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不仅商团的筹备紧锣密鼓展开,派遣荆北、荆南、广西的信使相继上路,军情司也挑选一批密探,提前潜往大理国境及泸水之畔刺探情报。

徐怀不再去想契丹先遣兵马以及商团此行可能会遭遇的凶险,而将心思集中到南阳府接下来需要迫切贯彻下去的治理上来。

一方面,汝蔡申三州及淅川—武关四个战区,都紧紧倚靠着南阳盆地;

另一方面南阳盆地位居伏牛山与桐柏山之间,拥有京襄路最为富足的耕地资源——

襄阳府境内大半都是荆山、巫山东北麓的崇山峻岭,耕地资源是远远不能跟南阳府相比的;荆北四县除了地域纵深远不能跟南阳府相比较外,白露湖以东的水患治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有成效——

这些都决定了南阳府在荆襄路的核心地位,也是制司最终设立于泌阳的关键原因;襄阳看似更具山河形胜之势,但地方终究是太狭仄了。

后续如何更好的治理南阳府,将南阳府的土地资源充分挖掘出来,以及从路网、航运乃至工造等领域,进一步巩固南阳府的核心地位,都是制司吏政的重中之重,而不单是南阳府衙的责任。

对唐白河的治理,以及秦楚故道、方城隘道、桐柏山道的修缮,徐怀也是要求制司直接负责。

桐柏山道,乃是南阳横穿桐柏山连接淮源、楚山、信阳等地的通道。

早年王禀在卢雄的护送下,就是准备经桐柏山道前来南阳,却不想在淮源被蔡铤派遣的刺客追上。

桐柏山道位于淮源县境内的部分,几经修缮,已经非常完备了,为溪涧、坡岗所断的部分,也都修造桥梁、栈道,能供马车快驰,不像以往只能马背人驮,还要中转几个渡口。

从桐柏山出来,沿泌水河北岸到泌阳城这一段,地势平坦,道路的拓宽与平整都没有什么难度,主要是泌水河北岸的几条支流,需要将原有的渡口改建成桥梁,这样才能使南阳府与申州的物资、人物输运、通行彻底顺畅起来。

方城隘道乃是南阳北接汝、蔡二州的核心要道,从方城县往南,驿道沿着白河东岸往南一直延伸到汉水北岸,也是荆湖连接河淮的主干道。

不过,因为南阳府上百年都没有对唐河、白河进行彻底的治理,这条驿道常为洪水所侵,路况堪忧;驿道的修缮需要与白河沿岸修堤之事结合起来。

秦楚故道横穿东秦岭,于先秦之时就是连接秦国与楚山的交通要道:

旧道千余年前就从武关往东延伸,经西峡、内乡,接到南阳重镇宛城。

不过,前朝大力发展汉水、丹江航运,在荆紫寨与武关之间开辟新的驿道,商贸繁荣。旧道虽然没有废弃,一直都有车马通行,但随着重要性的下降,州县修缮不力,路况也是很差。

制司已将淅川-武关一线划为战区,抵御关中进入商於塬的敌军,这条秦楚故道的重要性则不言而喻。

不仅武关到宛城之间的旧道要进行彻底的修缮,从宛城到泌阳之间的驿道也要进行拓宽——

宛城-泌阳两城之间早在几百年前就横跨唐河、白河修建了驿道,也开凿一条横渠连接唐河与白河中游流段。

不过,横渠疏于修缮、疏浚,仅能通行小舟;驿道缺乏修缮不说,为溪河所断的节点,也都以渡船相接,都没有一座浮桥——车马以及物资通行的效率自然就低得多。

以往不会觉得有多少不便,乃是州县之间的物资、车马流通频率极低,规模也小,世人都习惯了缓慢而时日冗长的节奏。

制司以泌阳为核心,自然需要进一步加强与西翼战区以及白河以西县乡的联络。

除此之外,唐河流经南阳盆地西部丘陵区,汛季水势大而河道狭窄,洪涝灾害要比白河更为严峻,需要在汛季时分流一部分河水进白河——这样白河沿岸可以先修造长堤,而唐河长堤可以缓建。

同时白河在进入秋冬季之后,常常会因为上游雨量降低而断航,这时候尤其需要从唐游中上游引流,保证一定的水位。

这些都可以通过在唐河中上游修造溢流堰坝以及在唐河与白河之间开凿多道横渠予以解决。

除了白河、唐河沿岸因为洪涝灾害,导致大量的田地荒废外,在南阳盆地的边缘坡岗浅山地带,因为水利设施的废弛,也导致大量的坡地山田荒芜,或勉强耕种但产出极低。

这些地方都需要修建大量的陂塘,去改善灌溉条件。

然而这一套做下来,在当世乃是一项浩大工程,粗粗估算,都不知道要填多少万贯钱粮进去才行。

“虏兵夺下歧州天水及鄠县等地之后,又遣十数万兵马杀入秦岭之中,西秦、东川还是拼尽全力守御乾佑、武州等地,令虏兵难以杀穿秦岭防线——不管怎么说,赤扈人这个秋冬一定会集结重兵于中路,唐白河的治理所需钱粮甚巨,是不是暂缓一两年,等局势稍稍缓定下来才着手实施?”

南阳府治理消耗极巨,史轸、韩圭等人都主张暂缓,将有限的钱粮都集中到汝蔡二州今年秋冬季的备战上。

“今年秋冬虏兵注定会往汝蔡进逼过来,但这一仗不要指望三五个月能结束,持续三五年都有可能;对唐白河的治理,也不要指望能一时竞功,今年入秋之后,还是要着手先动起来。”徐怀双手抱于胸前,说道。

“使君打算筑长垒与虏兵对峙,还是坚决不主动出击?”史轸问道。

徐怀点点头,说道:“虏兵虽然没能杀透秦岭,但关中、陇右、河西等地皆陷其手,他们除了现有的兵力外,还可以在占领区源源不断的签征青壮进入战场,我们还不具备与之拼消耗的实力,求胜心切是大忌……”

虽说京襄具备与赤扈人在中路打一场大规模会战的能力,但徐怀绝对不会轻易去打会战。

一场大规模的会战,哪怕大获全胜,自身也难避免惨烈的伤亡。

就像汝颖会战,大越绝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前后歼敌超过十万,但楚山及宣武各军累积伤亡也有五六万之多。

淮南大捷,大越成功将虏兵赶回淮河以北,歼敌五六万,但此身伤亡则高达十四五万。

这个秋冬季,制司倘若决意与赤扈人在中路进行大会战,规模一定会远胜之前两次大战,可能最终双方投入的兵力高达四五十万之多。

这种情况之下,就算制司成功将虏兵击退,自身伤亡能低过十万?

这样的伤亡,对京襄还是太伤筋痛骨了!

不急着搞大会战,就是倚托箕山以及目前建成的襄城、召陵、广成等城寨,修建长垒,将虏兵进逼过来之时,动员二三十万兵马于长垒防线之后严防死守,不给虏兵可乘之机,将局面拖延下去。

虏兵在没有找到新的进攻重点之前,极可能不会轻易撤兵,双方极可能会在伊水-箕山-汝水一线长期对峙下去。

总不可能京襄内部的治理与建设,都就此停滞下来吧?

非但不能停滞,还一定要咬牙坚持下去,唯有如此,京襄才不会因为战事的惨烈消耗而衰弱下去,才有可能越打越强。

“那就在秦楚故道及方城隘道沿线,设立难民屯寨,将从上洛、蓝田等地逃出来的难民填进去,以备青壮劳力匮缺。”韩圭主张道。

楚山坚守这么多年,修堰筑路等事早已经不仅仅是男丁的工作,健壮妇女也都填进去——这意味着十万商州难民填进来,差不多能提供五六万劳动力,至少短时间之前,制司不需要再从别地抽调青壮劳力了。

徐怀点点头,赞同韩圭的提议,负手走到窗前。

史轸站起来,探头见徐怀正盯着一枝探出院墙的杏枝出神,悠然说道:“先帝不幸辞世,幸亏使君痛下定决心除去郑氏,要不然,实难想象楚山要如何面对今年秋冬的战局啊!”

徐怀转过身来,一笑,说道:“现在还没有到感到万幸的时候,最终还不知道要填入多少血肉之躯,才能最终将胡虏驱逐出去,乃至彻底消灭掉!”

韩圭、徐武碛等人当初都不赞同以那么暴烈的手段除掉郑怀忠、郑聪父子,但以目前的局势看,徐怀当时所做的决定,才是最佳的选择。要不然的话,今年秋冬,三四十万虏兵如潮水从中路南涌过来,他们不要说主动迎击出战了,守又要如何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