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坐在太医院后院的草地上,双手交叠按在腹上,盘腿而坐,闭目凝神。
微风拂过,一片叶子打在了杨昭的脸上,风势不减,那片叶子一直贴在杨昭的脸上,不住的颤抖。可杨昭就像是没有一点感觉一样,任由那叶子在自己的脸上蠕动。
老太医远远的站在一边,面色凝重,目中也带着惊诧跟不信。杨昭的这一重功力,他也是到了三十七岁才练成。没想到,杨昭居然进步的如此迅猛。
或许是因为杨昭的身体很年轻,所有气血都很旺盛。而老太医在服药的时候,年纪已是快到三十了。比起现在的杨昭来说,那可真是年纪大得多。
“老太医为人如此正直,没想到也会做着偷窥的把戏。”杨昭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嘴唇轻动,细声说道。
老太医的身子站立的地方距离杨昭并不算近,至少是寻常人不会发现的距离。杨昭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声,可在老太医的耳朵里听来,却是那么的犹然在耳,声声清晰。
“你发现我了,那我就算不得偷窥。”老太医也不心虚,背负着手轻缓的走到了杨昭的身边。“习武之人,都喜好轻功。可这轻功练习起来不但耗时而且耗力,吃不得苦中苦的人是无论如何都练不成的。你倒好,算是坐享其成了。”
老太医单是听了杨昭那话语中的浑厚内力,就已知道杨昭如今定是身轻如燕。飞檐走壁之类的轻功,虽然杨昭没有学过,但一定能够运用自如了。
“这都是张大哥教得好,否则就我这身子随意动武,那可是很容易走火入魔的。”杨昭作为女子,身子骨本就单薄得很。借口强身健体,杨昭私底下也跟张满学了不少的功夫。
这张满虽是被派来看守灵芝的兵,可那一身的武艺可着实不赖,比起将军府的护卫来,那可是强得太多了。这功夫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张满也不害怕杨昭一个文职之官会抢了他的饭碗。于是,便教导了杨昭一些皮毛。熟不知,这些皮毛对杨昭来说,可是锦上添花。
“哼,平日在太医院里,你可是一问三不应。没想到,你跟着外人倒相处得愉快。”老太医冷嘲热讽,看似是讽刺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试探。
“也还好,这不是为了好好学习医理吗。”杨昭假装做不知道,轻描淡写的回答道。“这心有杂念,如何能炼制得出这九香还魂露。”
最后五个字,杨昭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满满的**。
果然,老太医一听这五个字,原本冷定的神态猛然骤变,像是被针刺了一般,转过身来,睁着大眼睛,颤抖说道:“你!你说什么!”
杨昭微微一笑,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楚说道:“九香还魂露。”
九香还魂露,这是老太医的师父留下的一本秘籍上的一味灵药。此药不但能解百毒,甚至还能有起死回生之用。这可不是说让死人复活,而是只要一个人还有一口气在,服下九香还魂露都不会死。
老太医熟悉师父留下的一切典籍笔录,毕生都在炼制着不同的丹药,修炼着凝神存念的气功。可这九香还魂露之精妙,老太医可从未参透过。
“老太医难道就不好奇,我是怎么将这药给炼制出来的?”杨昭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瓷瓶,在手中晃了晃。
老太医目中放光,可瞬间又冷了下来,沉沉说道:“这次你又想要什么?灵芝一事,我已不追究了。”就是想追究,可是不可能的。他就算年事已高,也还不想求死。
杨昭呵呵笑了,摇头说道:“难不成我杨昭在老太医眼里,已是做事不择手段,如此不堪之人了?”
老太医只是冷哼一声,并不作答,这算是默认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被杨昭设计了一次,对于老道的老太医来说,就已经太多了。
“我说过,我杨昭敬老,这个就送给你吧。”杨昭似是扔垃圾一样,随意的将瓷瓶高高的抛弃,抛向了老太医的方向。
老太医像个贪财的赌鬼,看到一块高抛而起的金子一样。高昂着头,期盼的扑了过去,用双手接住了那个瓷瓶。双手合在一起,似是护着什么宝贝一样。
可瓷瓶在手,老太医反而心里升起了狐疑。这九香还魂露他花了不少的心力都没能成功,这杨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如何做到的?难不成,这药其实是假的。
老太医拔开了药塞,还没等凑过鼻子,一股淡雅的清香就已从瓷瓶中溢出来,只是这么一嗅,肺腑清明,说不出的畅快。就好似整个人,都被天地灵气给清洗了一遍。
这可是跟师父笔下的描述一模一样啊!
老太医微抬眼眸,看着杨昭。只见杨昭在笑,笑得是那么自然。这精通骗术的小人,老太医也不知见了多少了,可面前的这个孩子却没有半分的骗人之色。
“这药也不是全给你了,我自己还留着一些呢。”杨昭淡淡说道。“这可珍贵得很,我也是费劲千辛万苦才炼成的。比起那千年灵芝要好得多,不是皇帝要死,可千万别拿出来用。”
老太医贪婪的吸嗅着那不断溢出来的清香,说道:“你是如何炼出来的?”不管杨昭愿不愿意告诉他,他都要问上一问。哪怕得到的是拒绝,老太医也不会失望。
“这炼出灵药其实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只不过是人们不愿做出牺牲罢了。”杨昭掀开了自己的袖子,只见手腕上是一道深深的血痕,虽然已经结痂了,可那厚厚的痂说明了那一刀伤得很深。
老太医一愣,将那瓷瓶中的药丸倒在手心。只见那药丸很小,只有糖豆这么大,可是却是颗颗血红。这红色难以形容有多红,比起海
棠比起玫瑰都要来得红,就如血一般的鲜艳而刺眼。
“这药丸虽小,可差点就把我榨成人干了。”杨昭将伤口收回袖中,说得还是那么的轻松。
以命来炼药,如何不成。
老太医心中有些惊惧了,这药不是杨昭还真的谁都练不成。不但是因为杨昭有着不怕死的心,更因为那药力之用,让杨昭的伤口愈合得极快。若是换了其他人,就算炼成了这药,只怕也会流血不止而死。
“你果真是个奇人。”老太医长长的叹了一声,如释重负。“我是老了,你要做什么我阻止不了,也没有能力去阻止。只是我们都身不由己,若是哪天出了什么事,你可别怪我。”
杨昭不明白老太医说的是什么,只是老太医说话的语气倒不想是丑话说的在前头,而是有着什么预兆似的。
这在世间活着的人,有哪一个不是身不由己的。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要忌惮他的臣子。为他的天下做谋算,内要防臣,外要御敌。无论贵贱,都有着自己的无奈。
“我约了人,就先失陪了。这里风景不错,老太医就自便吧。”杨昭抱了抱拳,站起来就要走。
可当杨昭站起身来,远远的就跑过来一个人,便跑还边大喊道:“昭弟!”
杨昭不用自己看,就知道这来人是谁了。在这宫中会叫她昭弟的就只有一个人。
张满褪去了一身的重兵盔甲,穿着一身紧腕细腰的疾服劲装,通身的黑色,腰间没有佩剑,但看起来也是精神奕奕。
“张大哥,如何跑得这么急,后面有美人在追你吗?”杨昭调笑说道,可张满跑得大汗淋漓且面色焦急,这让杨昭在说完之后又正经了起来。
“霍大人。”张满正要开口,忽然见老太医也在身边,便收回了话,朝着老太医抱拳行礼。“昭弟,不是说好了是今日了吗,过了这么些时辰都没来,兄弟们都等着你呢。”
杨昭猛然一拍脑门,说道:“瞧我这脑子,都是老太医话说得太精彩了,一时入迷就给忘了。”转对老太医说道。“那杨昭这就失陪了。”
老太医望着二人小跑着远去,步伐急促但略带这一丝雀跃,心中虽然惊疑也不好跟上去。别说是现在的杨昭了,就是张满他也没有能力去跟踪。
“年轻人最忌讳的就是锋芒太露。”老太医看着天空,嗟叹说道。“还有一点,就是自以为是。”
将老太医甩到看不见的低分,张满才停了下来,又带着杨昭转进另一个无人的角落,面色才开始沉了下来。
“张大哥,可是有消息了?”杨昭也知道方才张满是在老太医面前做戏。因为杨昭提前告诉过他,这灵芝一案不要在老太医面前提起,免得他老人家忧心。张满也只当杨昭是体贴老太医年迈,便也配合着杨昭。
“可不是吗,而且这消息还是天大的消息。”张满说道,目中带着钦佩。“杜大人为了调查此案,可以说是衣不解带。这在几番询问之下,才得出了点端倪。”
杨昭连忙问道:“说重点,发现什么了?”这灵芝一事杜令还不知道是她做的,不会真被发现了什么吧。
张满说道:“杜大人说,幸亏前日下了一场大雨,这贼人的脚印在泥泞的土地上,更加明显的印了出来。”说着重重的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这贼人着实狡猾,偷了灵芝之后,还用叶子扫去了脚印,若不是有雨,倒还真让他逃了。”
杨昭听得稀里糊涂的,这杜令总不至于如此糊涂吧,说道:“那可是有了什么嫌疑人了?”
张满摇摇头,说道:“这脚印翻过了围墙之后便消失了,那一边是宫廷大道,留不下脚印的。这发现印子说起来也是运气好,前些日子修建花园才在道上留下了泥土,否则哪来的什么脚印。”
杨昭想想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这宫廷围墙甚高,此贼人若不是有高强的轻功,就是有帮凶相助。但这盗贼定是会功夫的,而且就在宫内。这么查下去,不多时就会水落石出的。”张满忽的信心满满的说道,还不住的夸赞着杜令。
杨昭漠然不语,思考着当中那些不妥之处。
“对了,杜大人还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张满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平平整整的信封,封面上没有留名。
杨昭接过,但并没有拆开,只是看着张满。
张满会意,这是私人之间的信件,他怎么好站在旁边看呢,尴尬的笑笑,说道:“话已经带到了,我就不多留了。”猛然拍了一下杨昭的肩膀。“昭弟可得好好的练功,要是勤加努力,定比我张满要有出息。说不定不用五六年,你就可以打赢我了。”
背过身去,张满将手提到身前,在杨昭看不到的地方揉了揉自己的手,心中暗自惊诧。没想到,杨昭的身子骨已是如此的硬朗了。这一击之下,本想给杨昭一点教训当做鼓励,可自己却险些伤了自己。
杨昭没有感觉到张满的用意,笑着送走了张满,没有多想其他的便拆开了信件。
信中写道:灵芝一案,众官员为求自保,不多时便会草草结案。望杨大人安抚霍太医,勿令其忧。其余之事,三言两语不足道明,刑部见谈。
读罢,杨昭将信件就地撕碎,埋在了脚下的泥土中。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便也安心下来,前往了刑部。
杨昭终于知道那灵芝案是哪里不妥了,子虚乌有的东西如何能做到逼真。只是这刑部官员就是再正直也是怕死的,这灵芝若不是涉及皇室倒还好,可这跟皇字沾边,若拖得时间过长,那这办事不利的弹劾奏子,指不定
就要由哪个敌人呈上去了。
这结不结案对杨昭来说都无关紧要,老太医有了九香还魂露,现在只怕正躲在屋子里,爱不释手的把玩呢。这灵芝怎样,跟他也没有一点关系。
“瞧瞧这是谁啊?”一声呼唤将杨昭定住了脚步,这唤声中带着无比的蔑视跟鄙夷。
杨昭很熟悉这个声音,或许在这个世间只有几个人会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一个就是孙贤静,另一个就是她的宝贝儿子,杨振。
杨昭转头,便见到杨振穿得一身的华服站在她面前,虽说打扮斯文,可面上那份倨傲却没有减去半分。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跟他身材差不多的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傲气,比起杨振来那可真是高傲太多了。
“是你们。”杨昭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同时见到孙令武跟杨振。她已走出了吏部,可这方领土还是在宫内。而这条道是通往刑部的必经之路,难不成他们也是要去刑部的?
“穿了官府,莫不是就高人一等了,见了哥哥也不叫一声。”杨振比杨昭大了不到一个月,可杨正行带着他见了不少世面,一身的成熟远胜杨昭。
“振哥,孙少爷。”杨昭仍旧做了一副唯唯诺诺的姿态,只是之前是真的,现在则是伪装。
杨振冷哼一声,绕着杨昭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换了身皮看起来果然像个人了。”
杨昭不答,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你这是往哪去呢,可是要去太监总管那里当差了?”杨振冷笑说道,语气轻蔑。
这给太监当差的人,自然也是太监。杨昭明明穿得是吏部的官服,可杨振还如此说,意图非常的明显。
“振哥说笑了,杨昭见过的太监除了那日来接杨昭的人,也只见过安公公而已。”杨昭淡淡的回答道。
安公公是皇上贴身侍奉的太监,见了安公公就等于见了皇上。杨昭不知道杨振知不知道安公公是谁,不过这么一说总是没错的。
杨振脸上的神情没变,可孙令武却是动容了,这安公公曾经给他们孙府颁过圣旨。当时父亲还很热情的招待了他,并送给了这安公公不少的金银财宝。
孙令武还记得父亲那副有些低下的作态,一个丞相居然要对一个太监客气。事后,孙令武才知道那安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若是得罪了,他向皇上吹一句话,可足够棘手的。
“够了,咱们还有要是要办。”孙令武见杨振还要继续的打趣杨昭,便开口制止。杨振不知道安公公,听不出杨昭的话,可孙令武却是明白的。
杨振不悦的皱了皱眉头,难得这么一个找乐子的大好机会,怎么能就此白白浪费。可正当杨振要反驳之时,孙令武却有些愤怒的抓住了杨振胸前的衣襟,狠狠说道:“快走,误了大事,你可担待得起!”看着杨昭的目中,明显带了一些忌讳。
杨振不知孙令武忽然如此的慌张,他第一次见孙令武这么失态,还是在小时候失手打碎了进贡之物。
“两位兄长若是无事的话,那杨昭这就告辞了。”杨昭微微颔首,从二人的身边走过。
“慢着!”杨振急红了眼,大声喊道。伸出手去,抓住了杨昭的肩膀。
与此同时,孙令武也将杨振猛的拉了一把,喊道:“快放手!”
杨振本想寻乐,没想到却被孙令武扫了兴,心中大是不快,手中紧紧的抓着杨昭,对着孙令武怒道:“给我松手!别以为给你几分薄面就想踩在我头上!我将军府可不怕你们只会拿笔杆子的官!”
杨昭被杨昭死死的抓住肩膀,心中反而有些愉悦了。这个杨振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就算丞相真是文弱书生,几时又轮得到他来侮辱。
这两兄弟一向感情很好,不知道打起来谁的身手更好些。杨昭将刑部的事情先放了放,饶有兴趣的想看好戏。
孙令武被激得满面通红,可看了看杨振还抓着杨昭,将情绪压了压,说道:“我们的事稍后再说,你先放手。”
杨振见孙令武语气软了,当下也是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还是没有放手。
“别忘了我们此番进宫来是做什么的,别耽误了时辰。”孙令武语速放缓了些,对着杨振说道。
这孙令武跟杨振具是高傲之人,平日里在众官员的子嗣面前从来不给任何人留情面,无论官阶几品。
可是现在,这比杨振还要高傲的孙令武,居然开始怂了。这不禁让杨振有些奇怪,他可是连二品官都放在眼里的,难道还会怕一个吏部郎中?
孙令武虽然傲气可也不鲁莽,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说不定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
杨振似是有所触动,略微思索了一阵,这才松开了杨昭,对着杨昭冷冷说道:“算你小子运气好。”
杨昭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步履匆匆,看上去像是逃窜一般。
“走吧,别看了。”孙令武松了一口气,向杨振解释了安公公其人。
哪知杨振丝毫不惧,仍是高昂着头,说道:“充其量就是一个小太监而已,还能拿我将军府怎样!”望着杨昭的背影,恶狠狠说道。“靠太监来为自己保身,早晚也是个阉货。”
这些话,杨昭虽走远但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在二人转身走后,杨昭也回身扫了一眼二人。
他们手中都拿着精致玲珑的盒子,孙令武是一个铜制的宝箱,上面是精雕的龙凤。而杨振手里的东西,杨昭在前不久才见过。
望着杨振手里的那个木盒,杨昭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不明的邪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