君的天拂宫便座落在这个山头上,远远望去,巍若仙居。

凤隐此番踏入魔界是被逼的。

昨日她照例去拜望师父,拈花神君照例坐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里,笑吟吟地与她道:“我听上邪说魔君的后花园里有一种绿耶花,十年方开一次花,一次只开三日,花姿相当的潇洒秀丽,师父倾慕已久啊……”他说到此处,故意一顿。

凤隐昨日因过度思念袁檀而一夜未睡,闻言轻轻一掀眼皮:“师父为了朵破花让我深入魔穴?”

拈花神君气呼呼道:“不孝徒儿,你当年为了点破酒不也照样深入魔穴?”

凤隐:“……”

原来的神魔两族并不似现在这般友好。

据说十万多年前,两族大战。那场大战持续了足足六个月,天摇地动,山河崩裂,九州困顿,当时统领天兵天将的是天帝的亲弟弟沉奚。沉奚,沉奚,天界万万年才出一位的情痴,只因心爱之人死于此役,不惜散尽一身修为引来滔滔江水,将魔族十万之众尽数湮没,并移来东荒的东极山将万魔压在山底,十万幽魂被禁锢于此,投胎转生不得。

魔帝盘桀不得已自废帝号,割地称臣。

天帝在东荒举行了授降仪式,那日,旌旗蔽日,仙魔云集,盘桀单膝跪地,屈辱地称了一声臣。

盘桀由帝号降为王爵,魔帝便不能再称魔帝,该改叫魔王了。

魔王这封号明显矮了天帝一头,而且显得小家子气,为此,盘桀一直很郁闷。偏偏天庭诸仙每逢谈起盘桀便会说魔王怎么怎么,魔王二字咬得尤其清楚。

盘桀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十分憋屈,这股子憋屈一直延续到现在,他痛恨所有的仙界之人。

彼时凤隐惦记着魔宫的琼浆玉液,所以往那跑得很勤快,盘桀虽不待见她,但不好拂自家太子的面子,所以明面上将礼数做得十分周全,背后却各种卑鄙无耻。

凤当时对盘桀说:“我听闻您不愿意别人叫你魔王,可您确然是王爵,别人这么叫也无可厚非。”

盘桀目光如刀,冷冷射了过来。

凤隐侃侃道,“其实您可以叫魔君,意为魔族之君主,君这个字呢既高雅又好听,再合适不过。”

盘桀没说什么,昂然离去。

隔日,盘桀便着才华横溢的几个文官拟了一份声情并茂的奏疏,奏禀了天帝,大意是让天帝下道命令让三界之人不准再称他为魔王,改唤魔君。

天帝阅览后觉得无伤大雅,准了。

打那以后,凤隐有幸成了四海八荒里魔君唯一待见的神仙。

凤隐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魔君的后花园。刚落下云头,就见上邪慵然靠在一张雕花木椅里,他身后站了两只娇弱的小宫娥手里各持了把硕大的宫扇一左一右地扇着凉风,顶上的华盖罩下疏浅斜影,看到她来,他眼角上挑,眼里似流转着秋水桃花。

凤隐其实不大能欣赏他这种偏阴柔式的风流美,还是袁檀比较俊。

上邪侧了侧身子,腾出一小块地方来,朝她招手:“坐这儿来。”

“抱歉,我身材没那么苗条。”凤隐在他对面落座,随手端起一杯茶盏喝了一口。

上邪挑起眉头道:“不怕我在茶里下春yao什么的?”

凤隐浑不在意,“我虽然不才,但到底是我师父的徒弟,他老人家于药理也是精通得很,你若真在茶里放了什么,哪里能瞒得过我?”

上邪支着头笑盈盈道:“也是,我家隐儿这么聪明。”

凤隐握着茶盏的手颤了颤,万分诚恳道:“上邪,其实你这笑对男子更有杀伤力。”

上邪这张脸俊美得过了火,便显得有些女气,却被那身邪傲之气硬生生压下。可他初初长成少年模样时并不像现在如此威武,活脱脱就是下界一些权贵富豪豢养的娈童,文弱俊秀,招了不少男桃花,听说那时追求上邪的男仙可从猗天苏门山顶排到山脚。

上邪也不恼,笑道:“这倒也不错。若是哪天我有了情敌,也不必费什么力气,只需让他爱上我就成了。”

大抵是魔族跟他们神族的思维方式不太一样?凤隐意有所指地说:“其实有时候追求者比情敌还要难对付。”

上邪猛然倾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你是在说我吗?”

凤隐一个激动手里的茶盏脱手而出。上邪微微偏头,右手同时精准无误地抄住茶盏,他正要戏谑几句,却在这时,一名宫娥提着裙子小跑过来,看到凤隐时疑惑地顿了一顿。

上邪就着凤隐用过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悠然道:“直说无妨。”

小宫娥依然有些迟疑,不过在上邪凌厉的目光下哆嗦着说道:“君上带了一位女神仙回来,而且是个魂魄,那模样像极了雪妃娘娘。”

凤隐注意到那小宫娥每说一句,上邪的脸就阴上一分,小宫娥言罢,那只茶盏在他掌心爆开,吓得左右侍从纷纷缩了脖子。

上邪脸色阴郁地站起身来,想起凤隐还在,他敛起眸中阴霾之色,嘴角牵起一丝笑容,“我去去就来。”

凤隐不动声色道:“去吧。”

上邪这一去,久久未归。

凤隐憩了一小会儿醒来,头顶上响起一道轻细的嗓音,“三公主醒了?”

凤隐微微偏过头,原来是左边那手执宫扇的小宫娥。她道:“你家太子还未回来?”

小宫娥摇摇头,隔了会儿忽然咬着唇低声问道:“三公主可识得沧尧殿下?”

凤隐甚平静道:“唔,见过一面,不熟。”沧尧这个名字总是不分场合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她逼得自己习惯沧尧的大煞风景。

小宫娥脸上浮起一丝绯红,神色却是惆怅:“三百年多前,沧尧殿下曾出使天拂宫,小婢那时是魔君跟前执扇的宫娥,曾有幸目睹他的仙姿,此后便一直未能忘怀,三公主可知道他的近况?哪怕只有一点也是好的。”

凤隐十分感慨:祸水竟然踏过重重山水蔓延到了天拂宫?

右边执扇的小宫娥插嘴道:“我也听说沧尧殿下是天界一等一的美男子,不仅天资聪颖,而且传说他出生时身上就有两万年的修为。”

凤隐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关于沧尧出生时身上带两万年的修为这件事,凤隐以前也略有耳闻,但她深以为这纯粹是扯淡,世上没有白拣的便宜,更没有让沧尧白拣的便宜。

那双小宫娥兀自喋喋不休,而且越说越离谱。凤隐听得满头黑线。

大约又隔了一会儿,上邪终于回来,眉若秋水,眼带桃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身后站了一对眉眼端丽的宫娥,宫娥手里各捧了一株绿幽幽的花,花瓣上尚且凝着晶莹的雨露。

凤隐趋步上前:“这就是师父口中的绿耶花?”

上邪折下一朵绿耶花轻柔地插入她发中,兀自欣赏了会儿,“嗯,很美。”

凤隐脸都绿了:“这让我想起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绿帽子。”

上邪忍着笑意道:“你又不是男子。”

“万幸我不是男子。”

上邪目光深深,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不好奇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凤隐确实好奇,但由上邪不豫的神色以及宫娥们讳莫如深的模样判断想必不是件宜张扬的事,她很懂事道:“我大约没功夫听。”

却见上邪眼底浮现一丝恼意:“我偏要说。”

说是几百年前,盘桀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妃子,就是所谓的雪妃。宠到什么地步呢?宠到甘愿为她学一学凡界的周幽王来个烽火戏诸侯。因为这个女人,上邪的母后日日垂泪到天明,连上邪自己也差点失去太子之位。

万幸的是,雪妃就如大多数红颜一般命短。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日,盘桀携雪妃赴天帝寿诞,宴席方散,一个小仙踉踉跄跄地走到盘桀身边说:“魔王啊,我瞅着您的爱妃有几分眼熟。”

盘桀沉沉笑着。

那小仙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猛然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曾服侍玄风上神的女子吗?”

雪妃的脸瞬间就白了。

彼时众仙刚踏出凌霄殿,并未走远,毕竟天庭已经平平淡淡了几百年,于是诸仙都摆出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竖起了耳朵静待后续。

只听那小仙呵呵笑道:“玄风上神玩腻的女人,怎么?魔王拣回去用?还好用吧?”他也是喝多了,酒醉无状,说起话来更是口无遮拦。

翌日,魔主盘桀捡玄风上神破鞋的事传遍了四海八荒。

盘桀颜面尽失,其实雪妃的底细他何尝不知,只是喜欢得紧,便佯装不知,偏偏有好事者挑了出来,为了挽回一点颜面,忍痛赐死了那个妃子。没几日,那个多嘴的小仙无缘无故消失,连尸骨都找不着。

凤隐听罢,敛容道:“魔君真不是一般的爱面子。你是怕又一个雪妃出现迷惑你父王?”

上邪冷笑道:“当年我尚年幼,今时不同往日。”

“那你还担心什么。”凤隐捧起过那两株绿耶花,深深嗅了嗅,粲然笑道,“谢谢你的花,我要回去了。”

上邪亦回以一笑,慢条斯理道:“要不是因为这绿耶花,恐怕你还不肯来。难得来一次,不如多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