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了一眼满眼痴笑的德仁,袭红蕊就知道事成了。

这天底下,主子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他身边的人,还不是想糊弄就糊弄。

高坐殿上的是阎王,真正难缠的却是小鬼,只要这做鬼的心里不干净,就算是一只油滑的老鬼,又怕什么呢?

哼~

袭红蕊踩着摇曳的步伐,提着裙摆上楼,店里的伙计原要打烊了,见是她,连忙迎进门内,低头哈腰道:“红姑娘,今晚是要留在店里吗?”

袭红蕊满面不悦地打了一下扇:“嗯,给我单收拾出一个屋子来。”

伙计连忙谄笑着应诺,忙里忙外地忙乎起来。

袭红蕊敲了一下有些硬的床板,又翻了一下明显不新的褥子,提起扇子掩鼻。

她不是一个没吃过苦的,可是尝过甜后,谁又耐烦翻过头去吃苦呢?

罢罢罢,这样的日子,也只此一夜了。

……

虽然硬床板睡着不舒服,但这一天着实有点累了,倒头便歇下了。

清早醒来,眼皮子好像黏在一起一样。

袭红蕊一激灵,猛然睁开眼睛,滚下床,照起了镜子,看到镜子中的人影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昨天她虽然哭得厉害,但很注意,刻意不让眼泪往眼眶里存,以至于今天早上醒来虽然有点肿,但一点不影响好看,甚至眼尾沾些红,感觉更好看了呢~

袭红蕊满意地从镜子前起身,门外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袭红蕊抬起扇子敲敲隔壁:“给我打盆洗脸水来。”

“好嘞~”立刻有人应声。

不多时,便有人争着抢着给她递过来洗漱用具,挤着眼睛想看她一眼。

袭红蕊已经穿戴整齐,换下了昨天的红裙绿衫,改成一条大红窄袖短衣,外束青绿襦裙,较之昨日飘飘欲仙的纱衣,不知干练了多少倍。

麻利地踩着红绣鞋出门,冷着脸将伙计手里的东西接过,转头向屋子里走去:“我桌子上头放了几个大子,你们给我买份饭来。”

赶来的小伙计们看着她垂在鲜红发带上,晃来晃去的两枚铜钱,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涎笑道:“哪里用姑娘您的啊,您赏个笑脸,我们不就自己去了吗!”

“就是就是~”

袭红蕊把脸一扭,睇了他一眼,冷笑道:“滚你妈的!快给姑奶奶麻溜的去,再废话,小心姑奶奶撕了你!”

小伙计们被她劈头一骂,讪讪退下,拿着钱往外走。

回头看了门口的方向一眼,忍不住啐一口,真当自己是个天仙了!

性子这么坏,就是长成仙女样,也没男人稀得要!

袭红蕊等他们走后,狠狠翻一个大白眼,真是什么人都能来攀持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配不配。

就着香胰子洗了一把手脸,又对着镜子扎起了头发,看着一朵朵小红花上头,袭红蕊冷冷地笑了一下。

等她攀上高枝,就再也不回这种地了,哼哼~

……

因那抡圆了的一巴掌,裴三来回翻滚了一夜,及至第二天还没消气。

天甫一亮,便怒气冲冲地往玲珑阁赶,那丫头原是相府的家生奴婢,被他赶出门后,根本没地去,自然只会在玲珑阁。

裴母撵出门招呼他:“你不吃饭了啊!”

“不吃了!”

“那你把凝梦姑娘带上啊!”

裴三这才停住了脚步,理智逐渐回归。

看了一眼站在檐下的凝梦,人淡如菊,温婉贤淑。

一颗心,突然有了些计较。

……

等到了玲珑阁下,裴三从车中牵出凝梦,大摇大摆地下来。

紧挨着凝梦进门,抬头去找袭红蕊,眼中全是得意,你以为我没了你不行是吧!

结果这一看,好险没被气死。

袭红蕊身边,正聚了一群献殷勤的人,打扇的打扇,递帕的递帕,袭红蕊本人则托着一大碗羊肉馄饨,哈着气小口吃着。

馄饨皮薄馅大,一口一包汤,看着美极了。

想着自己为了来看袭红蕊的反应,连早饭都没吃,裴三的怒火顿时和空掉的肚子,一起烧起来。

失去理智地转头看向凝梦,大声道:“凝梦姑娘,突然想起来,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你去外面吃些好的。”

袭红蕊这才注意到他,等看到下面的凝梦,一双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裴三心里这才好受起来,拉着凝梦转头就走,凝梦回头,对着她似笑非笑,袭红蕊顿时更炸了。

其他人看见凝梦也有点吃惊,不过回头看向袭红蕊,眼珠子顿时转了起来,故意道:“哎呀,新来的那个姑娘是谁啊,可真好看啊~”

“我怎么瞅着比红姑娘还好看呢~”

“嘘,说什么呢,红姑娘,你不生气吧~”

众人这才好像说错话了一样,“害怕”地看向袭红蕊,转悠着眼睛偷觑她的神色。

袭红蕊果然炸了,端起碗,从他们手中夺过帕子,转身跑进屋内。

身后顿时传来一阵窃笑,果然,女人嫉妒心都重,看着有新人进来,觉得受威胁了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傲,他们就等着她巴结过来~

袭红蕊怒气冲冲地走进屋,等关上门后,顿时什么表情都消失了。

跷起二郎腿,继续慢条斯理地小口吃起了馄饨。

男人是不是都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啊,这么简单的挑拨离间,也敢在姑奶奶面前耍大刀,还洋洋得意自己手段高明,她看不出来。

与那些蠢货相比,凝梦那小贱蹄子可是聪明太多了,难怪她前世着了她的道。

可是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呢,她比她,就是少张脸啊。

这天下有权有势的男人,甭管嘴上怎么口花花,临到头了,还不是只看女人一张脸?

至于那些下三滥的贱胚子,一边馋她这张脸,一边又想方设法打压她,把她拉到泥地里,好像就能够得上了。

呵呵,做梦,就算她眼睛变瞎了,脑子也不会变傻!

低下头,伸出勺子舀进嘴里一个馄饨。

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有了力气,才能看那群傻叉要怎么表演。

……

袭红蕊站在旁边,看着被一群人围着献殷勤的凝梦,手帕几乎绞烂。

抬头叫了一声:“阿四!给我倒杯茶!”

叫阿四的伙计回头一见是她,立时骨碌着眼睛道:“哎呀,你自己不会倒吗,没看我们和凝梦姑娘忙着呢吗,你没事别添乱!”

其他伙计跟着一起露出窃笑,偷偷看她反应。

袭红蕊气得直跳脚,转而怒气冲冲地看向裴三,裴三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只觉心中非常痛快,转头继续和凝梦说话,丝毫不搭理她。

正在袭红蕊快要气哭时,两个老熟人进来,改变了场面,正是秦雁兰母女。

秦家母女一进来,就满脸堆笑地冲着袭红蕊走过来,凝梦一看她们身上的穿戴,眼皮一抬,抢先过来,满面笑意道:“两位夫人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秦母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不用你,我们和红姑娘说就行了。”

说完拉着袭红蕊的手,说说笑笑地寒暄起来。

袭红蕊眼前一亮,顿时又抖起来,得意地翘起下巴,睨了他们一眼。

其他人正开心将她排挤的很成功,见她又抖了起来,不由都产生了一种被打脸的感觉,心里非常不舒服。

同样被打脸的凝梦,眼神也暗了一瞬。

然而当她看到其他同样愤愤不平的人后,眼底又闪过一抹算计。

……

袭红蕊拉着秦家母女上楼,一上楼就忍不住掩着脸哭起来。

秦母一见,立时关心地搂住她:“这是怎么了?”

那天打肿脸充胖子,花了十多贯后,饭桌上,秦家母女看着默默无声的秦行朝,都没敢说话。

就在她们以为以后要被禁止去玲珑阁后,秦行朝淡淡道:“小妹,你以后多陪娘去玲珑阁转转,和里面的红姑娘说说话。”

秦家母女:……

这应该是在说反话吧?

不过当秦行朝从地里挖出自己的小金库,把私房钱全交给她们的时候,秦家母女才意识到,他说的居然是真的!

秦母无比关心地搂住袭红蕊,拍着她的脊背。

她也不是傻子,秦大牛这么反常,肯定有事,这个姑娘一定不简单!

于是秦家母女面对伤心的袭红蕊,无比贴心的安慰着,那样子,简直心疼的快把肝掏出来了。

袭红蕊低声啜泣着,为了逼真,甚至还挤出了几丝眼泪。

这秦行朝,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也太上道了!

既然有人给杆了,袭红蕊就礼貌性地顺着爬了,委委屈屈地擦干眼泪,故作坚强地收拾心情,说没事,然后给秦家母女推销起来。

秦家母女顿时依着袭红蕊的介绍,又买了许多。

聊了许久,秦家母女才满面笑意地出来,袭红蕊昂着下巴,将手中五两碎银子拍到柜台上:“入账!”

其他人见她这么嘚瑟,心里都不舒服起来,可是看着桌上的银子,又说不出什么。

只有凝梦淡定地上前:“红姑娘,大家都是帮主子做事的,理当互相帮持,你何必把客人都自己霸着不放呢?”

袭红蕊一愣,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凝梦却很平静:“我知道你是想在主子面前表现,可你将来总归是要嫁人的,待不在铺子里一辈子,他们却是要一直留在这里的,哪个顾客来了,你便都只叫她们找你,等以后你走了,这些人该怎么过活呢?”

其他人一听,悚然一惊。

是啊,袭红蕊每天在阁上,什么也不干,只陪那些客人闲聊说笑,累活都是他们干的,露脸的却是她!

以后那些客人来,也只说找她的,她在主子面前是卖好了,他们可怎么办啊!

想明白这个后,顿时抱怨起来:“就是,红姑娘,可是显着您了,您在这掐尖,倒是把我们的脸,都踩地上喽!”

袭红蕊瞪大眼睛,后退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说什么!”

其他人却站在凝梦身后,哂笑了几声,一起神色不善地看着她。

袭红蕊抖着手指指向裴三:“你怎么说!”

裴三看着气得发抖的袭红蕊,只觉心怀大畅,这个眼睛长到头顶的小丫头,终于吃瘪了。

于是勾起一丝笑意:“我说什么,你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不清楚,别人看的可清楚着呢,与其问别人,不如问问自己。”

袭红蕊后退几步,似乎呼吸都困难了,眼眶一点点被眼泪打湿,狠狠跺了一下脚。

“那我还不管了呢!我看没有我,你们这群三脚鸡,能弄出什么名堂!”

说罢扭脸跑出阁外。

其他人见这以往神气异常的小丫头吃瘪,顿觉扬眉吐气,簇拥到凝梦身边来,把她当主心骨一样,将阁里的事务说给她听。

裴三看着跑出去的袭红蕊上前了几步,然而还是停下了。

这个小丫头最近的傲劲未免太大了,是该压压她的气焰了。

……

袭红蕊蹲在玲珑阁对面的大柳树下一整天,其间谁也没来看过她。

直到太阳即将落山,裴三才给凝梦撑着伞出来,叫阿四的小伙计往她那瞥了一眼,高声道:“哎呀,凝梦姑娘,你可真厉害啊,今天一天,卖出去的可是比平时多多了呢!”

一旁的袭红蕊听了,顿时瞪大了眼睛。

而裴三亲手将凝梦扶上马车后,才赶着车过来,路过她时,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走不走?”

袭红蕊仰起脸,咬牙切齿道:“不!”

裴三抬起下巴,冷笑一声:“那你就在这待着吧。”

说罢挥动鞭子,扬长而去,他倒要看看,是谁先撑不住!

门里的伙计,倚着门,看笑话似地看着她。

虽然以他们的地位,做不到像裴三和凝梦一样硬气,但眼中的嘲讽,也像一根根刺一样扎来,好像在说——

一会,不会来求我们吧~

袭红蕊看着一个个离她远去的人,终于忍不住埋头痛哭起来。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就那么一直抱着胳膊蹲在原地。

店里看热闹的人,都觉得没劲了,纷纷转身,三个凌乱的脚步,匆匆而来。

袭红蕊埋在胳膊底下的脸,终于咧出一个遮也遮不住的笑。

可算来了,知道她在这外面蹲一天有多遭罪吗,就算是在树荫底下,也很热好不好!

呵呵,笑吧,笑吧。

过了今天,这个鬼地方,她可就再也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