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绾一点点瞪大眼睛,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林儆远通敌叛国?贬为侍婢?
就算她再没有常识,也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伸手抓向袭红蕊, 却被袭红蕊身边的人一把抓住了。
袭红蕊惊讶地看向她:“怎么, 你这是在为你的家人鸣不平吗?”
家人?
林绾宛如被兜头浇了一捧凉水,猛然惊醒。
家人, 不对, 那不是她的家人。
她这才意识到, 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林家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但在这个封建社会,林家的一切都和她有关系。
一瞬间林绾陷入了无限惊恐, 袭红蕊好狠啊……好狠啊……她以为等自己生下孩子, 被袭红蕊立刻抢走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她更狠,直接灭了她满门!
一旦打上通敌叛国罪臣之女这个印记, 那便连个人也不算了, 侍婢, 连妾也不是, 无名无分,就算生下孩子,孩子也要被寄养在身为嫡母的袭绿烟膝下。
林绾的眼泪扑朔朔落下来,为了一个孩子,袭红蕊好狠啊!
抬头看向站在袭红蕊旁边, 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袭绿烟,林绾终于忍不住崩溃了, 难道这就是她身为恶毒女配注定的下场吗?
就在她陷入完全的绝望时,一个人拥住她,将她搂进怀里。
宁澜抬头看向袭红蕊:“皇后娘娘,罪女林氏已然知错,求您看在她身怀有孕的份上,宽恕她。”
袭红蕊看着这对苦命鸳鸯,轻笑了一声:“那当然了,好歹我们也曾是主仆一场,我当然会给她一条生路,只要她生了,便好好养在院子里就是了。”
“只不过一个王府,总该有些体统规矩,如今我的妹妹才是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你要是顾惜林氏贱人,冷落我妹妹,我可饶不了你。”
宁澜抬头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袭绿烟,转头看向袭红蕊,眼睛里充满悲痛道:“娘娘的话,宁澜记下了。”
袭红蕊看了一眼忍辱负重的宁澜,演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再懒得多看他们一眼,直接拉过袭绿烟的胳膊:“和姐姐进宫住一段日子,现在待在这个家里,也没得晦气。”
袭绿烟看了这两人一眼,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恹恹,转身牵着姐姐的手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宁澜忍不住开口叫了她一声。
袭绿烟看了他一眼,神色中说不出有什么,当她沉默的时候,总比旁人还难懂些,最后还是牵着姐姐的手,和她一起离开了。
看着袭红蕊搂住袭绿烟脑袋,大笑着将她带走的样子,宁澜的眼睛酝酿起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没有想到,袭红蕊会赢得如此利索,且不留余地。
在林儆远还想着从政策上推翻她时,她已经直接构筑了一个林儆远无法拒绝的陷阱,将他一击绝杀。
如此不讲套路,不讲章法,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竭尽全力,发出了最猛烈的一击。
她怎么敢的,怎么敢的,怎么敢在老皇帝躺着无法动的时候,暴露出自己的咽喉,去撕咬猎物。
任谁都知道现在是她一生中最弱的时候,她凭什么笃定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会追随她,凭什么笃定想要致她于死地的人,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借着这个借口,彻底掀翻她。
可偏偏她赌对了,因为她直接把最强的敌人爆头了,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能爆头成功,那么之前的行为就算不上赌。
这样稳准狠的手段,足以让任何摇摆不定的人胆寒,没有人能再阻挡她了,很快,这个朝堂就会只剩下一种声音。
宁澜想过很多糟糕的结果,从没有哪种结果比现在更糟。
就算是林儆远暂时把持朝政,他都可以忍受,但他不能容忍把持朝政的是袭红蕊。
袭红蕊已经天生拥有皇权的行使权了,如果再实际掌握朝局,那她就和一个皇帝没有什么区别了,一个年轻的,有能力的,独断专行的新皇帝。
她的光辉和他重叠,又将他完全覆盖,在这种时候,他无法站起来,只要他一站,立刻就会死。
宁澜捏着自己腿的手指逐渐用力,他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就为了一生残疾,然后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生父吗?
林绾的低泣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宁澜看着林绾崩溃哭泣的脸,用力将她搂入怀中,使劲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你还有我,你还有我们的儿子。”
听到“儿子”,林绾终于抓到一丝救命稻草,对,她还有儿子!
袭红蕊费了这么大劲,还不是为了一个儿子吗,那个女人不能生!一辈子都不能生!
林绾的双眼,被仇恨占据了,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儿子,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将一切真相告知他!
她要让他知道,将他养育长大的那个“母后”,为了夺得他,究竟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如果有一天,那个长大的孩子,能成为刺向袭红蕊心口的一支利箭,将是她此生最快意的事情!
宁澜将林绾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脊背,眼底却一片平静。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绝不会因为任何东西停下来。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什么能依仗的了,除了这个未出世的“儿子”。
诚然,有了儿子后,会让袭红蕊变得更强。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因为现在的他,实在太弱了。
……
在太医院没日没夜的救治下,老皇帝终于有了意识,但除了意识能动,其他的全都动不了,仿佛砧板上的鱼肉,只能像小孩一样对着袭红蕊流泪。
袭红蕊给他擦了擦眼角,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臣妾已经将一切都解决了。”
从始至终,袭红蕊就没打算让林儆远活着。
以人体相比,男主和林儆远的关系,就像头颅和四肢,头颅固然是一颗阴暗又聪明的头颅,但它得操纵身体才能获得力量。
这具可以肆意挥舞刀子的身体太危险了,当然要把它一刀两断,剩男主一颗头在地上乱滚。
所以在林儆远以为她的杀招是那个“九子参政”,和利用祈福之机败坏他名声的时候,她真正的杀招已经在铺垫了。
就像林儆远以为的那样,轻飘飘的一些民意,怎么可能影响真正握刀子的人,萧南山在位时民意沸腾了那么久,也没有因为任何人的唾骂而死。
但袭红蕊也从没想过用这个给他造成伤害,她只是在用这个给他塑造一个“所有人都相信他做了”的处境。
数量最大,“清流”之基的百姓会信,因为在他们看来,他林儆远“夜踹寡妇门”,不是个好人,甚至他身为“文曲星君”庇佑下的宰相,和真正的“文曲星君”作对这种事都能成为他的罪。
而朝中群臣也会信,哪怕是林儆远这边的人,心里都要打个突,因为任谁都知道当年打仗的时候,是林儆远和她对峙最激烈的时候,他们可以确定林儆远不会通敌叛国,但他们不确定林儆远会不会借着那个机会排除异己。
通敌叛国这种事毫无疑问是袭红蕊泼过去的脏水,但其中再具体的细节,就很难让人不怀疑,是不是林儆远没做干净……
如果她真的履行“程序正义”,那没完了,老皇帝只剩四年的残弱时间,她已经弱的无法想象了,只要被林儆远这个老辣的对手察觉出任何苗头,他就可以瞬间将她按倒在地,无力回天。
有皇帝在,风风光光,无所畏惧,有人兜底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在她最弱的时候应该怎么办,苟起来吗?
苟个屁!
本来就已经够弱了,再苟她这些年积攒的力量都要消失了,她愿意苟,能保证追随她的那些人也不离不弃吗?
袭红蕊可没有那种自信,只要她离开朝堂一天,肯定就有人摇摆不定了,现在是她最弱的时候,同时也是她最强的时候,因为过了这个节点,她的力量就会开始逸散,比现在更完蛋。
而就算她处在最弱的时候,也有一种天然优势,那就是身为皇后,她天然是皇权的一部分。
她可以将林儆远直接从相府里拖出来,先定罪,后审判,先上车,后补票,到最后也只是程序不正义。
但林儆远如果敢把她从皇宫里拖出来,先定罪,后审判,那就是板上钉钉的造反。
且不说被她打压了那么多年后,他还有没有造反的能力,就是有这个能力,林儆远敢做吗?
如果他自己登基,那么天下所有人都有理由讨伐逆贼,林儆远觉得自己能逆天下吗?
而如果他帮一个世子“造反”,那个世子当时可能会很感激他,等上位后,恐怕就要睡不着觉了吧。
所以林儆远和她不一样,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比她更在乎程序正义。
既然敌人需要按着套路走,那就好办多了。
在老皇帝病重后,袭红蕊丢下“九子共同议政”这个炸雷就隐退了,一方面挑动宗室斗起来,一方面也给林儆远一个她要走“程序”的错觉。
不然若她暴露出想不按套路出牌的意图,那她就不得不担心逼急眼了的林儆远和光王世子,会不会真把她从皇宫里拖出来,来个“清君侧”,她虽然在最大的程度上代表了皇权,但她可不是皇帝本身。
将他们按在规则线上后,袭红蕊就可以尽情的装弱了,当然也不是装,无论是在实际上,还是众人眼里,老皇帝病倒的那一瞬间,都是她最弱的时候。
她过往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天下第一楼,技官衙,还是银监国债换币等等,都是偏功能性的国策,虽然为她积累了最大体量的民望,但反而是最好替代的,只要换个头,换批血,就能瞬间借壳重生,林儆远不会那么傻,推翻她这些。
仔细回想她之前做的一切,最大的“漏洞”,莫过于和北戎和谈这件事。
一者这件事在当初就有许多反对声,连朱尔赤都有些异议,二者这直接关系到燕平战果。
她的民望是那些功能性国策奠定的,而她的政治力量,则最大程度归功于燕平大捷,林儆远如果想用最快的手段从上至下地抹去她的一切,那么必然要推翻她在这件事上的影响力。
如此一来,推翻她的和谈策略,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而只要他这么做,就会落入她最大的陷阱,他通敌叛国这个事实,将无法抵赖。
和男主那边头颅加身体的组合一样,林党那边也是头颅加身体的组合。
只是不同的一点是男主代表皇权,林儆远代表群臣,他们这具身体组成的貌合神离,且能随意组合,斩断了也能各自找新的身主。
但林儆远和林党的组合,却是直接血脉相连,只要爆掉林儆远这颗大头,林党剩下的身躯就会瞬间死掉。
所以在完成这致命一击后,袭红蕊对收尾的事反而不那么担心了。
谋局需要很久,狩猎却只需要一瞬!
崇文帝听袭红蕊细细说完自己的一系列作为后,一颗惊惧不安的心,终于平缓下来,可是看着自己不能言不能动的状态,还是忍不住像小孩子一样,汩汩流下泪来。
这个样子的他,再不能对她产生任何威胁,所以袭红蕊的心前所未有地沉淀下来,慈爱地给他擦去眼泪,像母亲哄孩子一样温柔而耐心地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太医说您只是暂时这样,等过了这段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的,还和以前一样。”
“您现在要好好听太医的话,努力恢复,臣妾还等着您为臣妾撑腰做主呢。”
这个曾经无所不能的帝王,终于像一个孩子一样茫然无措了,用力眨着眼睛,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尽力乞求着一线生机。
袭红蕊以为相处这么久,她会生出一些更多的慈爱怜悯之心,然而她现在却诡异的觉得,多公平啊。
就算是这个世界上至高的帝王,在面对死亡的脚步时也如此无力,就算是铸造出再坚不可摧的铠甲,在无可更改的生老病死面前,也要寸寸剥落,腐烂锈蚀。
袭红蕊不知道在面对这种死亡阴影时,为什么会产生出一种近乎愉悦的心情,是因为她现在还太年轻了吗?
不过每当想到在所有流动的未定式中,还有死亡这唯一永恒,真是一件让人感到愉悦的事啊。
……
袭红蕊耐心地哄完崇文帝入睡后,终于有机会见见袭绿烟了,袭绿烟正撑着下巴在桌子上发呆,眼睫毛一眨一眨的,好像什么也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
袭红蕊走过去,直接坐到她对面:“怎么了,在想什么?”
袭绿烟回神,见是她,也没打算隐藏自己:“在想澜哥哥……”
袭红蕊一下被气笑了:“不是,这才出来多久,你就开始想他了?”
袭绿烟:……
“可是我现在不想他,还能想什么呢……”
袭红蕊:……
那倒也是……
男女主这锁儿挂,真是兜头给了她一拳,原本想派个妹妹,劫一个儿子,万万没想到,人家这生儿挂,甚至能精确到时间。
在此之前无论是男女主还是她妹,可都没有人为避孕啊,袭红蕊作为避子汤重点受害者,当然要在这方面盯着,但就算这样,几个拥有正常生育能力的人,还是一个崽都没有,直到老头要开始不行了崽才来。
袭红蕊是真被老天爷这手干懵了,甚至开始怀疑起人生,她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真的就有那么难吗?
老天爷都允许她把女主她爹干死了,为什么不能允许她有一个自己的儿子呢?
难道她有一个自己的儿子,是比干死女主爹还严重的事吗?
一想到要接手男女主那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袭红蕊就想掐人中了。
话本里不总是这样演吗,大反派因为种种脑残的原因,收养了敌人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在朝夕相处中,对这个孩子感情渐深,竟渐渐地把这个孩子当亲生的寄托心灵,孩子也把大反派当亲爹/亲娘孺慕。
但只要某一天,主角团的正义使者对那个孩子揭露真相,那个孩子肯定会找大反派哭泣,质问他/她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最后不管是大反派用力挣扎也好,还是坦然认罪也好,无外乎赢的是孩子。
因为江山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的,而大反派往往还要面临因为相处久了产生感情,以至于留手让主角逃出生天的狗屎剧情。
真不知道都大反派了,感情还那么丰富干什么,你要是缺爱收养百八十个孤儿行不行,不仅嘎嘎叫爹叫娘,比起主角小白眼狼还安全。
但她笑别人的时候嘎嘎起劲,真轮到自己身上,那可就太艹了,万万没想到那个故事中养虎为患的冤种反派,原来就是她啊。
如果她扶男女主的儿子上位,未来的某一天,那小崽种可能会跑过来对她哭唧唧地质问,我是不是你亲生儿子,你真的做那些事了吗?
然后在她愧疚忏悔声中收割她,成为大权在握的皇帝,流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将她退居深宫,还美其名曰对养母养育之恩的回报,不忍做得太绝。
她一个人在深宫中因为愧疚自杀,男女主重新归位,一家团圆,和和美美,千古佳话,一想到那情形,袭红蕊就已经想把那小崽种的脑袋扇他妈肚子里了。
所以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她妹妹能给她生个儿子,不管多久才能生,只要生了,她立刻就可以把那个小崽种换掉。
她妹生育没问题,男主生育也没问题,却一直不能生,老天爷你自己瞅瞅,这设定合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