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自过府后, 就将府中治的铁桶一般,袭绿烟的院子俨然成了世子府里的特别领域。
府中大多数人是不敢跟皇后娘娘掰手腕的,这么重大的事也怕吃挂落, 自然对如意的命令唯唯应诺, 要说心情复杂的, 大概只有林绾院里的人。
“搞出这么大动静,要是个女儿可就好笑了……”林绾身边的小丫头撇撇嘴, 小声嘟囔道。
“别乱说话。”凝梦毫不犹豫喝止了她。
林绾身边的小丫头被喝止后白了她一眼, 气鼓鼓转身离去, 凝梦也不理她, 蹲在林绾身边抬头看着她:“姑娘……”
自得知袭绿烟怀孕的消息, 林绾就开始失魂落魄。
当初儿子被抱走,是她一生之痛, 可如今儿子要被还回来, 她居然也没有特别开心。
在这个封建皇权至上的社会,亲生儿子成为皇帝已经是她最后能翻身的底牌,现在这张底牌也被砸得干干净净。
就算是作为长子, 她的儿子还有可能继承瑞王府。
但一个王爷, 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在太后的威压下为亲生母亲翻案, 她会作为瑞王府一个无名无姓的侍婢, 依赖主人家的仁慈过活,随时可以被处理掉。
如今她院里大多数人还对她恭恭敬敬,多数是因为“未来皇帝之母”这个胡萝卜钓着,等这层光环散去,不用别人, 她们肯定也要爬到她头上来。
凝梦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道:“姑娘也不必心焦,奴婢之前虽然训斥了那丫头, 也只是为了让她管住嘴,少给咱们院惹祸,可她说的未必不能成真呢?”
“不会的……不会的……”林绾失魂落魄地打断她。
如果是别人,还有可能不知生男生女,穿越小说女主怎么可能生不出儿子?
这也是林绾这么绝望的原因。
原本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袭绿烟又迟迟不孕,她还以为自己可以与天挣命成功。
然而当袭绿烟怀孕的消息传来,她才知道,这只是打脸的一个环节。
机关算尽终成空,林绾甚至有些神经质了。
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有一瞬间,她甚至生起了极为阴暗的想法。
……
有人忧愁自然就有人欢喜,袭红蕊那边的人都开始提前过年了,而也确实该过年了。
袭绿烟有孕,不仅袭红蕊特别开心,老皇帝也特别开心。
在持之以恒的复健运动下,有人搀扶着,他甚至能下地走动了,用力开口说话的话,也能吐出较清晰的字眼,连贯成比较通顺的话语。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逐渐见了起色,孩子的事也有了着落,崇文帝乐得合不拢嘴。
袭红蕊见他高兴,就鼓励他在年宴上,在群臣面前露上一面。
崇文帝:……
因为这场疾病,他整个人面容扭曲,异常狼狈,平时自己独处时都不想照镜子,又怎么愿意把自己这副样子露给群臣看。
袭红蕊便安慰他道:“隔着帘子和大家见一面,不然您不露面的话,大家总会对您的身体状况妄加揣测,臣妾的日子也实在不好过……”
崇文帝努力抬头看向袭红蕊,随着年岁增长,她的面容像绽开的花朵,越来越娇艳,而他却是越来越腐朽,越来越无力。
不过就算这样,她还是需要他的,崇文帝终于由衷升起几丝安慰,用力点点头。
因为漂亮的财政收入,今年的年宴举办的格外盛大,岁赏格外丰厚,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而在这片欢乐中,崇文帝被搀扶着走进影影绰绰的帘幕后,好似以往一样,高高坐在主座上。
相聚在一起的群臣命妇万没想到他会出现,纷纷下跪,山呼万岁。
崇文帝颤颤巍巍地抬手,德仁立刻心领神会,让众人起身。
隔着细密的帘幕,众人可以隐隐见到他的状态不好,却偏偏还能出现在这里。
众臣被他折磨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要被他折磨,所以他到底挂不挂,挂期是何期啊!
太后党的人当然希望他再多活几年,袭世子妃的孩子马上就要就位了,若是一个男孩,直接立为太子,到时候袭红蕊大权在握,名分又定,天王老子来了也翻不了盘。
而旧党当然希望他能速嘎,打袭红蕊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一来,操作得宜的话,极大可能上位一个成年世子,退一万步讲,就算袭红蕊暂时赢了,他们还有一张底牌,残疾的瑞王世子摄政。
但崇文帝就这么出现了,说好也行,说不好也行。
这世间最大的烦恼,就是人永远无法预测未来,等着一个要死不死的老皇帝咽气,真是太折磨人了。
底下的人觉得是一种折磨,上首的崇文帝又何尝不是。
众人异常露骨的探究目光,即使隔着帘幕也完全阻挡不住,像是一柄柄钢刀直刺而来。
崇文帝沉重喘息着,用自己尚还能动的一只手,用力握住另一只手,让它不要颤抖。
如今他的好臣子们,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了,可以直白地将审视的目光摆在台面上来。
一生顺遂,众星捧月,无人不从的老皇帝,终于感受到那种如置狼群的恐惧感。
就在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时,袭红蕊握住他的手,于是一切便都消失了。
崇文帝转头看向袭红蕊微笑的脸,一颗心缓缓放下。
他现在越发觉得,他的小妻子,或许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袭红蕊像是一个救世神一样,完美撑过他最艰难的时期。
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已经失去他的权威,但他的皇后没有。
像是一个完美的接力,渡过了这个权力中空期,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袭红蕊从容的大宴群臣,尤其是过去一年帮他做了许多事的,毫不犹豫施以偏爱和关怀,以瑞王府为最。
她的喜悦是如此溢于言表,一举一动是如此自信,以至于所有人都猜不到,老皇帝的倒计时还剩两年。
其实从纯身体状况来看,袭红蕊觉得他恢复的这么好,应该不至于在两年内身体状况瞬间崩塌。
但自男女主精准生娃的事发生后,她就不敢拿这种东西赌了。
所以其实只要过了今年,就算她妹妹还能生,袭红蕊也要掂量掂量,要不要卡着临界点立太子。
毕竟老皇帝死后,立个四五岁的孩子都够吃力的,又怎么可能立一个刚出生的吃奶婴儿。
现在老天垂怜,十月怀胎后,她依然有一年多的反应时间。
这种情势对于她来说,简直太妙了。
所以袭红蕊毫不犹豫又用这种若有似无,若隐若现的不确定感,压迫得群臣进退两难,既放不下眼前利,又舍不得冒风险。
踌躇间,连逼着她立储的声音都熄火了,一步退,步步退,既然做不出壮士断腕的勇气,那就等着看,老天爷到底给她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吧,哈哈哈!
……
孩子长进肚子里,这件事也没办法催,只能等待自然而然的瓜熟蒂落。
袭红蕊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修运河上面。
从无到有开运河这种大工程,劳民伤财程度和战争有的一拼,自然要谨慎应对,她的孩子降生后得是一个喜报。
为了好好养胎,袭绿烟也把一切东西都推掉了,像是一个蜗牛一样缩在自己的院子里,连门都不出。
只是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她便开始写一些东西,腊梅好奇地看着她:“世子妃,你在写什么啊?”
袭绿烟抬头,微微一笑:“我在写《算经注解》,市面上的《算经》只写答案,却不写思考过程,所以我想写一本带思考过程的,到二嫂那出版。”
“以前一知半解,害怕误人子弟,不敢弄。”
“现在我感觉我的水平还是很高的,就随便写写,专写给小孩启蒙看。”
“这样一来,就算我写得很幼稚,也没人能说什么。”
腊梅“扑哧”一声笑出声,她就知道她们世子妃最喜欢这种事。
将手中刚剪的,还带着寒气的红梅从怀里放下,插进瓶子里。
“世子妃也不要累着,有时间去外面透透气,外面的梅花开得可好了呢。”
袭绿烟抬头看着她插在瓶子里的一株株寒梅,心中一动,弯腰拾起丢在地下的弃枝。
看着梅花一节节的枝丫,情不自禁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场梅园初遇。
时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当初她在年宴上踏雪外出,思考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现在想想,她果然是有一点好色的,以至于回想起来,竟想不出当时的具体细节。
只记得洁白的冰雪,点点红梅,以及灯火摇晃下,宁澜那张半隐在光影中的脸。
现在想想,真的很干净啊。
……
时间不等人,不管是袭绿烟的肚子,还是运河事宜,都在持续进行中。
有这两件同等的大事牵扯朝臣注意力,袭红蕊的两个工作,反而都变得轻松起来。
袭绿烟身边的人,从侍女到产婆都换成了自己人,运河事宜也差不多,争取没有一个人能在其中搞破坏。
孩子九个多月的时候,袭红蕊惯常哄老皇帝睡觉,因为一切进行的都非常顺利,两口子最近心情非常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笑声一片。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刺破黑暗,报信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殿里汇报。
“不好了,不好了,世子府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