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向自己的几个小跟班, 她的小跟班们也在热切地看着她。
最后所有人有志一同地戳戳琳琅,娘娘最宠你了,你说!
琳琅也不负众望, 对着袭红蕊说出了那句, 所有人都很在意的事——
“陛下今天, 又去萧贵妃宫里了。”
空气沉默了一瞬。
袭红蕊眯起眼睛,缓缓露出一个微笑:“那又如何?”
和她的淡定相比, 她的手下, 却显得急不可耐, 尤以琳琅为首。
琳琅一脸狗腿地上前道:“娘娘, 您最近每天为了陛下操劳, 不知立了多少功劳。”
“萧贵妃却趁您忙碌之际,将陛下从咱们宫夺走, 真是会捡便宜。”
“您自大度, 不同她计较,我们看在眼里,却真为您不平啊!”
众人立刻点头附和, 纷纷为她不平起来。
袭红蕊顿了一下, 好笑地看着他们:“那我应该如何?”
众人没说话, 目光中的意味却暴露了一切。
虽说目下所有人, 都渐渐看出了崇文帝的意图。
可是无名则无实,现在的袭红蕊,只是一个妃而已。
细论下来,位份还在贵淑二妃之下。
如今淑妃失宠,不足为惧, 宫中只剩了一个萧贵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纵己无意,她又岂能不来害我?
与其等她来,不如先下手为强。
天无二日,宫无二主。
娘娘,该做决断了。
斗吧!
袭红蕊好笑地放下手中笔,看向自己手底下的这群狼崽子。
这就是标准的反派吧,贪婪、野心、弄舌、好斗、心狠手辣,一个不缺。
但袭红蕊可不想当反派,自古邪不胜正。
要做,就做这世上最好的大好人,反派是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所以袭红蕊只是笑道:“我看你们真是太闲了,竟想这些有的没的,有这时间,不如和你们娘娘我一样,多读点书,修身养性吧。”
底下的人顿时陷入了沉默,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绝对不可能是普通地让他们读书的意思,他们娘娘什么人,他们还不知道吗!
摸摸下巴,一定有深意,得深入理解一下。
看着底下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什么的狗腿子们。
袭红蕊抓起盘中的枣子,一人给他们一下:“让你们多读书,就是让你们多读书,少给我惹事!”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胆敢与任何一宫发生冲突,仔细你们的皮!”
袭红蕊崛起得太快了,像是穷人乍富,跟在他身边的人,难免也膨胀起来。
原先压在清华宫的两座大山,如今眼瞅着都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是自己一家独大了,怎么不让人激动。
可是袭红蕊还是郑重的,给每个人敲响了警钟。
清华宫之所以能那么高效地运转,就是因为袭红蕊的每一条命令,都能做到令行禁止。
只是行为上的苗头是被掐了下去,心里的念头又哪那么容易打住。
众人一齐看向袭红蕊。
难道娘娘对那母仪天下,中宫之位,就一无所求吗?
呵,论有所求,一群狗腿子,哪比得上她这个正主。
让他们读书,他们不读。
但凡他们多读点,就应该明白,什么叫势至水自成。
区区一个萧贵妃,哪里用斗。
……
随着一天冷似一天,最难捱的冬天,终于要来临了。
大户人家,裘皮炭火,一应俱全,自然无惧寒冬,打马游街,嬉笑如常。
贫苦人家却开始战战兢兢,用尽一切力量筹备一些越冬之物,依然担心冻疾而死。
当此之际,玉华夫人和福璋郡主,联合筹办的善济堂,救济苦寒者的消息,像是翅膀一样飞到千家万户。
老弱病残孕,无力自保者,皆可去善济堂免费居住,免费领取一口吃食。
身强力壮者,则可以去玉璋书局的工坊暂时打工。
以后每年冬天,玉璋书局都对外额外开放。
不拘出身,不拘男女,全凭力气吃饭,做多少活,给多少工钱。
因为本是济苦之意,所以只招冬季短工,以无产无业,难以度日者优先,开春时散去。
当然表现特别好的,并且愿意跟着玉璋书局干的,也可以收下当长工,以后一直住在玉璋书局的工坊里。
听到这,人群一片哗然。
眼下有哪个行当,比玉璋书局风头更劲,谁不想进去当工人,有个正经营生啊!
不说街边流浪的乞丐们,就是普通人家,也想着往里挤了。
哪怕不能当长工,冬季里不能出去的时候,找个短工打打也好啊!
负责在善济堂外接纳贫者的小马,看着伪装成乞丐的人,冷冷一笑:“你可想清楚了,玉璋书局不只冬天招工,其它季节也招。”
“只是冬招纯为善举,广开方便之门,并不一定是工坊确实需要人,所以不一定会收。”
“凡进过善济堂的人,都要别开一册,执行另一套考核标准,比正常招工要严。”
“你现在进了冬册,以后就别想进春夏秋三册了。”
“我家夫人说,伪装贫者,于冬季挤兑贫者生计的人,和伤财害命没有区别。”
“这样黑心肝的人,大家当互相检举,使他原形毕露。”
“一经发现,赶将出去,并计入袭家的黑名单,所有产业,永不录用。”
“现在,你还要录吗?”
话音一落,人群一片寂静。
虽然进玉璋书局的工坊,是天大的好事。
但因此得罪袭家,被整个袭家封杀,就大大的不妙了。
于是没过一会,就灰溜溜逃走了一片,人群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小马翻了一个白眼
还敢在他这个多年资深乞丐面前装乞丐,也不看看装得像吗。
“下一位!”
人群喧喧闹闹,看热闹的许多,一个圆润的老者,和一个清俊的“公子”,也在其列。
崇文帝捋着胡子,满目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你那弟媳,和你妹妹搞出来的东西?”
伪装成公子模样的袭红蕊,一展折扇,用扇子遮住半张脸,笑吟吟道:“怎么样?”
崇文帝每坐宫中,穷极无聊,渐渐地对什么都腻歪透了。
听袭红蕊说,邀他微服私访,给他看个好东西,立时欣然应准了。
久居宫中,乍一出来,空气都比宫里清新。
袭红蕊不管说什么,都道是好。
笑吟吟道:“行善之余,还有些法度,看着真不像一个女子做出来的事。”
袭红蕊哈哈大笑,附到他耳边笑道:“那当然,您亲封的玉华夫人嘛。”
“这人不能赏,自被您赏了后,我那好弟媳,天天铆足劲,要做出一番和普通女子,不一样的事呢。”
“哈哈哈。”崇文帝忍不住大笑。
见他心情很好,袭红蕊便开心地拉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别处逛。
不过拉到一半,发现自己如今是男儿身,大庭广众挽着另一个男人的胳膊,未免过于怪异。
于是咳嗽了一声,挺直脊背,对着崇文帝一展折扇,风度翩翩道:“黄老爷,请。”
她一身普通文人爱穿的圆领长袍,交脚幞头,配上明艳的面容,显得格外俊逸潇洒。
崇文帝和身边跟着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同样对着她伸出手:“袭公子,请。”
袭红蕊当仁不让,大大方方地上路了。
她学什么东西都快,没一会儿就将男人走路撩袍的姿势,自信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因此,虽有过路人,惊异于“他”过于俊秀的容颜,却没什么人怀疑她的身份。
与她和崇文帝一起同行的,还有同样做男子装扮的如意和琳琅,崇文帝形影不离身的德仁,以及袭红蕊顺手叫上的言钰。
最后就是现任侍卫统领燕小飞,以及前侍卫统领秦行朝秦大人。
上头那俩人,在深宫中实在无趣。
便准备猝不及防地搞个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给京兆尹一个惊喜。
得了便利,袭红蕊当然不会忘记自家姐妹了。
当即优先带着崇文帝,去自家姐妹做好事的现场看。
如今天气渐寒,玉璋书院是户外的场所,开不了学。
袭绿烟就把自己的教育重任,转到了玉璋书局的工房和善济堂里。
每天不拘给那些工人,以及老弱妇孺读书读报,教他们识些字,讲一些新奇的话本。
他们有什么心事和难处,也可以说给袭绿烟听。
求庙里的菩萨不一定有用,但求袭绿烟,她多半会帮忙。
没过多久,那些被圣光照耀过的人,就成了小绵羊了。
每天趴在袭绿烟脚面,听她温温柔柔的讲话。
原本这些东西,是她自己做的,后来,身边渐渐多了一个人。
宁澜几乎什么也没有说,就站在了她身边,帮着她一起进行这场教育事业。
两个人郎才女貌,妇唱夫随,身边的人只看着,就觉得甜蜜,不由痴痴笑起来。
袭红蕊收回被闪瞎的狗眼,用扇子捂住脸,尴尬道:“您见谅,我这个妹妹没什么别的本事,就只会干这些粗笨的事。”
“她总担心我们家现在太走运了,害怕我们一家福薄压不住。”
“就每天坚持散财,普济众生,来给她姐姐我祈福,免得她姐姐我遭天谴……”
崇文帝哈哈大笑,没想到竟是这个缘由。
好笑之余,又忍不住赞许道:“倒是一个善心,又有想法的好姑娘,你有个好妹妹啊。”
“哎……”
听到这,袭红蕊能说什么呢,只能无奈地跟着笑了。
至于袭家剩下的姑娘,虽然打定主意跟着玉华夫人,以及福璋郡主干了。
但一下子让她们下到普通工人面前,还是不太可能的,就被派到玉璋书局文字部干活了。
玉璋书局广收书,且给高昂“版费”后,果然引得文人争相来投。
袭家专为读书人提供的廉租舍,不仅有免费的借阅处,还特别方便在玉璋书局工作,投稿,以及抄书什么的,一时间人满为患。
因为袭绿烟和玉华夫人,袭家姑娘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很好。
于是新姑娘来了后,很快也受到了读书人的追捧
崇文帝看向袭红蕊,笑眯眯道:“怎么感觉你袭家的姑娘,比男人还能干呢?”
袭红蕊毫不犹豫地拿扇子拍拍自己肩膀,自信道:“那还用说,随我了嘛~”
“嘿呀。”
崇文帝一看她那副既骄且傲的样子,就知道这人真不能随便夸。
乐呵呵地逛完所有景点后,当然少不了最后一站——天下第一楼。
这是完全由崇文帝恩德建起来的东西,当然要让他亲自体验一番了。
为了防止火灾,天下第一楼不设明火。
但无数人交织的体温,就足够将场子暖热了。
第一层是读书人最多的地方,为了增加一点乐趣,袭红蕊刚踏进楼里,就一展扇子,飞扬跋扈道:“此地乃天下第一楼,天下文华之最,尔等有何才学,居此屋檐?”
众人正在潜心读书,偶有交流学问,也只是窃窃私语。
听到这挑衅的话,立时皱起眉头:“哪里来的狂徒,此处是陛下天威所建,为天下贫苦学子,大开方便之门,岂容你在此乱吠?”
袭红蕊却仰头大笑,满是讥讽道:“楼自然是好楼,人却未必出奇。”
“我身边这位黄老爷,便是天下第一,文采之最。”
“今日来此,便是要给你们这些杂鱼,一点颜色瞧瞧!”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当即有人神色不善道:“这么说,两位来此,是为了找我们斗文?”
袭红蕊折扇掩面,轻蔑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人被激得怒火中烧,纷纷开口:“说!怎么斗!”
袭红蕊狗腿的退到崇文帝身边,殷切道:“黄老爷,您说怎么斗?”
崇文帝也快被袭红蕊满脑子的新奇玩法,给折服了,便全依着她了。
气定神闲道:“就以天下第一楼为题,允尔等挑七个最优者,一炷香的时间,各做一文,向我挑战。”
“我今天就在这里,一人,斗你们七人。”
崇文帝常年身居高位,气势不凡,众人一时被震在原地。
但读书人性子傲,焉能受此气,立时应战,互相推让出学问最强的七人,出来应战。
一但涉及斗,不管是斗蟋蟀,还是斗文,都容易引人围观。
有了这么一个乐子,顿时满楼的人都来围观了。
那边选出来的七名读书人的好友,开始给友人铺纸磨墨。
袭红蕊也跑到崇文帝身边,给他铺纸磨墨。
抬眸时,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黄老爷!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崇文帝已经不知道,跟了这个小妮子后,做了多少离经叛道的事了。
但你还别说,这种老年叛逆的感觉,还挺好,哈哈哈!
于是崇文帝和一个好斗的小伙子一样,提起笔,和自己育下的学子们,争起了风。
一炷香的时间到,所有人同时落下笔。
袭红蕊直起身子,将崇文帝的书稿,递给别人,一脸得意地看着众人:“开吧。”
她嚣张的样子,未免有点太欠揍了,把众人气得牙痒痒。
不过读书人凭实力说话,到时候用真才实学,让他闭嘴!
为了让这俩狂妄之徒丢脸,评审的人特意先念了前七个的文章。
不愧是众人一齐推荐出来的,果然文才出众,满篇锦绣。
众人审判完前七篇后,顿时将视线落在最后一篇上。
他们倒要看看,什么样的惊世文采,敢夸此海口!
然而当打开文稿后,不约而同地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好字……”
崇文帝听了,但笑不语。
都说了,在书法上的造诣,不管是今人还是古人。
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那些读书人,当然能认出今上的圣体,此人仿的,几乎和今上一般无二,表情顿时凝重了几分。
继续读下去,越读越心惊。
他们当然自认文采不凡,文章秀丽。
可此人的行文,却是俯吞山河,仰吞日月。
仰望之,若萤火之于皓月,如何敢生出争锋之念呢?
等诵读完毕,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崇文帝见众人表情,忍不住畅快大笑,袭红蕊也在一旁幸灾乐祸:“如何?”
众人齐齐沉默,最后只能扔下笔,愿赌服输。
只有一人,看着文章后的落款,升起疑问:“老先生文笔固然出众,可是怎么能称自己为天下第一人呢?”
“如今这天下,焉敢有第二个人,妄称天下第一人?”
听到他的问话,崇文帝和袭红蕊相识一眼,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
害怕被人认出来,一直在外面藏头藏脚的秦行朝,终于走了进来。
对着所有人,一脸严肃道——
“放肆,如今在你眼下的,就是天下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