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奴婢和皇帝之间,隔得实在太远了,最简单来说,只要皇帝一辈子不来世子府,那身为世子府的奴婢,她就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他。

而一个皇帝,对一个奴婢,随便看一眼的兴趣,又能持续多长时间呢?

也许什么都不用做,睡一觉,第二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最重要的是,她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其实是破坏了男主计划的。

原文里清清楚楚说了,男主故意引导白怜儿落水勾引自己,然后借此机会,将她献给老皇帝。

身为全书最重要的白莲女配,白怜儿的美貌自不用说,一进宫就宠冠后宫,为男主夺位贡献非常大,是他最精彩的一笔谋划。

现在被她破坏了,男主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做的这件事极为巧妙,连白怜儿自己都没看出痕迹,还以为是自己命途多舛,与“澜哥哥”失之交臂。

想要做到这么无声无息,背地里肯定下了很多功夫,宫里一定有人与他串联,不然的话,崇文帝怎么会偏巧这个时候来世子府,又偏巧轻从简行,以至于府中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从男主现在的举动来看,他显然也没有顺水推舟,将她献出去的意思。

那么他肯定会指使宫内的人,让崇文帝打消这个念头。

啊啊啊!她就知道男主是个遭瘟的缺德玩意!等她当了娘娘,一定要把他阉成太监!

……

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顶着眼下的青黑,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强打精神上路。

大齐的都城大梁城,是大齐境内最繁华的地方,无数条运河像是网一样将整个都城网络在其中,来来往往的都是各色商船。

之前的某代皇帝,取消了坊市制度,允许临街开店,所以大梁的街道异常繁华,到处都是临街的铺子。

袭红蕊趴在马车的小窗上,一掀开帘,喧闹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听着不同于往的喧闹,一颗躁动的心,终于安静下来。

街上来来往往的商贩,忙得脚不沾地,汗如雨下的妇人,步履蹒跚地拖着一对儿女,沿街叫卖酸梅汤。

沉重的木桶,将她的肩膀压弯,只能慢腾腾往前踱步,身边一群脚步轻快游街的有钱男女,不断从她身边经过,妇人一见便露出几分自以为讨喜的谄媚神色。

有钱人看着满身臭汗的她,只觉厌烦,飞快地打马经过,落空的妇人,只能继续蹒跚着向前。

袭红蕊目不转睛地看着挑担妇人,突然有点怔愣,为什么这个世界,可以在这么近的地方,隔成天差地远的两端,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天生的罪人,一出生就注定了要被人踩在脚下吗?

马车逐渐远去,妇人就算努力前行,依然被越落越远,袭红蕊突然冲着外面喊道:“停车!停车!停车!”

车外的裴三正在专心赶马车,闻听此言,立刻勒住了马。

林绾让袭红蕊帮她打理生意,不过是找个由头将她清出身边罢了,当然不可能真把这么重要的事,交到一个只会打扮的小丫头手里。

那天宁澜知道她卖香皂的计划后,立刻把手中的铺面,都交到了她手上,任她支配。

林绾一开始很不自在,但宁澜仍是坚持,微笑着表示,她是世子府的当家主母,自然应该由她执掌中馈。

在古代,正妻执掌中馈,是合情合理的事,林绾终于安下心来。

有了宁澜的全力支持,林绾心中瞬间升起熊熊斗志,想起以前小打小闹的计划,确实有点小家子气了。

现在她准备大干一场,在古代搞出一些事业,而其中调度的人选,当然非裴三莫属。

就这样,世子和世子妃身边各出了一个人,一起为这件事奔波。

当裴三在世子爷面前得到这个任命后,顿时明白了主子的心意,满脸爆红地同意了这个请求。

一路上,脑海里全在想这件事,想的乱七八糟的,听到车里的人开口,立时立起耳朵,听她要干什么。

袭红蕊并不理他,自顾自从窗口探出脑袋,冲着后面嚷道:“卖酸梅汤的,过来!”

那妇人估计生意不怎么好,半天没开张,一听召唤,立刻也顾不上累了,用最快的脚步小跑到车轿边缘,一脸兴奋道:“小姐,要酸梅汤吗?五文钱一桶,比别家都便宜三个大子!”

一声小姐,把袭红蕊叫得眉开眼笑,然而还不待妇人欣喜,袭红蕊就变脸如翻书似的,将眼睛落在她身上,皱着眉嫌弃起来:“你个卖吃的,怎么这么邋遢,到底是吃你的汤,还是吃你的臭汗啊!”

妇人僵在原地,身后两个脏兮兮的小崽子,也跟过来,眨着两对呆滞的大眼睛看着她。

袭红蕊却一点没有收敛,颐指气使地继续道:“别家为什么贵三个大子,是人家从冰窖里镇着,一拿出来,那透乎气,往脸上顶,你瞅瞅你这一身的烂糟衣服,又担了满身臭汗,怎么跟别人家比!”

妇人手足无措,赶紧道:“那大小姐,我再给你便宜点……”

袭红蕊却打断了她,抬起下巴哼声道:“可不用你,本姑娘还不缺这点钱!”

抻出荷包,倒出十个大子,把手一翻,垂到她面前:“呶,给我来两筒。”

妇人原以为她说话这么刻薄,必不能成了,没想到居然一下子卖出去两筒,顿时欣喜若狂,接过一把铜钱,连数也不敢数就揣兜里,招呼一双崽子给客人盛汤。

两个小疙瘩球一人从扁担上解竹筒,一人拿着瓜瓢和漏斗往竹筒里舀汤。

袭红蕊趴在窗户上,脑袋上的红发绸和铜钱一起耷拉下来,一摇一晃地晃**着,撑着下巴轻蔑道:“你是哪里钻出来的田家婆,遍看大梁城,也没个你这么做生意的。”

“你瞅瞅这街上,一文钱的实心大馒头,卖给船上抗大包的,七文钱的羊汤面,卖给铺子里做工的,二十文钱的炒鸡,卖给来往走商的,你这五文的酸梅汤,是要卖给谁?”

“这路边的人真要解嘴,不贪你这几文便宜,要是解渴,满大街哪里不是水,你这不当不佯的生意,怎么做得下去?”

妇人完全被她噼里啪啦的一套镇在原地,捏着衣角无措地看着她。

她原是丈夫死后,被叔伯兄弟们侵占了田宅家财,才无奈带着一双儿女来大梁城讨生活。

寺庙的住持见她们可怜,就许她们母子三人以每月三陌的租金暂住。

妇人找不见工,眼见庙里的乌梅熟了,想起自己在家做酸梅汤的手艺还好,便好歹商量住持先把梅子借她一点,她要是赚了钱一并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然而没想到酸梅汤是熬好了,味道庙里的和尚们也个个说好,出来一上午却一筒都卖不出去!

妇人急得不行,一听这话,顿时顾不上害怕了,满脸怯懦讨好的笑,向着袭红蕊道:“那大小姐,您说要怎么样才好?”

袭红蕊下巴撑着胳膊,一看她这副怯懦的样子,便知是个呆头鹅,一点不开窍,就更放肆地指指点点起来:“这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个人无我有,别人有的东西你一点没有,而你比别人多的,也就是一双脚而已。”

“脚?”妇人不解地看了自己的烂鞋一眼。

“对,就是脚,大街上人多是多,但人家自己长脚,尽可以去比你好的地买,瞧不上你这个。”

“而这大街外挨家挨户的巷子里,有房有产的,住家的都是一些老人小孩,大姑娘小媳妇,丫鬟婆子,仆役家丁,他们有的是有闲钱,但都没工夫出去,可不就是没脚的人嘛,你懂什么意思了吗?”

妇人脑中像是打了一声闷雷,瞬间明白了袭红蕊的意思,忙千恩万谢,要另送她一筒,谢她的指点。

袭红蕊却毫不犹豫拒绝了:“本姑娘可不贪你这点玩意,你以后走巷子时记得,去……”

说到这想不起来了,便缩回轿里,冲着前面嚷嚷:“姓裴的,你家在哪来着?”

一声姓裴的,让裴三哼了一声,但还是好脾气地高声道:“柳叶街,金鸡巷,第三棵大柳树下那家就是。”

袭红蕊便又把头伸过来:“记住了吗,就是那个地方,每天酉时前后打那过,给我留一筒,不短你的钱,知道吗?”

妇人本来就愁卖不出去,一听要有个稳定的老顾客,立刻激动地答应了,说一定每天准时去!

袭红蕊便咧嘴一笑,两颗小虎牙在阳光下白得发光,抓起竹筒钻进车里。

举起竹筒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让人一下子精神了。

这妇人虽然不会来事,煮的汤倒还挺好喝,袭红蕊便又喝了一大口。

等喝完了,才不情不愿地踹了前面一脚,将手伸出帘子:“喂,我喝不下了,你要不要喝啊!”

从袭红蕊要了两筒的时候,裴三就猜出这小丫头的心思了,一时间心里像泡了蜜。

但不知为什么,开口就想逗她一下:“这一筒有五文呢,你每月能赚几个钱,还请我喝?”

袭红蕊一听大怒:“你爱喝不喝,不喝我就倒水里了!”

裴三却在她抽回手前,一把将竹筒抢在手里。

袭红蕊顿时更生气了,探出头,噘着嘴怒气冲冲道:“你不是不喝吗!”

裴三看着她蜜桃般的脸,耳根发红地偏过头去:“谁说我不喝,你白给我的,我怎么会不喝呢?”

“好啊!你占我便宜!”

“明明是你要给我的。”

“我现在不想给了!”

“那我还你啊。”

“你倒是还啊!”

裴三瞥了她一眼,将竹筒凑到嘴边,一饮而尽,笑眯眯地看着她:“哎呀,今天的还不了了,我明天再还给你~”

“我不要,我就要这个!”

袭红蕊却使起了小性子,双眼一点点聚起雾气。

裴三看她委屈成一团的样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摸她的眼角:“我以后十倍百倍地还你好不好?”

袭红蕊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到了,眼睛瞪得溜圆。

一下子缩回头,躲在帘子后结结巴巴道:“你要怎么还!”

裴三整张脸都红了:“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

“那我要你赔我一百筒呢!”

“好。”

袭红蕊一下子又掀开帘子,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什么,我说的是一百筒!”

裴三看着她粉面含怒的样子,第一次没有躲避,反而极为郑重地看过去,大着胆子道:“听见了,不要说一百筒,就是赔一辈子也可以。”

袭红蕊:……

惊慌失措地落下帘子,慌张道:“你瞎说什么呢。”

裴三原本说的时候还很紧张,话一出口,突然就落了地。

回头看了帘幕一眼,心里甜如蜜,小丫头片子,还说不喜欢他?

不过这小丫头气性大,总是气她,就要真气跑了。

所以裴三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我是说,以后你不管吃用什么,我都包了!”

身后顿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裴三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也不恼,一张嘴咧到了耳根。

那小丫头在后面是个什么情形呢,是不是一张小脸带着笑,整个都红成了石榴花?

马车里的袭红蕊确实笑成了花。

一杯换得百杯来,任谁能不笑成花?

撑着下巴搭在窗沿,笑盈盈地看着外面。

你看,让一条狗听话,原来就这么简单。

她前世居然会被这样的东西糟践。

袭红蕊一点点揪着手帕。

她该怎么让自己从任人糟践的位置,变成可以任意糟践他人的位置呢?

就像现在,她该怎么让宫里那位富有天下的主人,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