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防营主管长安城巡视,禁军主管皇宫内外的护卫,巡防营和禁军一个主皇宫外,一个主皇宫内,两班彼此分割但还有交集,所谓布防说的就是这个。
之前的布防还是我爹尚在朝中时做的,皇上想要重新换布防再找我爹去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要命的是如今这个时间点可以说是很敏感了。
齐王从刑场被抓回去之后神智就有些不清不楚的,过了没有三五日就开始胡言乱语地发疯。他身边的小厮说齐王夜夜被梦魇缠身,痛苦不已,醒来时就大声地喊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方焦。
太医诊过脉之后回禀给皇上,过了一日圣旨才下来,念齐王已疯,也算受到了报应,就只送他到南山寺去。
这太医刚好是我四哥好哥们宋寓的朋友,姓李,这事情辗转几个人之后落在我耳朵里已经过了很多天了——齐王的疯不是自发,而是有人在他食物里下了致幻散,让他夜夜梦见被他辜负的人。
李太医也是个大嘴巴憋不住事儿的,趁着一次喝醉就没忍住和宋寓说了。
然后我四哥就知道了,然后我就知道了。
心疼李太医,估计很想拔了自己舌头吧!
单说齐王被人下药这件事,我都怀疑是他自己干的了。如果他没疯,流放估计是免不了的,哪能像如今这样在佛寺里吃好吃的斋饭呢!
齐王这么一倒,如今长安城的皇子除了病病殃殃的六皇子谢康之外,就只剩下四皇子谢清溢,五皇子谢湛了。
谢清溢背后是两朝老臣、内阁肱骨、当朝丞相佟吾,而谢湛背后……经过种种谣言和种种误会之后,大概也许可能就是武安侯府了。
在外人眼里,从前默默不得志的谢湛因为大理寺接连的大案而备受瞩目,又有武安侯做后应,除了出身不好之外倒是真的可以和谢清溢争一下。
而昨日,这个“一下”就变成了许多下。
皇上下旨,以“破案有功,忠义赤诚”为由,册封五皇子谢湛为冀王。那个不受宠,几乎是被赶出长安城的五皇子,成为了如今皇室里唯一的一位亲王。
冀,希冀,希望。皇上定下的这个封号寓意深远,一时间冀王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如今长安城守备换防,看来这天是真的要变了,只是变成谢湛……我躺在榻上,胸口像是堵着一块泥,热时发胀,胀到整个胸腔都要爆开,每换一个姿势都要比上一个更让人难受。
谢湛如果将来真的有一天能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就不会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这个想法让我恐慌,更多的是无力。这是谢湛一直以来想要的,有什么会比坐在那个位置上更能让他不会被人轻视,不会再受苦?
没有,不存在的。
所以但凡要点儿脸地都不会阻止,按如今看来,也压儿根阻止不了。
所以我难受了半刻钟,就安详地睡着了。
进了十二月,我就“被休假”在家了。自从谢湛被封了冀王之后我们就几乎没怎么见过,唯一的一次就是他让我回家待着。说是为了我安危着想,绝对不是上位了就想踹了我找别的好看小姐姐。
并且俸禄照发。
本来我听前面那句话还面无表情,听到后面这句才喜笑颜开。我就是这么一个容易满足的人,给钱就行。
对此沈及说我心真大,比大窝瓜都大。
最近我没怎么见谢湛,他也不好日日派人来送东西来,实在太招人眼,沈及又忙着往宫里窜去看他的小公主,就没人带我到处吃吃吃了,而我的那点儿俸禄除了每个月往我爹那交的之外也没剩下啥,真的可惆怅。
这日偷了厨房的干馒头就着白开水往下咽,吃得我想哭。
我战百郎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这样馒头就开水的日子,我不要!
于是我装扮一番驾着老李的马车跑出了府,想着就今儿个跑一单想来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个时节长安城滴水成冰,我本以为不会有几个车夫跑来拉人,事实证明我错了。挨着墙根停着一溜马车,车夫大多都是一身紧身黑衣,那手臂的肌肉贲张得快要溢出来。剩下不那么粗壮的几个也是脚下点地无声,一看就是高手。
眼前的场景再配上后面萧条的枯枝白雪,整个画面透出一股气质——此地不宜久留。
我驾着马车默默地掉了个头,摸着鼻子望着天,“啊我怎么记错了路,不该拐过来的呵呵……”
刚要出这条街,前面闪过一个人影,枣红色的小母马被这速度吓得蹄子缩了缩,那人已经撩开车帘直接钻进了马车里。
我心头一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我压低声音,转了个西北口音问:“这位客官,往撒子地方走啊?”
后面一时静默无声,行事很谨慎。我的身子又往后挪了挪,套近乎道:“上了我的车就是我的朋友,这位朋友不用拿我当外人。”
这下里面才终于有了动静,片刻后他开口道:“去长东街角卖早点的那摊子。”
这声音清冽好听,像是春日潺潺流过的高山之水,但是听多了就容易耳鸣。我眼眸凝住,呵呵地笑了笑,道:“这位客官若是想去长东街角,就算用爬的半个时辰也能爬到了,何苦花大价钱来坐我这马车,我可干不来拉人绕行那么昧良心的事情。客官下车吧,再有下次可遇不上像我一样良善的车夫了。”
“你确实很良善。”他似乎是在笑着说这句话,有些含糊,说完又道:“既然这么良善,那就带我去一次吧!”
很好,还会举一反三了!
我扭了扭手腕,拉住缰绳,“那我先跟客官说清楚,我这是按时辰收钱的。”没等他回答,我出其不意狠狠地抽上小母马的屁股,顿时整个马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嗖”地窜出去,我清楚听见马车里传来“咚咚”两声,应该是那人没准备脑袋撞在一侧车板上,之后又撞上另一侧的了。
听着就很疼了,啧。
多绕了五六圈,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长东街角时,那人腿都是软的。他伸手递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而我从始至终半垂着眼睫,只在看见钱时才稍稍抬了抬眼。
我接银票,他却又摸出了一张递给我,“我还没吃早饭,陪我吃一次多给你一千两。”
我犹豫了没有三个数,就接过来银票将马车停在一旁,和他一起坐在一张案几旁边。
“老板,两碗豆腐脑,五张油饼,两张不要撒葱花。”他轻车熟路地点了东西,那老板长长地应了一声。
我垂着头数着案几上的斑驳的纹路,他就也不说话。过了会儿老板端东西上来时,很是惊喜地道:“啊小哥你又来了,可有几年没看见你了。前些日子总跟你一道来的那姑娘来了,我还寻思着你怎么没一起过来……来来来,快些吃,我再给你端几碟小菜来。”
对面一筷子夹着一张没放葱花的饼放在我手边的碗里,我取下帽子,又用袖子抹了抹脸上蹭的锅底灰,抬眼看着对面的那个人。
和四年前相比,他的骨架又长开许多,英挺的鼻,微弯的眼,是说不出的坚毅模样。一开始去西北的那一年,我几乎夜夜都会梦见他,之后我见过满山的桂花,看过最明艳的红日,最温柔的月光之后我就再没有在梦里见过他。
此刻这么一看,倒还有点儿陌生。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张撒了葱花的油饼大大地咬了一口,他眼中浮现诧异。
咽下去之后我才道:“我的口味早就变了,以前怎么也不吃葱,现在不放葱花都不想吃了。”
他唇畔溢出苦笑,道:“也是,已经四年了,口味变也是应该。小婳,你过得可好?我听说你如今在大理寺供职,是冀王手下的人,我还听说——”
“挺好的。”我截断他即将到来的排比句式三连发问,以前他就总这样,我记忆力本来就不算太好,有时候听完他一段话都不记得他前边问了啥。
“大理寺清闲,冀王殿下对下属很关照,我吃得好睡得好,最近又胖了三斤呢!你呢?听说夏大人回长安城述职,现如今在兵部,那日后必定是我大晋栋梁之才了,敬佩哦!”
这一声“夏大人”听得他脸色有些不大好,我试探着换了一个,“那夏将军?我也不知道如今夏大人是供的什么职位,您自己选称呼吧!”
“小婳,你一定要跟我这般客套?”
“这是规矩,也是礼貌,我要是不遵守别说我爹娘,我四哥都不会放过我的。”微微笑说着话,我抬头看了看往上爬的太阳,从荷包摸出几个铜板扔在案上,“我四哥不让我在外面过中午,怕被坏人拐跑,我这份钱放这了,夏大人继续吃吧!”
昂首阔步地走到马车边,我徒手把后面车身给卸了,随后翻身骑上马,英姿飒爽地从摊子边呼啸而过,扬起混着土的雪准确地往那人身上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