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没有直接回答柳琼儿的问题,去解释陈子箫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不简单,而是问道:

“要是我说对方行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之计,将黄桥寨的能战之兵暗中抽去围剿陈实率领冒进的州兵,我们始终都保持按兵不动,坐看陈实被打杀得连条**都不剩,你说王禀相公会不会跟我翻脸?”

“邓珪、徐武江他们当然可以不用太理会陈实的死活,但你们真要这么做,想王禀相公不跟你们翻脸却难。王禀这三四天连着使人过来问你要不要去黄桥,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柳琼儿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贼军但凡敢暗中将黄桥寨的兵马抽出去,这不是趁机攻取黄桥寨、同时又能解州兵之困的良机吗?”

“我们最初几番能得大胜,说到底都是郑恢这些货色自视太高、太看轻我们了,破绽大得跟穿开裆裤似的,当然有机可趁。不过,在跳虎滩一战之后,我们在黄桥寨前跟贼军对峙三个月,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便可知郑恢、陈子箫这些人真要警惕起来,也不都是无能之辈啊!”徐怀双手抱着后脑勺枕着柳琼儿的腿,手背能直接触碰到那丰腴的弹感,苦笑道。

“郑恢这些家伙,这时候应该没有能力两头设伏吧?”柳琼儿疑惑的问道,她被勾起好奇心,也不管徐怀暗中吃她的豆腐。

徐怀闭上眼睛,享受柳琼儿胸前那动人心魄的柔软,心里却也波澜起伏不定。

他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非常清楚,郑恢、董其锋到淮源后,找到陈子箫,然后暗中杀死破风刀唐彪,助陈子箫夺取虎头寨的控制权,之后再大肆招兵买马,继而拉拢潘成虎、联手高祥忠、仲长卿等贼寇掀起这场声势不小的匪乱。

从头到尾陈子箫很明确就是郑恢、董其锋等人在幕后所操控的傀儡。

在这种隔了一层的情况下,不管郑恢、董其锋等人有多大的能耐,都很难对诸山寨势力进行有效的整合。

就像徐怀从来都不敢奢望,他仅仅是将徐武富等人架空,就能真正的、彻底的掌握徐氏族兵。

王禀个人的威望,邓珪代表朝廷及州县的意志,唐天德、晋龙泉等人代表地方势力的选择,以及徐武江、徐武坤、徐武良、徐心庵、徐四虎等作为徐氏出身的精锐分子站出来担事,这些都是他们最终能掌握徐氏族兵不可或缺的因素。

当然更关键的还是上房徐与下房价之间决然难以弥合的割裂。

然而徐怀也决然不会忘了,历史轨迹倘若不发生更变,没有郑恢、董其锋等人的介入,陈子箫犹能在建和元年到来之时,以一个没有什么根脚的外来户,崛起成为统领桐柏山诸山寨势力、敢堵塞“官家遁逃南阳通道”、能在史书留名的超级大寇。

他绝不能将陈子箫当作一个普通的傀儡看待。

现在王禀、邓珪、徐武江他们现在眼睛都盯着郑恢、董其锋等人,认定他们没有办法通过陈子箫这个傀儡,将诸山寨势力很好的整合起来,徐怀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说辞或者说理由,说他们更应该盯住陈子箫这个人,说贼军内部的整合可能比预想中要强。

这简直比说联兵伐燕极可能会祸及桐柏山还要扯。

就目前来看,陈子箫在黄桥寨坐镇三个月,整合两千贼军并招揽郭君判、潘成虎、周添等贼酋为己用颇有些能耐,但这诸事更可能是郑恢、董其锋等人在幕后协助之功,并不能看出陈子箫他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来。

“……”这时候有马蹄声传来,片晌后,就见卢雄在院门前下马来,将马匹交给守门的老卒,径直往院子里走来。

柳琼儿不动声色的将徐怀从怀里推开,起身给卢雄行礼:“卢爷从黄桥怎么回来了?”

“卢伯伯,我爷爷呢?”王萱从角门后走出来,拽住卢雄问道。

她很不爽徐怀枕在柳琼儿大腿上说话的样子,却又没法数落他们,只能是不去看这两狗男女一眼;她这时候看徐怀也气。

“相公还在黄桥;我在黄桥睡不踏实,想着回来歇上两天,顺便看看军寨这边有没有事情要盯着。”卢雄说道。

“军寨这边安稳得很,一点烦心事都没有啊!”徐怀装糊涂说道。

跳虎滩一战之后,东线的战事,双方主要集中在黄桥寨附近对峙,邓珪、徐武江二人平时直接驻守在那里负责;王禀隔三岔五也会跑过去看两眼。

淮源这边主要是程益、晋龙泉等人驱使跳虎滩一战所俘获得千余俘兵,在街市的外围修筑城墙;巡检司征用两座铺院,将公廨迁到河东街市——面对日益猖獗的匪乱,州衙也正式任命程益为监镇,协助邓珪负责淮源筑城等事,而使邓珪能更专心于剿匪作战。

河西的军寨这时候则彻底变成一座军营,新征集以及从前方轮换下来的乡兵都在这里休整、集训。

一方面为避免引起太多的关注,另一方面也是叫唐盘、徐心庵等人有更多的机会独立带兵上阵厮杀,徐怀这段时间要么留在军寨里跟休整、集训兵卒厮混在一起打磨武艺,要么亲自带人潜入桐柏山的西岭深处斥候敌情,很少在黄桥寨那边的战场上直接出现。

徐怀这次亲自潜入西岭,确认陈实率兵从玉山驿再度深入贼军控制的腹地作战,便直接躲回到军寨来。

说白了他就是担心王禀太过正直,为降低陈实及州兵有可能被贼军伏击的风险,劝邓珪强攻黄桥寨。

而王禀这三四天连着派人赶回来问他要不要去黄桥,心思也很明显。

淮源乡营真要从东线发动攻势,将贼军主力牵制住,怎么可能缺了他这员大将?

徐怀装痴卖傻不理会,王禀只能叫卢雄走一趟。

卢雄喝过周盼儿端出来的温茶,见徐怀还惫懒坐在台阶上,也坐过去,开门见山的问道:

“陈大人率州兵将千余贼军围困在理塘寨已三天了,也两次派人快马传令给邓郎君,勒令淮源乡营从东面对黄桥寨加紧攻势,行文间对淮源乡营前后三个月都能没攻陷黄桥寨颇为不满。陈实的函文对淮源乡营有贬低之意,邓郎君、徐武江他们心里都很不满,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配合啊。你到底有什么想法,躲回来三四天却都不去黄桥看一眼?”

“我还以为没我啥事呢,既然卢爷过来拉我,那我晚上便随你去黄桥。”徐怀拍拍大腿站起来说道。

徐怀知道真要赖在军寨,卢雄也不可能会强拽他去,但以王禀的性子,很可能会在他缺席的情况下,强劝邓珪对黄桥寨展开攻势,那样反而会更糟糕。

王禀太正直了,有时候真是这边的弱点啊。

……

……

徐怀、殷鹏与卢雄连夜带着一队马步兵赶往黄桥寨。

淮源乡营直接在走马道上安营扎寨,是以五军的标准,结成连营,将南北山岭之间的两百多丈宽谷地堵死——而真正的黄桥寨则在连营以西三里之外,两千贼军也是以连营的形式结起密实的防御。

邓珪、徐武江他们调兵遣将的官厅设在规模最大的中军寨,乡营战斗力最强的先登兵也主要驻扎在这里。

除了攻坚作战、远距离机动外,深入敌后斥候敌情,也主要由先登兵承担。

虽说巡检司武卒加淮源乡营此时已扩张近两千兵马,先登兵却还严格控制在两百人编制,徐武坤、唐盘、徐心庵、殷鹏、唐青、韩奇等人为队目,徐怀与卢雄则会直接插手操训以及潜行斥候等事。

“陈实不理会告诫,执意想在冬季结束之前,扫平匪乱,我们也只能配合;而陈实除了轻敌之外,他也实是寄望我们能在东线将贼军主力拖住,才敢如此轻率进军的。”

形势又迫切起来,王禀也没有办法再“知进退”,徐怀赶来之前,他也已跟邓珪、徐武江商议出强攻黄桥寨的具体作战措施,这会儿直截了当的跟徐怀说道,

“邓郎君与我们已经商议好作战方略,现在就等你这尊莽虎将出场了……”

帐内大桌有树胶和泥砂制作的沙盘,将双方的营寨等防御部署都清晰的标识出来。

王禀虽是士臣,但考取进士后,早年就曾在枢密院河西房任职,之后又长期以判军、都监的身份任事边州。

虽非武将,但王禀对《武经总要》等兵书的熟悉程度,比当世绝大多数武将都要熟悉的。也恰恰是当世崇文抑武、以文制武,很多士臣都有提剑安邦的志向。

具体的排兵布阵等治军事,徐怀这五六个月来都跟王禀、卢雄他们学习不少。

沙盘上都将这次攻寨作战的方略清晰标识出来,

徐怀走到沙盘旁看了一会儿,问一旁的徐心庵:“陈子箫这几天有什么异动?”

“西小寨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郭君判、潘成虎两人这两天衣甲都密实起来,叫人隔远看不清楚他们的面目,陈子箫很可能找到体形相近之人冒充他们,”徐心庵振备的解释道,“而连着三天来,贼军在黄桥诸寨看似没有大的变化,但夜间潜到近处也能听到一些响动——很显然陈子箫不从黄桥寨暗中调兵,仅凭借各怀鬼胎的高祥云、仲长卿两部贼众,很难对州兵形成多大的威胁!既然贼军敢玩瞒天过海这一套,我们就趁机夺下黄桥寨,杀他一个奶奶的鸡飞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