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郭桓淋着雨回到自己院子。

下雨多好,他不爱打伞。

他推开房门,眸光一动。

他的步子顿了顿,神色如常地跨过门槛。

忽然,一柄寒芒乍现的长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郭桓的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淡淡笑了笑:“祖父,这又是唱的哪出?”

暗影之下,郭丞相沉着脸,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你不是郭桓!”

真正的郭桓不会放着惠安公主不救,而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六皇子。

郭桓笑了笑:“祖父,我是郭桓,我回来了。”

这一句我回来,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郭丞相严肃地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番,似在鉴别真伪,也似在衡量他的说词。

最终,郭丞相冲侍卫摆了摆手:“你先出去。”

侍卫收了剑退下。

“到底怎么回事?”郭丞相冷声问。

郭桓微笑:“祖父,已经过去的,都不重要了。”

他来到案桌前,将油灯点上。

漆黑的屋子瞬间有了一丝光亮。

郭丞相这才看清他衣摆上的斑斑血迹,沉声问道:“哪儿来的血?”

寻常人见到自己孙子带着一身血迹回来,第一句话一定是问“你受伤了”?

可到了郭丞相这里,却是一句“你哪儿来的血”。

郭丞相是见过这个孙子不为人知的一面的。

这副衣冠楚楚的躯壳下,住着一个凶残的孽障。

郭桓低头,扯了扯自己的下摆,叹道:“真讨厌,弄衣服上了呢,雨都没洗掉。”

郭丞相听到这里,拳头死死地拽紧:“把你那些怪癖给我收起来!我说过,你再敢在丞相府干那些事,我会亲手了结了你!”

郭桓微微一笑:“不是怪癖,我杀了秦沧阑。”

“你说什么?”郭丞相怀疑自己听错。

郭桓笑意加深:“我说,我杀了秦、沧、阑。”

屋外,一道惊雷闪过。

郭丞相的脸惨白如蜡纸。

钦天监。

卫廷找来了干爽的衣裳,临进屋时,他对司空云道:“可否劳烦监正,让人去镇北侯府传个话?”

既然已经证实了郭桓将自己的身份换了回来,那么苏璃的处境就危险了。

“好。”司空云答应道。

“卫大人。”司空云在廊下叫住卫廷,“我曾说过,你的命格我看不透。”

卫廷淡道:“我不信命。”

司空云道:“那丫头的命格,比你的命格更一团浓雾。”

卫廷不在意,浓雾又如何?

命理命数,他一个字也不信!

屋内,苏小小剪刀剪开了秦沧阑的衣裳。

“卫廷,你看。”她说道。

卫廷将干衣裳放在桌上,提着油灯走过来,照亮秦沧阑的伤口问道:“怎么了?”

“伤口上的粉末,看见了吗?”苏小小问。

卫廷凝眸:“这是……”

苏小小指尖蘸了一点,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是止血散。有人给我祖父用了止血散。”

卫廷回忆道:“京兆府的人没动过老护国公。不过,倒是听现场的官差说,他们赶到时,老护国公的身上盖着一把雨伞,他们以为是哪个好心的路人留下的。”

苏小小说道:“这两个应急举措,保住了我祖父的最后一口气。”

郭桓的刀法其实并不精准,他捅偏了半寸,但刀上有毒,引起了心脏麻痹。

得益于那个好心人,秦沧阑保留了微弱的呼吸。

只不过,这个呼吸维持的时间不会太久。

随着心脏骤停的时间延长,呼吸一般也会停止。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秦沧阑的心跳。

苏小小打开药箱,从最底下取出急救包。

方才救治那些朝廷的伤员,已经消耗了大部分的伤药,肾上腺素也只剩下最后三支。

秦沧阑的危险还不是在于缺药,而是时间。

肾上腺素不能连续注射,中间得有几分钟的间隔,就算他体质异于常人,三支的时间下来,也是他呼吸维持的极限。

而呼吸一旦停止,只需四到六分钟,大脑就会彻底死亡。

自然了,若是运气好的话,一支也能奏效。

苏小小争分夺秒,开始为秦沧阑静脉推注。

一支下去。

秦沧阑毫无反应。

第二支下去。

苏小小额头渗出汗珠。

“水来了水来了!百草霜也来了!还有、还有你说的那些止血药材!”

弟子拎着一桶热水,端着一锅锅底灰,脚步匆匆地来到门口。

卫廷来到门口,把东西接了进来。

尽管他看不懂苏小小的救人方式,但也猜得出来,若是秦沧阑不能恢复心跳,那么这些药材是派不上任何用场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

第三支肾上腺素注射完毕。

苏小小看着一动不动的秦沧阑。

醒过来。

你是秦沧阑,是大周神将,是天底下最骁勇的男人。

你不许睡过去。

秦沧阑呼吸停止。

廊下,司空云望着漫天的狂风暴雨,沉痛地闭上了眼。

“闪开!”

苏承冒雨冲来。

他一眼看见伫立在门口的卫廷,快步走过去,没瞧见台阶,绊了一下,摔了一个大趔趄。

卫廷扶住他。

他摆摆手,站起身来:“我没事。我刚把皇帝他们送回宫,听说出事了,谁出事了?出什么事了?京兆府的人让我自己来钦天监问——”

卫廷定定地看着他:“是老护国公出事了,他被人刺了一刀,脉搏没了……大丫在里头抢救……救了许久……”

苏承怔怔地原地转了个圈:“没有吧,你弄错了吧?他怎么可能出事啊?他武功那么好!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我的!”

卫廷默默让出道来,让苏承进去。

苏承看着燃着无数油灯与蜡烛的屋子,浓稠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他呆呆地走进去。

他来到床前。

看着那个威风霸气的男人,惨白得没有了一丝生机,他的心好似突然被抽空了。

“你……你怎么就……”

他的喉头忽然胀痛起来,声音哽咽,眼眶发红。

“三十年前……你就把我弄丢了……”

“现在……你又不要我……我又没爹了……”

“你怎么总是把我弄丢……”

苏小小摸了摸秦沧阑的脖颈,眸光一动。

她带上听诊器:“爹!你叫他!”

苏承泪汪汪的:“啊?”

苏小小道:“叫他!叫爹!”

苏承懵逼极了:“爹?”

听诊器里传来了一声久违的震动。

秦沧阑……有心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