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在河淮进入汛季,紧张的对峙战局趋缓之后,上书请求进京面圣,建继帝不仅准了徐怀觐见的请求,同时还将参与准南战事的主要将领都召到建邺叙功议赏。
除了徐怀在汉川遭遇贼军耽搁了八九日外,郑怀忠、郑聪、葛伯奕、韩时良、刘衍、张辛、邓珪、葛钰等将都已相继抵达建邺。
顾继迁、高峻阳二人在秦州、蓝田统兵,路途更为遥远,但使子侄顾琮、高致堂等人率队赶到建邺,恭贺淮南大捷及建继帝诞下皇子。
今日大宴,大越君臣在集贤殿里可以是济济一堂。
集贤殿里文武分列,周鹤作为左相率高纯年、顾蕃、朱沆、钱尚端、钱择瑞、晋庄成等士臣坐于大殿左侧饮宴;枢密使胡楷率领位于公卿的郑怀忠、葛伯奕以及韩时良、刘衍、张辛、邓珪、葛钰等军方大将坐于大殿右侧饮宴。
皇太弟、淮王赵观地位特殊,以及缨云公主坐于御案左右。
徐怀虽然此时也是一镇之节帅,但他越过胡楷以及比他资历更老、权势更重的郑怀忠、葛伯奕,坐到御案的左侧,与皇太弟、淮王赵观对案而坐,绝对是常人享受不到的殊荣。
大殿之中,诸多文武将臣对这一幕也是神色各异。
有人觉得徐怀没有再三辞谢,就是桀骜不逊、恃宠而骄;有人内心满是羡慕嫉妒,甚至怨恨;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是徐怀实至名归,理当享受这样的殊荣。
局势最紧张的时刻,朝廷在淮南除了集结左右神武军大部、右骁胜军大部、左右宣武军大部以及全部的淮王府军总计十八万精锐兵马外,同时从各路征调守兵十五万众,总计付出逾十万的惨重伤亡,最终还是借助汛季来临,才迫使赤扈东路军主力撤出淮南。
与徐怀率楚山军在左骁胜军溃守汝阳之后,独力支撑住中路防线不失,将京西、河洛之敌成功拒于荆襄之外的战绩相比,淮南大捷要逊色不少。
因此,郑聪、葛钰等人即便心里不痛快,饮宴之时,却不得不对徐怀说些恭维的话。
建继帝兴致非常高,除了与众臣频频对饮外,还让郑贵妃抱着出生才三四个月的皇子到集贤殿来,与大臣相见。
汴梁沦陷,绝大部分的宗室子弟随同天宣帝以及太子都沦为赤扈人的阶下囚,南下宗室仅剩淮王赵观、武威郡王赵翼、荣乐郡主以及缨云公主四人。
此时宗室再添新丁,建继帝又是中年得子,当然是由衷感到欣慰。
摒弃繁琐礼仪,君臣开怀畅饮,建继帝很快就喝得有点高了,在众臣相劝之下,建继帝早早回寝宫歇下,众臣也相继离开集贤殿。
“汝南公他们到建邺后,陛下连着几天都开怀畅饮,酒量却是不行,每次都早早醉倒,害得我们不得不另外找地方接着喝酒,”走出集贤殿的宫门,胡楷与徐怀笑着说道,“走,我们去你那里接着饮酒,顺便参观一下你的新侯府……”
“新宅那里我落脚都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匆匆赶进宫来,宅子里有没有备下好酒好菜都还不知道呢!”徐怀说道。
“我们徐徐而行,叫郑屠他们先赶回去准备便是!”刘衍凑过来说道。
“我们有差遣在身,不宜多饮,过两天再遣人到侯府恭贺!”邓珪、张辛抱拳拱手说道。
刘衍自云朔南下,与楚山关系莫逆。
他无论是率部参与第一次汴梁守御战,还是从汴梁突围,组建右骁胜军之后,与徐怀、杨麟等将,都被视为主战派的中坚将领。
徐怀此次到建邺来,刘衍难得与之相聚,怎么可能不多喝几顿酒?
张辛、邓珪二人与徐怀的关系,肯定也谈不上疏远,但他们作为卫戍新都建邺的统兵将领,不要说建继帝心里会怎么想了,朝廷规制也明确要求他们与朝堂公卿大臣保持距离。
他们倘若随随便便到靖胜侯府饮宴,可能明天御史台就会收到弹劾他们的奏章。
徐怀朝邓珪、张辛拱拱手,表示理解,便邀王番、钱尚端以及朱沆等人,随他与胡楷、刘衍一道去新宅饮酒。
徐怀他们安步当车,走回到靖胜侯府,郑屠已经带着人手将筵席准备妥当,朱桐甚至还着人从府中取来几只冰鉴置于堂上,以消暑热,省得这暑热时节众人坐在堂上饮酒满身大汗。
徐怀长期统兵坐镇前线,难得相聚,胡楷、朱沆他们赶到新宅来,当然不会单纯为了接着喝酒。
众人坐于堂上饮过一轮酒,胡楷便进入主题,问道:
“神武军以及淮王府军诸部在淮南一役承受这么惨重的伤亡,同样守住淮河一线的战略意义更为重大,这次叙功议赏以汝南公、信昌公、陈仓侯为第一等,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我年纪这么轻,大敌还霸占中原未去,我还愁没有封功赏爵的机会?”徐怀哈哈一笑,岔开这个话题,问道,“我在途中耽搁了近十天,后续防线调整以及洞庭湖寇要如何剿灭,朝中可有定论?”
朝廷这次召集主要参战将领进京封赏、加官进爵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讨论后续的军事部署,只是徐怀途中耽搁了八九天,错过前期的讨论,很多情况还不清楚。
“朝中当前几桩大事,一是立后,一是剿匪,还有一个就是新的防线部署,”胡楷说道,“你没有提立后之事,是不想掺和到这事里去,但其实没有办法分割开来……”
“哦,朝中有意调汝南公接替许公出任荆南制置使?”徐怀微微蹙着眉头,说道,“但我看朝中并不视洞庭湖寇为心腹大患,而当前也确实是巩固淮河防线更为重要,怎么会调神武军前往荆湖剿匪?”
除了楚山众人皆起于草莽外,徐怀比谁都更重视挖掘底层民众的潜力,也比谁更清楚洞庭湖寇久剿难灭的根源所在。
倘若历史轨迹不被扭转,南方即便暴发大规模的暴乱,情况或许还不至于如此严峻。
现在的情况显然不一样了,主要还是建继帝于襄阳登基即位之后,他们成功组织河淮、河洛数百万甚至近千万民众南下。
然而地方却无力接纳安置如此之多的避难民众,任之沦为流民,以此形成的火山,所蓄积的爆发性力量,自然要远远胜于原有的历史轨迹。
不过,徐怀还是不主张调动神武军前往荆南镇压匪乱。
除了淮南防线的重要性外,荆湖剿匪更需要的还是编练更多、更精锐的水军。
神武军不善水战,调入荆南,短时间内难以发挥多大的作用。
“许公卧榻难起,陛下数次遣御医前往救治都难见起色,”
胡楷叹道,
“在接替许公的人选上,确实是极令人头痛的事情——汝南公有意前往荆南,肯定不会将神武军都调走;淮王那边却极力举荐杨茂彦出任荆南制置使。陛下对杨茂彦能否平息洞庭湖乱很是犹豫,想着调韩时良过去,淮王又不想韩时良离开淮南……”
淮王府一系,不论是当初追随淮王南下,驻守泗楚等地,又或者是这次率部解寿春之围,韩时良都是中流砥柱级的人物。
葛钰表现虽然也不俗,但葛钰一直都没有独领大军、独挡一面的机会,还是不能跟韩时良相提并论。
徐怀看着刘衍,笑着问道:“你没有跟陛下请缨?”
“我请什么缨?”刘衍摇头苦笑道,“建邺水师脱不开身,没有水军,怎么剿灭湖寇?要说接管荆南水军,跟地方官员将吏打交道,我哪有这个本事?”
“枢相,陛下更着意用淮王府一系的将领前往荆南坐镇,”韩圭坐在众人下首陪席,插话问道,“是不是要对淮南防线进行大的调整?”
胡楷看了韩圭一眼,沉吟说道:“寿春守军以及楚州军伤亡都大,而赤扈人还在继续往徐宿一带集结更多的人马、物资,整个淮河中下游的防御压力并没有降低……”
韩圭没有再多嘴问什么,但胡楷话里的意思已经够明确了。
那就是神武军接下来还会留在淮南,不会再回南阳,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南阳。
这其实是楚山所迫切期待的。
神武军回不回南阳,两者是有天壤之别的。
此时郑家父子及神武军主力不在南阳,楚山即便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将触手伸到南阳去,但迫于自身的生存危机,南阳府及地方势力除了会安排府军参与楚山西线防御外,除了同意将方城、向城等地的山地区域划入楚山外,还接受楚山精铁料在南阳府境内大规模的倾销,同意楚山在南阳府不受限制征购粮秣、布匹等物资。
能否足够廉价的征购粮食、布匹,尽可能的节约军资,后者尤其重要。
楚山辖域,基本上由励锋堂实行粮食的统购统销,将粮价控制每石两贯左右浮动。
励锋堂得以不受限制在南阳府征购粮食、布匹,虽然没有办法将征购价格压得这么低,但直接从中小地主以及手里有富余粮食的农户征购,每石精粮也不超过四贯。
而与此同时,南阳今年粮价稍稍稳定下来,但其主要城池、镇埠的供粮,受大粮商、大地主控制,每石精粮售价依旧高达八九贯之多。
郑怀忠、郑聪父子倘若率神武军返回南阳,即便不去考虑南阳府衙及地方势力对楚山的态度必然转变,为保障神武军驻守南阳的将卒,特别将卒家属的粮食需求,这征购权必然要回到汝南郡公府手里。
到时候楚山还想从南阳收购粮食以补不足,只能跟汝南郡公府暗中掌控的大粮商交易,成本上浮一倍,都不怨汝南郡公府在坑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