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陷落之前,周鹤以参知政事、兵部侍郎、文渊阁学士兼领京西北路制置使,在士臣之中地位仅次于王戚庸等有限的几人;高纯年作为陕西五路转运使,地位要高过诸路司使;吴文澈、顾蕃、陈泰作为原京西北路转运使、原京西南路经略安抚使及转运使,在士臣之中也有着极高的地位……

汴梁陷落之后,汪伯潜、严时雍有临阵脱逃之嫌,王戚庸等人变节降敌,还拥立李汲为伪帝,气节尚在的那些大臣这次也一并与天宣帝、宗室子弟被赤扈人押解北上,周鹤、高纯年、顾蕃、陈泰、吴文澈等人可不就成了士臣唯一能指望上的领袖了?

所以说景王即位继统,周鹤、高纯年、顾蕃、陈泰、吴文澈在新组建的朝堂之上拥有绝对的优势,这并不令徐怀感到意外。

不过,中枢朝堂的构成,除开有品秩的官员执掌诸职外,还需要有大量的文史经办其事。

当世律法主要有朝中所颁布的种种制诰、诏谕组成,极其繁复、冗杂,缺乏严密的体系与条理。一般来说,中书门下诸部司院的掌职官员流动性大,通常任职三五年就要轮转,通过科举入仕,所学又以儒学四书五经为主,很难厘清如此繁复冗杂的律法关系,有几人能真正独立将所执之事井井有条的处理好?

而中枢吏职任人较为固定,甚至父子相继,家传兼并儒学、律法以及诸多事务性技能,他们才是使中枢诸部井井有条运转的关键。

甚至可以说,中枢有相当大的权柄,被一群妙笔生花的老吏玩弄股掌之间。

到地方上,道理也是一样的。

大姓宗族一方面渴望子弟能通过科举入仕,一方面又尽力去把持地方上的吏职,道理也在这里。

太原军民南下,除开原属河东路兵马都部署司及太原兵马都监司的两万兵马,将编入左右宣武军,为作卫戍襄阳的核心战力外,除开许蔚、钱择瑞等品秩的官员,还有一批原隶属于河东路监司及太原府精通文牍及诸项事务的文吏。

元帅府及新组建的朝堂中枢诸部司缺乏人手,理应将这批文吏用起来。

周鹤、高纯年等人却借口太原诸吏身体虚弱需要休养,将他们全部摒弃在外,而从京西南路监司及襄阳抽调人手,从襄阳士绅之中选拔人手,填补元帅府及中枢诸部司的吏缺,他们显然是非常清楚中枢权柄运作的窍门,有意将太原之吏排斥在朝堂之外,借口还那样的冠冕堂皇。

还有就是南阳府军的问题。

虽说此时将南阳府划入左骁胜军刘衍所部的驻区,但驻区与行营防区不是一个概念。

新设申州,并设立楚山行营,徐怀作为行营兵马都总管,就是最高军政主官,何况他还兼知申州、兼领州兵马都监司,可以说是申州地方及天雄军权柄集于一身。

而刘衍率部驻守南阳,却是无权干涉地方事务。

南阳府军作为隶属于南阳府兵马都监司的地方兵马,宁慈作为南阳知府又兼领兵马都监,才掌握南阳府军的指挥权。

而宁慈在南阳府军统兵将领的挑选上,非常注重甄别与楚山的牵扯、瓜葛。

“程伦英以兵曹参军事,具体负责南阳府军的军务,虽说他在举荐仲和等统兵将领,与宁慈等人保持一致,颇为小心翼翼,但原唐州厢军之中,有一些桐柏山出身的基层军吏,却又未刻意排斥。而这些宁慈可能不知情,程伦英却是应该知道详情的……”郑屠说道。

景王南下襄阳,徐怀居功最著,周鹤、高纯年以及钱尚端、乔继恩等人看到徐怀都非常的客气,但骨子里却避免会与楚山发生牵扯。

铸锋堂在襄阳的铺院所事经营,以及郑屠代表楚山进入元帅府办事,都没有人会站出来妨碍,但无形的排斥与拒绝,却又无处不在。

却是晋龙泉到襄阳晋庄成身边任事这步棋用得极妙,要不然很难搞清楚潜藏在水面之下的种种微妙。

在郑屠看来,程伦英在有些事上的反应,还是值得他们去争取的。

徐怀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这事。也许亲历桐柏山匪乱,叫程伦英变得务实,但程伦英同样是首鼠两端的,作为士臣,他至少此时不会站在宁慈等人的对立面去,跟楚山走得太近。

徐怀也无意轻举妄动,还是叫郑屠耐着性子在襄阳尽可能多了解、多掌握这些基本情况……

……

……

次日,周鹤、高纯年、胡楷等人在元帅府召集更多的将吏,徐怀照例随同众人前往景王所居后宅奉表劝进。

景王照旧不纳。

第三日,周鹤率众将吏在后宅街道长跪请愿,从早跪到午时,许蔚、文横岳以及几个年老体弱的官员在后宅大门口支撑不住晕倒过去,景王才让人将后宅大门打开,将许蔚、文横岳等人接进后宅救治。

景王赵湍整日忙于军政事务,得知汴梁噩耗,数日仅以米粥度日,两个多月未见,徐怀此时再见景王也是眼眶深陷、颧骨高高隆起,非常的消瘦。

后宅乃是顾蕃作为京西南路经略安抚使在襄阳的住所,庭院也是曲径通幽,颇为富丽堂皇,但毕竟不是宫室,没有一处能容纳数十人的大堂一起坐下议事。

周鹤则率众将吏走进后宅,跪在景王平时处理军政的书斋院中,恳请景王赵湍允许即位继统之事才肯起身。

“我父皇以及诸兄弟姐妹被胡虏掳往苦寒之地生死不知,我忧思愁苦难以思虑军事,诸事悉从众将吏共议便是!”景王赵湍站在廊前,最终点头同意即位。

周鹤这时候才与众人站起身来。

其他将吏都陆续返回前衙,徐怀与周鹤、胡楷、赵翼、高纯年、刘献、顾蕃、陈泰、吴文澈、朱沆、王番等人,先去看望灌入参汤苏醒过来的许蔚、文横岳等人,在安排他们先回府邸休养之后,才一并走到书斋客堂商议即位之事。

景王赵湍要求即位之事一切从简,不得靡费钱粮去操办繁文缛节,诸事也都交给由周鹤统领群臣操持,他此时没有心思过问这些事情。

景王临了又将胡楷、徐怀、刘献以及代表郑怀忠赶来襄阳劝进的郑怀忠之子郑聪及赵范等人单独留下来说话,主要也是询问河洛等地的军事部署。

天宣帝、宗室子弟及王公大臣三千余众,第一批被赤扈人押送北上,接下来自然也会第二、第三批会被押送北上,最终汴梁城内只会留下来拥立伪帝李汲的叛臣降将控制汴梁及京畿外围的城池。

这件事不仅意味着赤扈人完成对汴梁城的掳掠,还意味着赤扈人在经过前期调整之后,对河淮、陕西、京东等地的用兵将进入下一阶段。

目前河东、河北绝大部分城池都已经陷入,赤扈二皇子、镇南王兀鲁烈将宗王府从大同迁至太原,三皇子、平燕王屠哥将宗王府迁至魏州,可以看出赤扈人即便用降臣李汲等人在汴梁组建伪楚政权,其两路兵马并没有往回收缩、寄望伪楚政权代替其统御中原的意图。

而从赤扈人兵马调整,也能看出,后续赤扈人的镇南大军,主攻方向将是陕西、河洛;赤扈人的平燕大军将从黄河下游往南面的京东(京东东路、京东西路)及淮河下游地区横扫;而立李汲为伪楚帝,调岳海楼所部进入汴梁,收编汴梁降军,应该是配合赤扈人的镇南军、平燕军,往南攻占许、汝、陈、蔡、陈、颍、宋等地。

在接下来这一阶段,徐怀并不担心左右骁胜军、天雄军及宣威军所驻守的蔡州、申州、光州防线。

顾继迁、高峻阳所部在陕西以及鲁王所部在京东(京东东路、京东西路)却很难抵挡赤扈人两路主力的进攻,现在主要是看这两路兵马到底能拖延赤扈人多少时间。

而战略上,徐怀主张襄阳这边要允许顾继迁、高峻阳所部在形势危急时保存实力南撤,甚至要做好放弃陕西大部的准备,在秦岭构筑防线,利用秦岭的险要地形,与赤扈人形成相持势态,为后续的反攻争取时间。

淮河的冰封期要比黄河短得多,鲁王一系已经将主力南撤到徐州、寿州、楚州一线,短时间内也不虞有变。

徐怀真正担心还是郑怀忠所守的河洛。

洛阳居天下之中,守住洛阳,将能破坏赤扈骑兵及降附兵马齐头并进的势力,将相当多的赤扈主力兵马吸引在黄河中流地区难以南下。

倘若洛阳失守,高峻阳、顾继迁又踞秦岭之险,挡住赤扈人南进川峡的通道,赤扈人到时候就将集结十数二十万大军,往左右骁胜军、天雄军及宣威军所驻守的淮上防线杀来。

当然,景王此时在襄阳正式即位继统,徐怀怀疑也会引起赤扈人的注意,其镇南军下一步的主攻方向很可能选择河洛而非陕西。

对赤扈人来说,只要攻下河洛,就能将襄阳与陕西的直接联系切断(从汉中绕道,要迂回漫长得多),甚至可以继续放任陕西不管,紧接对淮上用兵,防止随着时间的拖延,襄**基越发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