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红蕊站在高处, 看着跪在下面的男女主,殊不知男女主,也在悄然看向她。
宝衣灼灼, 花团簇锦, 现在的宸妃娘娘, 已经完全不见昔日的丫鬟样貌了。
林绾心里有点不舒服。
随着《跃凤台》的广泛流传,“宸妃娘娘”的“旧主”, 自然也在里面占据了重要戏份。
然而因为婚礼上, 袭红蕊和她针尖对麦芒的几句话, 导致她的戏份并不光彩。
现在满京城都认为, 她苛待婢女, 结果婢女转头成了娘娘。
就算此刻,在场的命妇也都在用揶揄的目光看着她, 看她这位昔日的主子, 给奴婢下跪,是什么反应。
明明她们也要给这个奴婢下跪,有她垫底后, 仿佛自己就能好受些。
林绾挺直腰板, 不让自己因为众人的目光, 露出一丝失态。
对就是对, 错就是错,她做的一切,都无愧于心。
说她苛待袭红蕊,她苛待来吗?
要不是她对她的放纵,她怎么能每天有闲心打扮的花枝招展, 有机会在外面遇上皇帝。
至于婚礼场上发生的事,具体什么情形, 袭红蕊自己心里清楚。
她是一个那么聪明的人,就算不知道皇帝的身份,肯定也能看出那位“黄老爷”,并不是一般人。
以她的性格,在那位有钱有势的“黄老爷”面前,裴三能进入选择范围吗?
纵观整场闹剧,林绾是越看越心惊。
从表面上看,裴三是完完全全的过错方,然而从结果来看,他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用自己的尸体,拱着袭红蕊登上高位。
袭红蕊敢说,这里面没有她的手笔吗?
放到现代,袭红蕊和裴三,也就是正常的情侣分手而已,就算裴三真的渣了她,至于把他往死路上送吗?
知不知道裴三遭遇的都是什么,除了身体上的酷刑,他连做人的尊严都被剥夺了。
每当有人唱着她宸妃娘娘的《跃凤台》,就会有人嬉笑着围观那一出不能出声的《鸾凤误》。
优伶在古代是下九流的营生,比之娼妓也不遑多让,裴三在里面生不如死。
她宸妃娘娘夜晚安寝时,想到昔日情人的下场,还能安心入睡吗?
林绾看着高台之上,笑容灿烂的袭红蕊。
那句话说得果然对,底层的人上位后,会比自来就身居高位的人,更狠毒。
她现在一定记恨上瑞王府了,以后还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
林绾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风雨飘摇的末世感,原来她在这个时代,并不安稳。
众人头顶上的,是一个老迈而昏庸的君主,纵观历史王朝,皇帝老了后,都会变成一个异样糊涂而残暴的生物。
这个主宰天下的位置,如今就被这样一个生物盘踞着。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那里,被一个更好的人替换,那个人是谁呢?
林绾微微看向宗室队伍里的宁澜,一堆宗室子中,他是那样的出尘绝世,卓尔不群。
林绾的心,突然烫了一下。
和她一样,宁澜也在暗中打量着高台之上的宸妃娘娘。
在这样的关头,突然出现一个异常受宠的宠妃,自然会对时局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要不当初,他也不会计划着将白怜儿送进宫了。
现在袭红蕊不仅打乱了他的计划,还彻彻底底替代了白怜儿的位置。
或许,当初他就应该在皇帝兴趣转移的时候,立刻将人选改为那个奴婢。
事实证明,那个奴婢身上,一定有很吸引皇帝的点。
而他主动将她献出去,不仅能讨得皇帝的欢心,那个奴婢飞黄腾达后,也会对他感激。
当初为什么没那么做呢?
宁澜竟然有点想不起,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不过现在确实很不妙啊,那女婢以现在这种方式离开世子府,对原来的主子,绝不会有好印象。
甚至她越处高位,就会越觉得做奴婢时的日子,是一种耻辱。
不成恩,反成仇,关于这点,他肯定要好好想想。
……
迎拜大典后,自然是热热闹闹的宫宴。
老皇帝人到老年,突遇天命之女,把他喜得找不到北,敞开琼林苑,大宴群臣。
高兴是高兴得不行,然而年纪摆在那,最后实在撑不住了,直接回去休息了。
招呼德仁,把宸妃娘娘送去早已备好的宫殿。
“娘娘请~”
袭红蕊看着低眉顺眼的德仁,将他拽起来,嗔道:“德老伯,咱们什么样的关系,你就和在外面一样嘛!”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德仁连连摆手。
抬起头,老脸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娘娘,宫里可不比外面,这里面的规矩大着呢~”
袭红蕊一听这话,顿时丧气起来:“你说得也是,看这身破行头,沉死了,这一天,压得我肩膀都酸了……”
“呵~”德仁捂着嘴笑起来,将她带到清华宫,“娘娘,就是这了~”
袭红蕊踏进宫门,当即惊呼出声。
崇文帝是懂园子的行家,自己住的地方,自然往好了可劲捯饬。
这清华宫的殿前,居然有一段活水经过,里面的石头下,游动着各色锦鲤,异常有趣。
错落的石拱桥,将空间恰到好处的分割,周围繁花似锦,一眼望去,围墙好像消失了,望不到头一样。
虽是浅淡风雅的自然风光,但袭红蕊看一眼,就嗅到了其中弥漫的金钱气息。
“天哪,这么好的住处,陛下对我也太好了吧!”
德仁捂着嘴偷笑:“那当然了,您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他对您能不好吗。”
“您看,其她娘娘入宫,都是从低位妃嫔做起的,您可是一入宫,就做了宸妃娘娘呢。”
袭红蕊捂住嘴笑起来,好奇地看着她:“德仁公公,我不懂宫里的规矩,你能告诉我,宸妃娘娘是个多大的官吗?”
德仁扑哧一声笑出来:“如今宫中,皇后娘娘仙去多年了,后位空悬,妃位自然是最高那一等。”
袭红蕊顿时笑起来。
不过,她又好奇地问:“那我在宫里的娘娘里,排第几个呢?”
“这……”德仁一下陷入了沉默。
袭红蕊立时机警起来:“这有什么难说的吗,难道我排最末?”
德仁:……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
一品妃位,自然是除皇后外,嫔妃位份最高那一等。
但是崇文帝在看到萧贵妃后,就想到了宫中老人。
后宫佳丽三千那种情况,确实存在有些妃子,一生都看不到皇帝面。
但崇文帝在位这么多年,统共才十三个妃子,不存在宠不过来的情况。
那些妃子,也都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选进宫的,自然对每个妃子都有点情。
怀里抱着新欢上头的时候,旧日的那点恩情,当然抛到九霄云外。
可回过劲来,面对那些老情人,也实在有点惭愧。
原来的时候,他对嫔妃位份,没有什么特别留心,就一年一年逐阶涨。
他在位这么多年,原本的低阶嫔妃,也涨到嫔了。
看着曾经那些,位份最次是二等嫔的嫔妃,他做了一个决定。
妃位以下的,统统封妃,妃位以上的,统统加禄。
这下,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吧!
而且最近这些日子,和红儿相处开心是开心,开心之余,又难免悲从中来。
越见佳人芳华好,越感自己白发生,每日看着镜子,竟不敢多看一眼。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下面那群大臣,是什么心思。
纵使他们现在对他一口一个忠心耿耿,可一朝新天子登基,又有谁会把他这个旧主,放在心上。
他没有那长生术,到时候两眼一闭,也无所谓了。
只是他这些遗孀,该怎么办呢?
将来登上皇位的,肯定不是他儿子,对于不是自己母亲的太后太妃们,新皇能有几分尊敬呢?
全部封妃,左不过多加些例赐,有什么了不起的。
反正内帑的钱花不完,也要便宜下一任皇帝。
哪有不给自己老婆花,给侄子花的道理。
所以都封都封,等他百年后,留下的人,也能有一些傍身之资。
就这样,满宫上下,全封妃了,根本没有妃位以下的嫔妃。
“宸”这个封号,虽然尊极贵极,但毕竟是崇文帝出于自身喜爱,私拟的封号。
“贵”“淑”“德”“贤”四妃,才是刻在礼法中的妃位之首。
为了自己心爱的红儿,崇文帝并未再设“德”“贤”二妃,再多个人压她一头。
但原本的“贵”“淑”二妃,自然无论从家世来说,还是礼法上来说,都要高她半脚。
至于剩下的……
嘿嘿,大家都是妃,平起平坐~
袭红蕊在听完这些的时候,差点笑出声。
这老头,是会端水的啊。
虽然这样一来,大家全部“妃”起“妃”坐后,她就成后宫里的老末了。
但意外的,她还挺开心的。
至少说明,老皇帝虽然喜新厌旧,但不是那种爱之则欲其生,恶之则欲其死的人。
后宫粉黛无颜色的独宠,看起来确实很诱人。
但身为前世男女主帝后独宠的重点受害对象,袭红蕊怎么敢指望这种爱。
要独宠,就一开始谁都别宠。
宠到一半,把其她的都弄死,宠一个,什么傻逼。
原本袭红蕊巴结上老皇帝,只图他那身皮。
现在倒真觉出这老头的可爱之处了。
至少,他是真把自己的妃子当媳妇,也把自己当丈夫了。
就算不爱了的,也在好好养着。
不过心里这么想,面上可不能这么说,该体贴体贴,该闹得闹。
袭红蕊顿时哼起来,挑着眉斜了一眼:“哦~我只当我是他的心头肉,原来他心上的肉,还挺多。”
哎哟,这哪来的飞醋呢,德仁连忙好说歹说的哄起来。
袭红蕊却完全不吃这劲,还是把嘴噘到天上去。
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就是吃起醋来,也分外可爱。
德仁在低头哈腰的间隙,抬起厚实的眼皮,追逐着少女丰润的脸庞,白皙如脂的肤光。
倒希望她能多嗔自己几句,那样也能体验一下,陛下被撒娇时是什么感觉~
媚儿一直紧跟在身侧,突然伸出手:“娘娘,小心碰头。”
“嗯?”
袭红蕊抬头,就看见廊下,挂着一只精巧的笼子,里面住着一只红毛翠羽的鹦鹉。
鹦鹉一见她们,就扯着嗓门叫起来:“红儿!红儿!红儿!”
袭红蕊扑哧一笑,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什么?”
德仁弯下腰一笑:“这是陛下给娘娘解闷的东西。”
袭红蕊顿时开心地笑起来,围着这只鹦鹉,转圈逗弄起来。
然而玩了一会后,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宫里怎么这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吗?”
德仁立即躬下腰,笑起来:“按照宫规,娘娘身边可以有六个宫女,十个太监伺候日常起居。”
“但老奴害怕随便找的什么人,不合娘娘心意,就没先安排人,娘娘今天先对付一晚,明天自个去掖庭宫里挑选吧。”
后宫如此复杂,身边人当然百分百是心腹,才能安心。
她刚进宫,什么根基都没有,如果是上面安排下来的,百分百被做手脚。
如今德仁许她自挑,简直是天大的恩情了!
袭红蕊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随手拔下一根发钗,递到他手中,大声道:“德老伯,谢谢你!”
哎哟~
德仁是皇帝身边的太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只是这根发簪却不一样,这是刚从美人头上拔下来的。
小小的钗头,看起来那么可爱。
真想现在就凑到鼻尖闻闻,看上面是不是还残留着,美人的发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