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秋雨下的是一种朦胧美,水乡池清澈见底,鱼不曾怕生,人不曾冷寒,清晨学堂朗朗读书声,那是阿秋向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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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秋生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落后村子,那里头的村民思想古板,畏惧新事物,新知识。

老薛家中加阿秋七八个孩子,阿秋是头出,阿秋母亲走的早,家中仅靠老薛十几年拼搏,存着大部分粮食与村长换来的几亩地,勉强还能维持生活。

老薛几年后娶得别村夫人春丽做续弦,是个每日出门必须花枝招展的女人,阿秋父亲为人憨厚老实,大事小事春丽说一不敢说二。

每年季末,村中村民都需向村长上交粮食。说是租在村子里的租金,若不交得被赶出村子,实在交不上粮食,可让家中男子签卖身契做男丁,家中女子可嫁来做妾房。

这么多年村长收粮食早已能够带着一家老小住在城中,过好日子。

阿秋打小喜爱识字,常去隔壁学堂蹲在墙后,一边偷看一边手在土里瞎比划着偷学。每天只敢偷来,村子里头重男轻女,女子是不得进学堂半步,教书夫子是个好生之人,对所有想学之人一视同仁,常见着阿秋蹲在墙后偷听,便把她领进屋里头,阿秋一进学堂,学生就闹着罢课,说是不与女子同屋同学,有败风气。

能读上书的大多数为富家子弟,老百姓一味认为读书没用,一方面是经济不允许,一方面是思想被禁锢,不敢接受知识,认为男子就该下地磨磨耕耕,女子就该在家煮饭织衣。

村长听闻夫子让女子入学堂,甚是认为此夫子乃愚夫,简直就是对他们莫大侮辱,找了几个当地村民,把夫子一锅端了。

村民拿着锄头砸塌学堂,合伙把夫子赶出村子,富家人家就把孩子送进城,从此村中不在有夫子学堂,阿秋想学写字的方法又一扫而空。

阿秋平常干完家务活就下地帮父亲耕地,也从未把自己当姑娘,家中姑娘十三四早已出嫁生子六七八,就快近十六七的阿秋依旧带字闺中。

老薛给阿秋寻亲,劝阿秋出嫁,阿秋却执着说,她宁愿一辈子陪着老薛过,老薛无可奈何就依阿秋,所有孩子中老薛最为疼阿秋,着实心底也舍不得阿秋。

午后打扫好房间,收拾好家务,阿秋解开围裙,换上粗衣就拿起锄头出门。夏季午后的日头炎热,翻过一片地,阿秋坐在树下,取下斗笠,用手臂擦汗。

得以空闲,她捡来树枝,就在土里写写画画,凭着记忆中夫子所讲,绞尽脑汁,半天才扭扭曲曲地画出薛字上边的草字头。

“你这是在做甚?”蹲在树上的江北取下嘴边吊的狗尾巴草,指着阿秋土中“艹”字:“这是啥?”

“这是我的名字。”阿秋抬头看着江北。江北是外地人,村里人都不知道他家里是做什么,只知道他来历不凡。

“你的名字叫草啊?”江北忍不住大声笑,险些笑的站不住脚摔下树,这世间居然还有人叫这名儿,真是无奇不有。

“你才叫草!你记住了,我叫薛阿秋!”阿秋被笑的面红耳赤,站起身大声的对树上的江北喊道。

江北楞了一会,收住嘲笑,丢掉手中狗尾巴草,整理衣裳跳下树,拿过阿秋手中的树枝,蹲下接着后边,把薛阿秋三个字写结束。

“这是什么…?”阿秋迷茫的看着土中,大大字薛阿秋三个字,茫然的问着江北。

“这才是你的名字,薛阿秋。”江北回答。

“你识字?”阿秋惊讶地看着江北,眼中带着崇拜和羡慕。

“嗯,我爷爷是个读书人,村里人反对读书人,就把我和爷爷赶到后山后边的树林里生活。”江北起身把树枝还给阿秋。

拍拍身上的尘土,久久未闻阿秋回应,江北扭头看向阿秋,他看出阿秋眼中的期望,笑说:“你若想学写字,我可以教你。”

“成!就这么定了,往后午日过后,咱俩这头碰面。”阿秋似乎就等着江北此话,丢掉树枝激动地紧紧抓住江北的手,看到江北被她的举动吓的一时表情木讷,后意识到过于冲动,放开手,尴尬一笑。

“约好。”阿秋伸出小拇指调皮地冲江北笑。

江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仿着阿秋伸出小拇指,楞二子看着阿秋把小拇指伸过来勾住。

黄昏时分,阿秋提起锄头,背上篮子,转身回去,走远之后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正好对上身后江北的眼睛,他一直傻愣在原地看着阿秋离去的背影。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远处的阿秋双手放嘴边,冲他江北大声一字一字拖音呐喊。

“江!北!”江北同样大声回应阿秋。

江北的名字在空旷的山里回**着,阿秋笑的转身离去。江北看着阿秋的背影,笑着挥手。

南方的小雨细雨绵绵,又朦朦胧胧的起雾。傍晚阿秋到家后全身又潮又黏。阿秋冲了个澡,马上开始做晚饭,从回来到现在嘴边的笑容从未停过。

“姐,你从进门就一直傻乐,你在乐呵啥呢?”阿夏跟着几个孩子跑到阿秋身旁,爬上板凳趴在桌子好奇地看着阿秋。

阿夏是家中最小的妹妹,阿夏都已看出阿秋的笑容,更别提一旁刚回来的春丽,可见阿秋的表情早已写在脸上一览无余。

春丽一身闪亮首饰,虽说不是正价儿,看去也是富贵样,鲜艳的衣裳如同五彩的蝴蝶,过于的香味反而刺鼻。

阿秋父亲拼命干活,她却活的快活。这会刚和隔壁老王搓麻胡回来,看她那兴奋样儿,多半是赢得粮食,家里的仓库都为她管,至从她嫁来当续弦,家里的经济越发紧。

“乐呼个啥子!这天儿都快昏去还不加紧做饭,我可看到外头还有未过水的衣服!”春丽进门,合上伞瞥见阿秋二人嬉笑就心生不悦。

阿夏看了一眼马上下桌跟着几个孩子跑走,阿秋回头认真做饭也不做声。空气就这般安静下去,直到阿秋她爹担着扁担,挑着两大篮花生进门。

“今年夏季还算丰厚,没有天灾,地里的花生长的够实!”村里人都叫阿秋她爹老薛,一身单薄粗糙破衣缝缝补补几个洞,今儿不知磨哪儿,又破了几个,外头衣结结实实包着两担花生上,再加外头蒙蒙细雨,全身早已湿透,着实冷,起得一身鸡皮疙瘩。

老薛丝毫不在意,小心翼翼放下两担花生,傻乐的笑着走到桌子旁,用长满茧地手拿起桌子上的水,大口喝,这两担花生,是他们今年过冬的存粮,非常珍贵,甚至比命还重要。

春丽皱着眉头,看老薛一副破烂样,表示极度不满。一边摆弄手中的首饰,一边带着嫌弃白了老薛一眼,非常不识相地说了句:“不就是两担花生,我还没我手中镯子贵重。”

随后扭着屁股进屋子,老薛脸上的喜悦转眼即逝,他低下头长叹口气。老薛老伴儿还在世时,日子过得很轻松,老伴儿会陪老薛下地,给他送饭,那年头家中虽还未做得村长一位,但日子过得叫一个舒坦,自在。

老伴儿走后,担心家中无人照顾孩子,就经人推说春丽此人像极了他老伴儿,相处以后才知被骗,春丽是个贪婪慵懒且肤浅虚荣的女人。

这几年春丽死活不走,赖着老薛,威胁说如果休了她,她就投河,让村里人都知道是老薛逼死,老薛憨厚老实,心底善良,自然是不忍心,真是作孽。

阿秋做好饭,拿过一个干净的布,替老薛擦去额头上满头大汗,又拿来一件温暖衣服披在老薛瘦弱却结实的肩上。

“爹,以后我养你。”

阿秋轻声安慰老薛,阿秋发誓,这辈子一定要跟她爹过,即便未来要嫁出去,也要带她爹。

天渐渐暗下,大伙吃过晚饭,孩子回到自己的房间睡去,春丽在房间细心看着她宝贝饰品,老薛把两担花生安稳地放在仓库。

阿秋收拾饭碗,冲洗整理过后,就跑到外头洗衣。

这会雨已停下,夏夜不算太凉,多半是方才下过雨,空气有些凉,有风吹来便会感觉冷,阿秋的家靠海近,吹来几乎是海风。

借隔壁光阿秋摸着洗,风吹来,手臂冷的起鸡皮疙瘩。不知何时,阿秋肩上突然多了件外套,头顶上传来江北声音:“夜冷还穿这么少,生病了我可不教你识字,免的传染给我。”

“江北,你的父母呢?”阿秋心中闷,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谈谈心。

“我没有父母,我从小就跟着我爷爷,走南闯北。”江北蹲在阿秋身旁,淡然地说着,江北双手抱臂,夜越深越是冷啊。

“那你一定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听过很多事。”阿秋说。

“傻姑娘,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人知道的越多,想的也越多,看的太透反而太难受,到后头你才知晓,世间繁华三千不过只求得活的简单。”江北摸了摸阿秋的头轻说,然而会发现,这并非是件简单的事儿。

江北像个谜,他似乎知道很多,又似乎,都不知。但是阿秋知道,只要跟江北相处在一起,阿秋会感觉很轻松。

人与人之间相处,何尝不是为了求个轻松,何必过多算计。纵使时代千变万化,这样的人也少罢。

“我想走出去,去江南小镇,看那边的秋雨和水池。”阿秋抬头看着夜空中繁星,憧憬着未来。

“以后,我带你去。”江北也跟着抬头望天,看星星璀璨。

江北帮着阿秋把过水衣服,拧干晒在一旁竹竿上,互相道了个别,就各自回去。

夜深人静,知了睡去,只有些许蟋蟀窸窣。人忙了一天的疲惫都悄然入睡,那晚,江北却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