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 白怜儿成了宴席上最耀眼的存在。
瑞王妃一直淡定的脸,终于变了。
看向上首窝在袭红蕊怀里,再不提赐婚这件事的白怜儿, 她意识到, 有超出掌控的事发生了。
她那个庶妹, 一个庶妾而已,能嫁进国公府, 并在国公府站稳脚, 说白了, 靠的全是她王妃这门亲戚。
有这么一层关系, 白怜儿和她娘, 就绝不敢反抗她。
所以只要她出面,她儿子不用做什么, 白怜儿就会巴巴地凑上来。
原本对于白怜儿, 瑞王妃和她儿子有更好的安排。
但没想到出了意外。
不过出了意外后,瑞王妃也并没有很担心。
白怜儿还是控制在她手里的,只要稍稍给点甜头, 她就会自己迎上来。
裴三婚礼上那场闹剧, 是一切突变的开始。
但也给了瑞王妃和宁澜一个新的转机。
林绾口出狂言的那句“平妻”, 给她埋了一个惊天大雷。
当时白怜儿就在场, 如果她拿这个由头来逼婚,林家女就没有丝毫办法。
毕竟你给你的陪嫁丫头纳妾这么痛快,轮到自己,为什么就不行了呢?
一般人不会被这种说辞要挟,但林家女会。
因为林家女是个很注重面子, 自尊心高于一切的人。
只要给她捧到台上,不给她台阶, 那么哪怕是一蹦就能蹦下来的高度,她也下不来。
普通人可能会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当一个人书读的太多,礼义廉耻知道的太多,那么不用别人,她自己就会用各种绳子,把自己捆起来。
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正是如此。
林家女忍着被打落的牙齿,拱手让夫君纳妾后,也只会怨天尤人。
为什么她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却要刚刚巧,被心怀叵测的白怜儿听到,并拿来成为对付她的武器。
她绝不会去想,为什么那么巧,白怜儿和凝梦,当时同时出现在了那个婚礼上。
所以到时候,只要瑞王妃出面做一个恶人就好了。
这天下的“恶婆婆”从来不少,一个媳妇,敢怨恨婆婆吗?
而白怜儿费尽心机,主动争来这个小妾,就算觉得不平,也只能把矛头对准林家女,毕竟婆婆加姨母,是她最大的靠山,她绝不能失去。
至于林绾脱口而出的那个“平妻”,就是瑞王妃和她儿子,都没预料到的神来之笔。
给了“平妻”这个甜头,白怜儿会更加疯狂积极地嫁进来。
她儿子笼络住林家女,她笼络住白怜儿。
这两个女人,便全都老老实实了,互相争斗,伤不到他们分毫。
只是如此一来,倒不必瑞王妃亲自出面当那个“恶人”。
有一个新的、现成的“恶人”出现了。
那场婚礼上,被林绾指定为“平妻”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宸妃娘娘。
白怜儿不是一个蠢人,一定不会放弃这个“帮手”。
一个奴婢,翻身做主人后,面对过往的主人,曾经积累的怨气,也会瞬间爆发。
这两个女人一拍即合,他们就可以甩脱的干干净净。
白怜儿求的,宸妃允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万万没想到,又出了纰漏,而且这个纰漏,居然还是那个奴婢!
瑞王妃怎么也想不通,袭红蕊怎么会生出要和白怜儿结亲的念头!
她居然一点不想报复昔日的主人吗?
一旁的林绾也看懵了。
突然间,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突然间,这个危机又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笑嘻嘻的跟她说,别紧张,和你一点没关系~
林绾茫然的停在原地,感受到的居然不是逃出生天的喜悦,而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抬头看去,身为本次宴会主角的袭红蕊,被一群人簇拥在中央。
连带着她身边的白怜儿,也多了一层昔日少见的光辉。
见众人吃的差不多了,袭红蕊就准许大家随意走动,互相敬个酒,拉拉家常。
闻听此言,众人顿时都动起来。
萧贵妃一派的人,几乎立刻簇拥到萧贵妃身边,趁着敬酒的功夫,向她旁敲侧击发生了什么。
萧贵妃捏着酒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只能无懈可击地端着酒杯,和袭红蕊偶尔来几句姐妹情深,袭红蕊也笑吟吟地谢她相助。
众人都懵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萧贵妃和淑妃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轮到宸妃,突然成好姐妹了?
但上头没表态,底下的人也不好带头冲锋,于是在敬萧贵妃的同时,也无可挑剔地敬宸妃一杯。
萧贵妃见状,心里更呕了,恨不得穿回过去,给不知在想什么的自己一巴掌。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啥用了,至少她这个贵妃还在席上,淑妃已经不在了。
朝中有左右二相,宫中便有左右二妃。
左相的人站萧贵妃,右相的人站林淑妃。
原本左相年迈,失权只是迟早的事,林相那边都想提前放鞭炮庆祝了。
却不妨飞来一棒槌,给林相那边敲懵了。
左相那边,见左相一只脚踏进棺材板,相权眼看要交接,整个人急的嘴上长火泡。
右相那边本来可以笑的,结果被崇文帝一记雷神之锤,捶的哭都哭不出来了。
光王世子美美证明生育能力,押储的正要上场,崇文帝哐仓抬出一个新娘娘,让他们全都滚。
明明是一场欢乐的宴饮,却让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笑不出来。
只不过在袭红蕊展示出雷霆之姿后,不管是哪个阵营的人,都要来她的山头小拜一下。
毕竟皇上抬出的这个新娘娘,一看就不是一个善茬。
各为其主的人还在小心谨慎,处于几大派系倾轧的夹缝人,眼睛却亮了起来。
谁不想乘风化雨,谁不想扶摇直上。
几大巨头已经垄断了所有上升之路,现在这个铜墙铁壁,终于出现了缝隙!
一艘无与伦比的崭新巨轮,狠狠地撞在了旧日的港口,这艘巨轮还是空的,所以正是他们上船的好时机!
做好上船决定的人,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来到新娘娘面前献殷勤。
“娘娘为侍奉陛下,日夜忧劳,实在劳苦功高,臣妇特备薄礼,以慰娘娘辛劳。”
袭红蕊看着递上来的礼品单子,惊讶地捂住嘴:“这怎么好意思。”
不过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转头却对言钰道:“夫人待我真好,把夫人的心意记下来。”
献礼的夫人顿时笑逐颜开,连连称谢,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袭红蕊被一群献媚的簇拥也就罢了,白怜儿也被围上了。
今日过后,她才女之名,将无法阻挡。
新娘娘也要低头捧的国公府“明珠”,代表的意义无与伦比,家里有适婚公子的贵妇,都上来握住她的手嘘寒问暖。
如果能娶到这个“娘娘也娶不到”的人,那肯定是极为长脸的。
而且看新娘娘的态度,只是有意,没有非娶不可的意思。
所以到时,不仅能得到国公府的助力,运作好的话,凭白怜儿的关系,还能和新娘娘结盟,结个“三家之好”。
不少人都动了心思,白怜儿看着纷至沓来的善意,努力保持着心思不动摇,得体的回应着。
她爱的是澜哥哥,澜哥哥,只是澜哥哥!
众人见她谈吐得体,宠辱不惊的样子,却更喜欢了。
一时间,越来越多的贵夫人,牵着她的手,和她说起了话。
和几个焦点中心的人相比,其她人那就冷清多了。
白沁君看着被围绕在众人中心的庶妹,整个人快气死了!
什么!什么!什么女中豪杰!
就白怜儿那天天哭哭啼啼,矫揉造作的样子,也配称为女中豪杰吗!
这些人眼睛都瞎了是不是!
国公夫人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安静,别在宴席上失态,传出嫉妒妹妹的名声。
可看着都围在白怜儿身边的那些人,怎么能不生气。
那些都是她给她小幺儿预备好的姻缘,就算别人想挑,也只能挑她女儿剩下的,哪轮得到那个贱女人生的女儿先挑!
果然,母女俩一样的狐狸精,从来都爱钻研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以往不至于冷落的国公府,因为白怜儿的分流,被冷落了。
瑞王府在诸王府中,原本就不温不火,就算要讨好,也是讨好光王府的人多,所以自然而然被冷落了。
林绾抬头,发现别人都站在灯火辉煌下,只有她站在阴影里。
这种感觉,为什么这么让人失落……
……
酒宴越办越酣,众人话也说完了,歌舞也看腻了,不禁有些疲惫。
袭红蕊邀众命妇于园中夜赏梅花,许她们走时折一枝留念。
年轻的贵女们顿时开怀,踩着新雪进入园中,争抢着最好看的梅枝,献给家里的长辈。
廊下被炉火闷了许久的老夫人们,也舒了一口气,笑吟吟地接过晚辈的花枝。
袭红蕊精力无限地应付着每个来打招呼的人,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袭绿烟呢?
今天这个场合,袭绿烟当然也要参加了。
大梁城最顶尖的家族,如今都聚集在这个宴会上,袭绿烟将来要找婆家,肯定要在这里边挑。
这个世道,男人还有立身之本,女人却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所以袭绿烟的婚事,当然要比袭绿柳更慎重。
其实袭红蕊心里有一个完美的人选,但她不敢说,因为那个人是——秦行朝。
如今左相这个年纪,是必然要放权的了,所有人都盯着这个位子,但无论是她,还是皇上,心里想的人选,都是秦行朝。
宰相,群臣之首,皇帝之副,掌握大半个朝堂,门生遍地,就算是皇帝更替,都没有办法瞬间扳倒。
这是真正中流砥柱般的靠山,如果她当太后斗失败了,那么袭绿烟跟着秦行朝,最差不过是被贬谪。
如果幸运的话,将来甚至有机会复起,几贬几召的宰相,那可多了。
但是——
秦行朝怎么还克妻呢?
他年龄大一点,娶过三门老婆,袭红蕊都捏着鼻子,能忍就忍了。
毕竟他这个人,是真可靠啊。
在所有男人把吸女人血,视为理所应当的大环境下,他称得上男子汉大丈夫,宁愿自己去考武举谋出路,也不拖累家人。
对母亲妹妹很好,对老婆应该也挺好的吧。
毕竟一般男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克妻”的,他们只会认为是那个女人福薄。
只有秦行朝,说不娶,就真不娶了,就算后来当了大官,也没再娶,还挺有公德心的。
他越有良心,袭红蕊越感到心痛,因为他克妻啊!
这件事说起来,真就有点太邪乎了。
他的第一任妻子刚抬进去,堂还没拜完呢,还在那笑呢,一口气没喘上来,瞬间就嘎了,喜事变丧事。
第二任妻子,好不容易顺顺利利地拜完堂,新婚第二天美滋滋出门,结果脚下一滑,后脑勺嗑门槛上,当场磕死了。
好不容易第三任妻子,战战兢兢的,渡过了每一个生死关,终于熬到有孩子了,刚要乐,生孩子的时候就难产了,一尸两命。
虽然……好像……也不能全赖他吧……
但怎么听着,那么让人心里打突突呢?
袭红蕊很想安慰自己,什么克妻!全是假的!不能信的!
但是……她妹妹……最好还是不要嫁了吧……
这么一想,老天爷是不是故意针对女人,好不容易有个百年难得一遇的,适合结婚的,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还让他克妻。
真就不给一点活路了。
袭红蕊一想到这个,就有点烦躁。
算了,如今她已经今非昔比,宴席上那么多顶尖家族的优秀男子,可着劲供她挑选,难道还挑不出第二个不克妻的秦行朝吗?
挑男人,是一件旷日持久的工作,不必急在一时。
就是不知道,好不容易带袭绿烟出来,让她在世妇面前混个脸熟,她干嘛去了?
……
作为新娘娘的妹妹,袭绿烟自然受到了热切的追捧。
袭绿烟在其中,微笑,对着每个来的人致意。
来来往往的脸,一个记不住,来来往往的话,也听个乱七八糟。
等到出去赏梅时,袭绿烟忙不迭地冲过去,长舒一口,她真是应付不了这种场面……
身边的腊梅见她这个样子,微笑道:“姑娘,要不咱们离远点透透气?”
袭绿烟回头:“可是……”
腊梅顿时笑道:“她们且要玩一阵子呢,等散了,我们就回来。”
袭绿烟一听,眼前一亮,顿时点点头。
流光园隔壁,就是琼林苑,也在弥漫着宴饮的欢乐。
袭绿烟踩过梅林的雪,在一个角落蹲下,看着地上洁白的雪,一时起了心思,掰起一根树枝,比着手指,截成长短不一的三段,在地上笔画起来。
“大姐五天一回……二姐四天一回……三姐三天一回……”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男子轻笑,袭绿烟一惊,猛然回头,站起身,差点跌在地上。
那人顿时有些焦急:“哎,是我吓到你了吗?”
声音有些好听,袭绿烟想。
回头时,眼睛微微瞪大。
那是一个男人,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她第一次知道,男人也可以这么干净。
回过神来,袭绿烟赶忙将自己藏在梅树后,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你是谁?”
不过在问出这句话后,袭绿烟就知道他是谁了。
因为他坐在轮椅上。
这么好看,又坐轮椅的人,肯定是瑞王世子,她姐姐以前的姑爷。
果然,那人也如预想般开口:“我是瑞王世子宁澜,你一个人在角落里,念叨什么呢?”
袭绿烟有点不知怎么回好,就顺着他的话,小声道:“我在想一个问题……”
宁澜饶有兴致地问:“什么问题?”
袭绿烟小心翼翼地开口:“就是有一个家,大姐五天回娘家一次,二姐四天回娘家一次,三姐三天回娘家一次,她们在第几天能遇到。”
宁澜低头沉思一下:“六十天是吗?”
袭绿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宁澜呵呵一笑:“因为这是算经上的问题,我看过答案。”
袭绿烟顿时找到了知音:“我也是!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六十天呢?”
宁澜偏头看向她,有些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答案呢?”
袭绿烟低下头,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宁澜呵呵一笑:“你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姑娘。”
袭绿烟:……
抬头偷偷看宁澜的脸,耳朵悄悄红了:他也是个很特别的男人。
宁澜说完这些话,就准备走了:“宴席上人太吵了,本想来这躲躲清净,没想到恰好遇到姑娘,真是打扰了。”
袭绿烟腼腆地低下头去,小声道:“我也是……”
临走时,宁澜回头,微笑着问:“能冒昧请问,姑娘的芳名吗?”
袭绿烟当了这么多天的县主,也大概知道,名字很重要,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但看着宁澜笑意盈盈的脸,本来就不擅长拒绝的她,顿时更不擅长拒绝了,小声道:“我叫袭绿烟……”
听到这,宁澜猛然停住动作,回头看向她:“你是宸妃娘娘的妹妹?”
袭绿烟闻言轻轻点头,有些好奇,她怎么知道的。
不过很快意识到了,她曾经是姐姐的姑爷,知道她很正常。
宁澜转头仔细看了她一会,突然露出一个微笑:“难怪你这么特别,原来是宸妃娘娘的妹妹,你的姐姐也是个很特别的人,你们很像。”
袭绿烟歪头:很像?
是说她像姐姐吗?
听到这,袭绿烟顿时开心起来,难道在外人看来,她很像姐姐吗?
其实她觉得自己完全比不上姐姐,但听人这么说,还是很开心啦。
于是对着宁澜微笑起来。
袭红蕊循着一串非常不走寻常路的脚印,找到袭绿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
“咔吧”一声,手里的梅枝一断两半——
这只不知死活的公蜘蛛,居然狩猎到她的地盘上了!
袭红蕊有一瞬间,几乎失去了理智,立刻想冲上去。
然而当她抬脚的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瞬间击穿了她的脑海——
她呆呆的愣在原地。
灯火下,梅树间,那对“璧人”,花前月下的场景,越来越清晰。
以至于她想起了一个问题,那就是——
“百分百必生儿子”这个超级金手指,到底是女主的,还是男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