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中。周围是一团漆黑,没有光,没有颜色,我一个人站着,弱小无助又可怜。我听见像是从遥远处传来的声音,嘶哑的、模糊的,一声又一声。

“婳婳,我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糕点,摆了整整一桌。”

“婳婳,红梅开了,我去剪了几支插进白瓷瓶里,之前在西北你看着我营帐里的那瓶花眼睛都直了,以后我日日给你插花好不好?”

“婳婳,婳婳……”

这声音真的如魔音绕梁,刚开始听的时候还觉得挺有意思,可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越听越烦,我不堪其扰地摆摆手,对着那声音吼着:“闭嘴!”

那声音一顿,随后惊喜地狂叫:“你醒了?”

“她醒了,醒了!”

我眉头紧皱着缓缓睁开眼,就看见黑压压一片人,脑袋挤着脑袋,看得脑子发麻。

“你们都先往后一些。”人群里一个娇小的姑娘挤过来,将那群围观的赶走之后,坐在床边,伸手搭上我的腕间,“小八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大嫂,你怎么回来了?”这声音弱得和蚊子一样,我都听不出来是我自己的。

眼前这位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就是我大哥沈一的媳妇儿乔穗,也是声名远播脾气古怪的游方神医宋凉。

之前言树的走狗说是去找宋凉治病,我真的觉得他若是去摆摊算命可以名震大晋。

“你伤得这么重,你大哥都要急疯了,我能不回来吗?”乔穗说着收了手,歪着头笑看着我,“我家小八这身体素质就是好,昏睡了七日就醒了,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不瘫痪都是万幸。”

我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下半身却像被大马车压过一样酸疼得抬不起来。

乔穗按了按我的膝盖,“虽说没瘫痪,但用力过猛肌肉拉伤,你最近半个月最好别动,要是想做什么喊小四背你去。”

被点到名字的我四哥站出来一步,恭恭敬敬地点头道:“好的大嫂。”

一旁冷面的沈一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也不由得跟着一起笑,可想起昏迷之前的那一幕抿抿唇还是没忍住问道:“谢……冀王呢?”

乔穗“噗”地笑出声,“他守着你七日都没怎么合眼,方才见你醒了高兴过头去喊人,然后直接晕了,福伯抬着他去客房歇息了。”

我:“……”这怎么和想象中不大一样。

“得了,小八刚醒还要休息,咱们先回去吧!”沈一上前拍了拍乔穗的肩膀,看着我,“你安心歇着,哪里不舒服就差人去喊你大嫂。直到你痊愈之前,我们都在长安城。”

我点点头应下,等到我一大屋子亲人们拉帮结伙地往外走,我轻咳一声道:“四哥你留一下。”

被再次点到名字的沈及在我大哥的注视下,满脸慈爱地走回床边,“小八想干嘛,四哥帮你。”

等那一声掩门声响起,他那慈兄笑瞬间垮下,一屁股坐在床边,“有事说事,别耽误本热血少年追求梦想。”

我斜睨着他,“啥梦想?”

“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我惊得差点儿坐起来,扯到拉伤的肌肉又疼得躺回去,“你要和惠安公主成婚了?”

沈及轻轻地笑,“志得意满”四个大字像是刻在脸上,“就你翻墙跑的当天皇上下的旨,二月初二的婚期,皇上的龙体越发不好,算是冲冲喜。”

“恭喜啊,盼着这么多年总算要娶到你家小公主了,开心吗?”

“开心啊,尤其有这么惨的战百郎衬托我的幸福,更开心了。”他阴恻恻地盯着我,“行啊阿郎,出息了,还敢骗我了,嗯?为了个野男人欺骗自家亲哥,你想被咱娘写进话本子了被全长安城的人攻击了?”

提起这茬我脸上有点儿不自在,但我还真的是一点儿愧疚也没有,反而觉得自己帅裂苍穹。

“我想见见那个野男人,你背我过去吧!”

沈及一脸“你还真的很敢做梦”的不屑眼神看着我,我叹了口气,“不背就算了,我去找我大哥,我……”

“行了行了,我背还不行,就当照顾家中残障人士了。”

大哥在府上的这段时间,我相信沈及会是一个对自家八妹有求必应的好哥哥。

谢湛就在东苑的客房歇息,这屋子虽然平日里没什么人住,但却整洁温馨又可爱。帷帐都是嫩嫩的粉色,床头挂满了精致的小香炉。

嗯……是沈及留给他家小公主偶然来侯府串门子歇午觉时用的。

谢湛此刻躺在榻上睡得正沉,眼下一片青黑,眼皮时不时地颤一下,睡得十分不安稳。

沈及搬了个靠椅放在床边,动作小心地将我放上去。

“我赶到千南山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看见他浑身血,踉踉跄跄地抱着你走,那场面真的是要多惨有多惨。挺大的男人看见我就哭,哎你别说,哭得我也要跟着哭了,战百郎你说这是不是传染啊!”

“这笑话不好笑。”

沈及撇了撇嘴,又道:“这小子还不错,我就是很愁,这日后咱们怎么论辈分啊?让我跟着公主管你叫五嫂,真的,我立刻就掐脖子自尽。”

我没忍住笑了笑,沈及见大功告成,揉了揉我的头顶,“估计你短时间也不会想走,我先出去看看。”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手臂撑在床边,凑近去看谢湛的脸。

千南山埋了火药,应该是用了什么可控制的装置,在酉时二刻将其引炸。

谢湛为何而来我不清楚,做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那时已经人事不省,但原本不太待见他的沈及都替他说话,就可以说明问题了。

毕竟七日七夜守在榻上,这事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不瞎都是他命好。

手上用力拖着下半身爬上榻,和衣躺在他的身边。

拽过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腰际,再蹭一蹭,整个人滚在他的怀里,脑袋抵在他的胸前。

迷迷糊糊地跟着睡了一觉,再醒来时不妨撞进一双靛蓝眸子里,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们都是一愣,随后又都傻兮兮地笑开。

“醒了?”

“嗯……”谢湛刚睡醒不久,说话时还带着鼻音,“你觉得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吗?”

“你呢,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们又同时愣了愣,谢湛的头往下挪了挪,与我平行,“我们变成两个病号了,不过我好像病得更严重一些,之后我就住在武安侯府,你照顾我吧!”

“不要脸。”我哼哼唧唧地反驳着,“你只是被鞭挞再加上睡眠不足,可我行动都不方便了,明明我更严重。”

“可看你倒在我身上,手里还紧紧攥着我娘亲的骨灰盒,我这儿疼得厉害,好像被人拿刀扎了一样。”他握着我的手按在他左胸口,“你摸一摸,是不是能感觉出内伤?”

内伤感觉不出来,耍流氓倒是真的。

我红着脸想收回手,他却握得更紧,另一只手从我脖颈儿后绕过来,按着和他做一个鸳鸯交颈的高难度姿势。

这姿势亲密,我还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边低低说着话:“我之前冲到望月楼发脾气实在是不对,婳婳,我和你赔个不是,你原谅我这一次可好?”

我手指抠着他衣襟上的竹叶花纹,“我没生气。”

“没生气就好,我不是怀疑你如何,我只是不想让旁人靠近你,你心思这么单纯万一被谁骗了该怎么办?”

我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嗯,知道你不是,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所谓关心则乱,大抵就是这个道理了。”

情话小能手谢湛再次出现,几句话说得我春心萌动,萌动完还是觉得这姿势有些羞耻,慢慢地撤回脑袋,和他额间相抵。

“再睡会儿吧,醒来刚好可以吃晚饭。”

我有一百个问题想问他,可这时温情难得,贪欢一刻,别的之后再说吧!

这晚我再醒来,谢湛却已经不在我身边,皇上传了圣旨召冀王入宫。

因着我受伤,晚饭陈大娘做了稀粥配上酱菜,我这七日都没怎么进食,一口气吃得三大碗,要不是沈及在旁边拦着,我可能把整个锅都吃下去。

“圣旨里没说因为什么传冀王入宫吗?”

沈及接了碗又端了杯热茶过来,“必然不能啊,这大晚上地传一个亲王入宫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情,这怎么能瞎传呢,你是不是病傻了。”

“不是病傻了,我只是……”

“担心啊?你有那功夫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瞧瞧你这腿,若是成了瘸子,你看谢湛还会不会要你。”

我愤愤地捏着枕头照着他那张脸砸过去,被沈及这么一打岔我那点儿焦虑心思都被打没了。

翌日何进带着的大理寺卿陈升大人的手令,以“传播不良信息,搅乱长安城安定和谐”为名查封了一家叫“月鹿”的书坊。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记得大理寺还有大理寺卿这号人。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罪名真的无比耳熟,仔细地想一想,和当初刑部托大理寺去四方楼抓纪南方的那罪名差不多。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月鹿书坊”,它家的掌柜的不是别人,正是言树。

只是大理寺去人的时候,月鹿书坊早已经是人去楼空,连言树的影子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