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微微眯起眼睛, 如此,他关于白怜儿和国公府的计划,全面落空, 而对于袭红蕊的力量, 也该重新审视了。
抬头看向林绾, 异常轻松道:“表妹得觅良缘,我的一桩心事, 也终于了了, 夫人, 这可真是个大喜事, 让内府出一份厚厚的礼金吧。”
看着宁澜脸上前所未有的轻松表情, 林绾原本弥漫在心头的一些阴霾,顷刻间烟消云散。
宁澜从始至终对白怜儿的态度, 就是坚定的拒绝, 白怜儿所谓的痴心爱恋,转嫁他人,都是她自演自唱, 自作多情。
感动感动自己也就罢了, 别人谁会在意呢?
如果她想拿这个打击她, 真就是太可怜了, 她为之歇斯底里的东西,其实她一点不在乎。
女人的价值,不应该局限在后宅之中,她知道自己拥有的价值。
于是淡定的应承宁澜,自己会办好这件事后, 就把他引到了桌前,给他看起了一个新的东西。
宁澜原本已经濒临界限的心, 在听林绾讲完后,突然平静了下来。
抬头看向林绾,满面惊喜道:“夫人,你到底哪来的这些奇思妙想?”
林绾的心,终于因这赞赏的目光,微微雀跃起来,不过还是很自持道:“我平时喜欢研究一些奇技**巧,世子爷不会嫌弃吧。”
宁澜连连摇头,轻笑出声:“夫人,哪里的话,你钻研出来的东西,都是能改变整个国家命运的东西,以后青史,肯定会留下你的名字。”
林绾难免觉得受之有愧,垂下眼眸,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因为低垂下去的眼眉,她错过发现,宁澜越来越敬佩的笑容底下,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
这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东西,或者说,他的爱妻,给他的每一项东西,都是了不得的东西。
可这些互不相关,完全没有联系,却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的“惊世之作”,到底是怎么从她那个贫瘠的小脑袋瓜里诞生的呢?
宁澜不动声色想着这个问题,拿起图纸,突然间言语中带了些小心翼翼:“但是夫人,这些东西,你确保没给别人看过吗?”
听到这,林绾顿时想起之前几次失利,脸皮一烫,抬起头认真保证道:“没有,任何人我都没透过,连凝梦都没有。”
宁澜立刻给她道歉:“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害怕你太单纯,又中了别人的圈套。”
林绾看他着急解释的样子,忍不住心里一暖,抢先道:“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都知道。”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每个人擅长的东西都不同。”
“所以我要将自己,全权交托给世子爷。”
宁澜看着她,大为感动。
抬起手,握住她的手,郑重道:“夫人,请尽管把你的一切交给我吧,我定然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两个人相视一笑,手指交握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中。
……
白怜儿的嫁妆,轰轰烈烈的晒了三天,寿昌伯府外,每天都人山人海,挤着开眼。
金银珠宝,陈设摆件,田亩铺子,使唤婢仆,车马行轿,园子宅邸,包罗万象,每个都让普通人看着直流口水。
“天哪,娶一个这样的老婆,这得是什么样的福气啊……”
“那还用说,人家寿昌伯,可是皇帝的小舅子,有皇帝姐夫撑腰,娶这样的豪门女,也不奇怪,哎,我怎么就没那个好运,有一个这样的姐姐呢!”
“可叹,可叹,观玉华夫人之文章,何等清净秀丽的女儿家,也难免因这黄白之物,俯首一粗鄙人家,什么寿昌伯,其实也不过是一介靠姐姐攀上富贵的奴仆罢了。”
人群中顿时有人捂住那人的嘴,小声道:“你不要命了!”
那人被捂住嘴,却依然满脸不忿,而像他这样的,还不止一个。
要问什么原因,当然是“夺妻之仇”了。
白怜儿那首骈赋,被崇文帝点名表扬后,这篇文章,便流传到了各大书院。
得到此文的学子们,无不击节而叹,立时把玉华夫人,视为了红颜知己,为她写诗作赋的不知凡几,甚至有人依照她的格律,写了一篇对文。
原想着玉华夫人这样高洁的人,定然不会像世俗女人那样,嫌贫爱富,讲究门楣。
自己或可凭借才华,得夫人垂青,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万万没想到,诗投了千百篇,国公府那,也没有一点动静。
然后冷不丁的,就传来了玉华夫人,下嫁新得宠娘娘弟弟的消息。
新娘娘的出身,谁不知道,嫁进她们家,难道还能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吗?
一时间,玉华夫人的粉丝,大批脱粉,越看这些嫁妆越生气。
呸,原来也只是一个谄媚俗流的女人!
玉华夫人本人可不管他们想什么,开开心心的准备婚礼。
皇帝特许她用公主的衣冠出嫁,华丽的花钗冠,每个细节都展示着炫目的富贵。
白怜儿看着自己镜中,再不见丝毫轻薄故态的脸,忍不住露出一个带泪的微笑,反手握住娘亲的手:“娘。”
镜中的白母,也是一身华丽的夫人装束。
现在她被提拔成了二夫人,国公爷还准许她亲自去送嫁,想着能把女儿亲手送上花轿,一颗心就开心的不得了,哽咽道:“走吧。”
白怜儿依言起身,因为沉重的行头,身边的陪嫁丫头和喜娘,连忙搀上来。
一一拜别父母长辈宗老,敬奉诸天鬼神。
等到日沉黄昏之刻,门外传来喜讯:“新姑爷到了!”
一群人立刻欢欢喜喜的,簇拥着新娘子出门,只有新娘和新娘母亲泣涕涟涟,新娘依依不舍地告别爹娘。
见此情形,连老国公都忍不住生出几分不忍之意,拍拍她的手,长叹道:“去吧,以后到了别府,记得要做好妻子的本分,不要堕了我国公府的名声。”
白怜儿敛衣再拜,恭声称是,泪水萦睫。
一旁的新姑爷见新娘和家人出来,立刻跳下马来,走上台阶,展衣跪在新妇身边,对着岳父岳母郑重叩拜。
自当了皇帝小舅子,又当官,还老被姐姐提搂起来训斥后,袭绿柳就开始苦练仪态。
现在他马上马下的,龙行虎步,身板笔直,非常像样。
加之本来就生的面如美玉,身高又是一天窜三窜,气质舒展开来后,完全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一点看不出来昔日的样子。
新娘那边的人看见新姑爷的样子,都忍不住嘻笑起来,连声称赞。
老国公心情也很好,乐呵呵地将他扶起来,连道几声“佳儿佳婿”。
白母以前没见过袭绿柳,如今看清后,终于长出一口气。
如此相貌,配她女儿,倒也不委屈。
于是立马乐颠颠的将女儿的手,和新姑爷的手放在一起。
袭绿柳感受到掌中细腻的手感,一个激灵。
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碰女孩子的手……
强作镇定,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说句心里话,他现在还是有点懵懵的。
以前当然也幻想过娶老婆,可就算是幻想,也不过幻想找个相貌齐整的丫头就行了,哪想到有一天能娶公府小姐啊!
胆战心惊地握住新娘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捏坏了。
然而他越紧张,越怕出问题,就越出问题。
起身下阶时,一个不小心,踩到了新娘的裙摆,新娘当即向着他栽去。
袭绿柳一惊,连忙伸手扶住,在众人惊呼声中,将人搂在怀里。
因为这个变故,新娘手中的扇子松了一下,珠帘掩映中,露出一双通红又惊慌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袭绿柳:……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新娘身边的陪嫁丫鬟,使劲叫他:“姑爷!姑爷!该上轿了!”
袭绿柳回神,就见一个身材娇小,活泼机灵的小丫头,捂着嘴对他揶揄的笑。
而新娘早就站好了身子,用扇子严丝合缝的遮住脸,扭过头去不看他。
袭绿柳回想着刚才那一幕,缓缓回过神来,立时结结巴巴道:“对!对!对!上轿!上轿!”
本来苦练多时,挺直的腰板,又不知不觉躬了下去,双手捧着新娘的手,眼睛死死盯着,小心下阶。
惹得新娘身边的陪嫁丫鬟,又是一阵憋闷的笑声。
将新娘送上轿后,袭绿柳只觉得汗都要出来了,抬手擦擦额头。
那小丫头又是掩唇一笑:“姑爷!上马吧!”
袭绿柳感觉自己可能喝醉了,晕乎乎的应是,在一帮人的簇拥下,晕乎乎的翻身上马。
等送亲的队伍,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他才彻底回过神来。
而等回过神来,脑海里就只剩了一个念头——
卧槽!卧槽!卧槽!
迎亲队伍,会沿路抛洒喜钱,所以路边早就挤满了贺亲,抢喜钱的人。
来的时候,袭绿柳还有心思,装腔作势地对着众人拱手。
而现在,他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这条迎亲的路,为什么那么长啊!
……
袭绿柳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拜完堂,然后把无关的人赶走。
然而不可能的,今天主婚的,是皇上和他大姐。
有了皇上在,就算是袭母,也得退居二线,在下首站着。
满庭院都是朝中重臣,默不作声地等候着。
袭绿柳呲着的个大牙,终于收敛了一些,握着新妇的手,一起跪在皇上娘娘身前。
袭红蕊看着她弟,出去时雄赳赳气昂昂,回来时只知道傻乐的样子,就知道白怜儿,已经瞬间将她弟拿下了。
她就说嘛,凭白怜儿终极恶毒女配的手段,她那个傻缺弟弟,怎么可能扛得住一击。
两对新人,在袭绿柳控制不住的傻乐中,齐齐拜完了皇上娘娘和天地。
崇文帝趁新人低头的间隙,不动声色地抬起下巴,冲着袭绿柳的方向抬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袭红蕊,示意:看你弟。
袭红蕊:……
这么严肃的场合,不适合动作太大,只能撇过头去,不动声色翻了一个白眼。
崇文帝顿时忍不住笑的更大声了。
袭绿柳抬头看向上首的崇文帝,满脸都写着开心。
他的皇帝姐夫,对他也太关心了吧,他娶媳妇,他这么开心的吗?
利索的拜完堂,各说了几句吉祥话,新娘就被送到了新房。
袭绿柳的心已经快要飞走了,但是不行,他必须留下来招待宾客,而今天的宾客,来头可太大了。
左右二相打头,其他文武依次序坐,明明是喜气洋洋的场合,但感觉已经成了第二个朝堂。
这种场子,袭绿柳是绝对不可能镇的住的,于是袭红蕊笑吟吟道:“感谢各位大人来捧我弟弟的场,今天不论君臣,只论亲疏,各位大人一定要尽兴。”
有皇上在,断轮不到一个后宫妇人主持宴席,但众人看向上首的崇文帝,却只是不声不响的笑着,活像一尊佛爷,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众臣相视一眼,很快人群中就响起了一片快乐的声音,当先有几个大臣陆续站起来,口若悬河的说起了吉祥话,把气氛炒热。
袭红蕊握紧的拳头直哆嗦,却在此时,一只稳健的大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袭红蕊转头,就见崇文帝笑吟吟看着她,眼中盛满温柔的鼓励。
袭红蕊攥紧的手指,一点点伸开,转头看向他,好似找到了力量。
转头,直接反客为主,搂着崇文帝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
在底下的那个官员说到精彩的地方时,掩唇爽朗一笑,毫不顾忌的跟下首的官员答起腔来。
那人反应很快,立刻舌灿莲花,将皇上娘娘和新人,一起赞扬了一个遍。
因着本来就是一个非正式的喜宴场合,袭红蕊搂着崇文帝的胳膊,大方的和脱下官衣的朝臣说着家常话,群臣也不好说什么。
人群中有暴脾气,想要爆发,被他身边的同僚,不动声色按住的。
有平静如水,气定神闲任周围纷纷扰扰的。
还有转悠着眼睛,不停观察皇上和同僚的。
当然也有迫不及待,向新娘娘献媚的。
百种人,百种反应,百种神情。
这就是盘踞在这个王朝顶端,最顶尖的掌权者们,袭红蕊第一次在这么个不严肃的场合,和他们不严肃的直接面对面了。
袭红蕊在欢笑的间隙,将视线逡巡在每个人脸上,品味着他们脸上的每一分神情,和每一个互相交汇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垂下眼眸。
好像,也只是人而已。
其实,在袭红蕊第一次踏进上书房时,弹劾的奏折就雪花也似的飞来,这是朝臣对皇帝的第一次试探。
崇文帝只是平静地看着,然后平静地笑了笑:“焉敢窥测朕后宫家事?”
一句话,瞬间让进言的人瘫倒在地。
大齐虽不杀言官,但凭这一句,就可以绝了他的仕途。
回头看向其他大臣,他们不动声色,目不斜视,事不关己。
所以他只能咬牙认命。
从他被推出来的时候,就注定了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没人会可怜他,只能乞求上天,让他躲过此劫。
然而事到关头,证明了求神无用。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呢?
他在席上鼓弄唇舌啊。
被罢官夺职,赋闲在家,多年经营终成空后。
他变卖一切,乞求昔日旧友,让他的妻子,将一份礼物,送给宸妃娘娘。
于是他又回来了。
他可以感受到其他人或轻或鄙的目光,但是大人们啊,不能让小人活不下去吧!
虽然崇文帝想扶持太后摄政的心,已经越来越明显。
但只要是人,就有一千个心思,无法连成一片。
有人一唱一和,宴席底下的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而在八十六岁高龄的左相萧南山,颤颤巍巍地举起酒杯,敬皇上娘娘的时候,气氛达到最烈。
袭红蕊拢着崇文帝的胳膊,一起大笑着回他的敬酒,崇文帝还笑吟吟的祝他长命百岁。
宴席上宾主尽欢,礼金也是收了无数,每个人都很快乐。
直到最后回銮的时候,袭红蕊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松懈下来,抬头看向崇文帝,眼里不自觉带上了迷茫和无助的泪光。
崇文帝看着她强撑场面的样子,不禁长叹一声。
将这样一个庞大的摊子,交到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身上,让她面对一群虎狼之人,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除了他的妻子,他不知道该信任谁。
她的小妻子,也做的很好,不管面对什么,都可以用自己柔弱的身躯顶上,丝毫不怕。
而以她的聪明伶俐,如果被他精心调理几年,肯定不会逊于他子侄辈的任何人。
他只是老了,不是马上就要死了,萧南山活到八十六岁,还在那活蹦乱跳,他为什么不能呢?
那些人在他活着的时候,别想打他和他小妻子的主意!
袭红蕊将自己依偎在崇文帝的肩膀上,这次是真的把他当依靠。
不管怎么说,她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是这个老头送给她的。
如果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被皇帝偶尔看中,就捡回宫里的一个宠妃,那她现在一定会很快乐吧。
她肯定会傻乎乎地享受一切能享受的,把这个人当做一座金山,一座菩萨,欢天喜地的靠在他身边。
一个女人最大的追求能是什么呢,还不是一丝有着有落的安全感。
老头子给她的安全感太足了,足到如果没有预知视角,会让她在安逸中消亡,直到无力回天时,才猛然惊醒。
所以感谢那个预知视角,让她知道了一切,知道一个最大的秘密。
那就是——
龙椅上现在这位皇帝的死期。
眼下这潭水,之所以可以搅的那么浑,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谁都无法断言皇帝的死期。
而浑水终会归于沉淀,水落就会石出。
老皇帝预计的剩余时间是十年,身体露出败象只用六年,现在,已经过去了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