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自封后大典后, 老皇帝活像一只发了春的猫一样,躁动不安起来,他这个样子, 底下的人一下子猜出他想干什么了, 不由将目光同时转移到袭红蕊身上。
袭红蕊刚当上皇后, 嘴角肆意奔放的弧度还没落下来,就陷入了沉默。
就你这样的还上山呢, 你上炕都费劲, 别给抬你的人增加困难了!
但从别的角度劝估计劝不住他了, 袭红蕊就从现实的角度劝起来:“皇上, 此去封禅, 舟车劳顿不说,圣山还又高又险, 多有銮驾不能通行之处, 只能手爬,那么折腾一天,得多累啊。”
崇文帝:……
确实, 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这一下, 直接将老皇帝重新拉回现实的漩涡。
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再想想圣山的高度,走路都费劲的崇文帝,不禁陷入了沉思。
不过一旦起了这个念头,想消是没那么容易消的, 于是崇文帝缓缓将目光移到袭红蕊身上:“你代我去登封。”
袭红蕊:嗯?
所谓登封,就是去爬山祭天, 封禅活动需要折腾好久,但归根结底就三天很重要,一天去祭祀,一天爬一座十多丈的高山封天,一天爬一座比较低的矮山禅地,现在老头把爬最高那座山的任务交给她了,袭红蕊什么感受呢?
好呀!
听说老头要去封禅,袭红蕊那是八百个不乐意,但听说自己去的话,袭红蕊立刻觉得,好呀!好呀!
果然,也就是没轮到自己身上,轮到自己身上,谁不想去封禅啊,哈哈哈!
袭红蕊因为老皇帝的一句话,整个人都开心起来,不过开心归开心,暂时还是不行。
于是又道:“但是皇上,此次得此大功,全赖邓老将军神勇,如今他还在驻守边关,我们这边就撇过他去封禅,这说不过去,还是等他回来,犒赏完三军再说吧。”
崇文帝:……
啊!好烦啊!
最烦的是不管他怎么烦,袭红蕊说的都还很有道理,以至于越来越烦了!
将自己往旁边一滚,生起了闷气:“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袭红蕊:嗯?还和她闹起了脾气?是不是看她当了皇后,不拿她当外人了?
袭红蕊无语了一阵子,但还是妥协了,将他的脑袋搁在膝盖上:“皇上您放心,这个禅,臣妾肯定让您封成了!”
崇文帝:……
转头看向她:“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虽然袭红蕊用国债,从大户手里掏了一大笔钱,但无论是打仗还是安民,都太烧钱了,实在是封不起了。
不过现在不能封,将来却未必,只要稳过这第一波,大齐的盘子就会越来越稳。
她刚开展收劣币活动,以前因为劣币驱逐良币,让大家对钱币不再信任,纷纷开始藏钱,以至于保值的小平钱都不怎么流通了,造成了钱荒。
而现在她收劣币,强制禁用劣钱,官府大量用小平钱安民,就是为了让藏钱尽快再次流动起来。
所以等朝局暂稳后,封禅的时候花一大笔钱,刺激钱币流动,也不是什么坏事。
算算时间过得真快,老头的倒计时又要往前提了,现在大概只剩了两年半。
所以后年秋就得去封,一定要在他能动弹之前,将这个禅给他封上!
听到袭红蕊明确的表示,老皇帝顿时来了精神,他家皇后从不无的放矢,有她这句话他就放心了!
哈哈!封禅!古今帝王最高荣耀,终于要轮到他了!
崇文帝猛然站起来,兴奋地跳下地,来回踱步,真恨不得两年时光能快快过去!
袭红蕊看着,能说什么呢,算了,蹦跶蹦跶,有助于身心健康,蹦吧,蹦吧。
……
朝臣本以为袭红蕊会劝住崇文帝别去封,万没想到袭红蕊自己也想去封,她想去封,总感觉比崇文帝还难劝……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现在要考虑的是,既然要去封禅,就不能再打仗了。
之前没打下燕平的时候,满朝堂都是主和的声音,而打下燕平后,满朝堂又都开始主战了,天天嚷嚷着,一鼓作气,直接把北方剩下的地方全收回来。
对此,袭红蕊只想翻白眼,打打打,打个屁,拿什么打,现在打仗的钱还是老娘预支的国债呢!
大齐现在就像一个一直拿零蛋的差生,突然拿了一个及格分,以至于全体上下都欢欣鼓舞起来,若是振奋士气,这个成绩已经足够了,接下来该是巩固自身,恢复经济的时候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冲北戎随随便便发兵六十万,二十万骑兵的样子,又哪里是能一朝一夕解决的。
现在停战,主要矛盾是北戎和造反的勿须罗,而要在这个时候跳出去,主要矛盾就变成大齐这个外敌了,可不能给他们这个同仇敌忾,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
但和谈,也不能没有彩头,北戎和她们大齐本来是兄弟之邦,这个小弟却无缘故打他大哥,这能行吗,小小的惩罚他一下!
所以在北戎递来和谈意愿书的时候,袭红蕊给出了自己的心理价位:六座城,每年进贡马匹五万,铜钱二十万缗。
为什么要这几项,城池就不用说了,无论是战略地位还是经济地位都至关重要。
马匹则一直是牵制大齐的重要物资,现在全国储马不过二十来万匹,还要顾忌运输用途,不能全做军用,而北戎巅峰时期却能达到百万匹。
于北戎来说,这些马不过九牛一毛,而大齐每年市三万匹马,林林总总的购置费和支耗加起来,也要耗费二百万缗。
对于谈判环节,不管是北戎还是大齐都很熟悉了,以前北戎向大齐索要二十万匹绢,现在大齐向北戎索要五万匹马,这都是很合理,一点不过分的事,所以就要五万匹马。
至于铜钱,就涉及一件很尴尬的事了,大齐境内因为劣钱,原本的小平钱不再流通,那些好钱除了被藏起来,还去了哪了呢,对,都去了周边国家。
出了国,别人不认劣钱,只认足秤钱和白银,这就导致了大批的好钱流到国外,北戎都不怎么铸币的,用的都是大齐的钱。
现在兑换劣币,平衡钱币市场,重拾百姓对朝廷发币的信任,是比钱本身价值还要重要的事。
所以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趁火打劫的机会,她连白银都不要,只回收铜钱。
这个事要找谁谈呢?
当然是朱尔赤了。
鸿胪寺判寺事主管的就是外交事宜,他嘴皮子那么利索,不派他去派谁去。
最近这几天,朱尔赤又被袭红蕊伤到了,袭红蕊那种听是听,但一点不真听的态度,简直比崇文帝还伤人。
崇文帝听了至少还会发火呢,仿佛自己说的话确实输出去了,但袭红蕊连口气都不生,直接听完,若无其事地跳下一个环节。
深感自己仿佛在放屁的朱尔赤,又陷入了和袭红蕊的辞职拉锯,直到这一天,袭红蕊将这项任务派给他。
袭红蕊看向他,比他还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朱大人,您也不要怪妾身最近对您的话置之不理,只是顶针棒槌都有各自的用处,这里才是您应该发光发热的地方。”
朱尔赤:……
那他是顶针还是棒槌呢?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勿须罗着实是一个人物,所以他很快就把北戎逼到了谈判桌上。
朱尔赤也不是一次两次经历这种场合了,所以直言不讳道:三州之地、十万匹马、二十万两白银。
北戎谈判使者:嗯?你们是不是要上天了?
一直在谈判席上占据主导位置的北戎,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纷纷拍桌怒吼。
朱尔赤却很淡定,好呀,不想谈可以啊,我们去找勿须罗谈,他说了,只要帮他两面夹击你们,不仅每年给我们上述东西,还允许我们和他共同瓜分你。
这是看在我们以前处的很好,是多年好朋友的份上,才优先找你谈,你不想谈,我们也有别人要谈。
北戎:!
勿须罗原本是后鲜人,他麾下的黑火军,草原扬名,如今北戎王庭失了两关,又弹压黑火军,勿须罗终于忍不了,揭竿而起,建立大鲜国,自立为王。
而他这么一起军,原本被北戎欺压的各部族,也纷纷反叛,一时间竟已成事,打得北戎王师节节败退。
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北戎已经支持不起双线作战,所以与大齐和谈是最好的选择,但大齐要的这个“岁币”,是不是太多了……
经过双方激烈的切磋后,终于达成了协定:六座城、五万匹马、五十万缗铜钱,同时承认被大齐打下来的六州之地,原为大齐所有,也承认没打下来的十几州之地,也为大齐所有。
但现在北戎正打仗,不能失去那十几州的粮仓,所以暂时和大齐借几年,打完仗就还。
虽然谁都知道借地这么坑爹的说法哪能信,但只要口头上应准了这个协定,那意义就大不一样了,所以等朱尔赤回来的时候,袭红蕊简直乐疯了,不要钱地赏下去。
朱尔赤:……
虽然他是在袭红蕊的要求上,尽力争取的,但他还是想逼一句:“三国抗衡,自当联弱抗强,我们为什么要帮着北戎打新崛起的后鲜呢?”
袭红蕊:……
看着她熟悉的表情,朱尔赤顿时熟练地闭上了嘴,好了,不逼了。
不管怎么说,他之前谈判,只能谈割地赔款的事,现在终于可以主动出击了,而这一切改变都是由皇后娘娘而起。
或许在她的眼里,确实存在他看不见的风景,她是顶针,而他只是个棒槌……
袭红蕊见这棒槌闭嘴了,终于收回了视线。
联弱抗强,谁弱谁强呢,北戎强吗?
说起来,北戎和大齐这两个好邻居,已经相依相伴几百年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它们都老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国活几百年,也到了古稀之年,这个时候不用外人来攻击它,它自己就会生病。
一个新诞生的国家,看似弱小,但它有一个好处,就是它可以将所有东西简简单单地付之一炬,然后在灰烬里,诞生出一个新的年轻强壮的存在。
而一个老迈的国家,每次在自己身上挥刀挖疮,那具老迈身体上的各个器官,都会发出惨叫,所以你说谁弱谁强?
其实勿须罗还真派人找大齐谈来着,不过谈的不是瓜分北戎,而是愿意把大齐剩下的十几州拱手相送。
大齐几百年的心病就是这个,条件确实很诱人。
但要真被后鲜吞并北戎,和大齐直接交壤的就成后鲜了,和北戎一样老迈的大齐,能干过这条野心勃勃的饿狼吗?
最简单的就是忽哈尔和勿须罗之间,选谁当对手,还用说吗?
打外战很简单,打内战却很复杂,所以袭红蕊要让北戎无后顾之忧,专心去打后鲜。
而这个时候,她要干什么呢?
当然是剜肉疗创了,大齐内政之弊,远远胜于外患,北戎和后鲜互相打仗时,就是她发展整顿自己的最好机会。
十几州战略要地,以为别人会说给你就给你吗,北戎不可能让,后鲜自然也不可能让。
所以那十几州之地当然要收回,可不能靠嘴皮子谈回来,也不能靠协商协回来,只能靠自己打回来!
因此和谈完,确定无战事后,袭红蕊就开始做自己的事了。
既然已经和谈,边关就不用压那么多军队了,现在开始分批次的安军,兑现分田承诺。
这个时候雇佣原北民种植的庄稼也下来了,正好用来劳军。
边关不可能一下子空防,所以采用轮值的方式,轮流分田安家,这些士兵的家人,也渐渐被接过来。
看着新收割下来的谷子、麦子、大豆、高粱,那些因为活不下去才来当兵的人,嘴都要笑裂了。
如今有了屋,有了地,有了田,没准还能娶个媳妇!
从此之后,他们也算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没有枉费他们在战场上拼命啊!
分田的代价,就是从此重启征兵制,以后他们就是军户了,打仗时得出人,卸甲时也不发军饷,但他们还是很满意,毕竟有什么能比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安心呢!
皇后娘娘说了,这些田不允许别人掠夺,也不允许自己转卖,所以永远是他们的,朝廷还免收三年赋税,所以这些粮也全是他们的。
有了这么多东西,谁还惦记军队发的那仨瓜两枣,都说皇后娘娘是文曲星君降世,他们是真信!
几十万大军解甲归田,袭红蕊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这下财政可是减大负了!
搞定北方禁止土地兼并的地方,也要搞定南方允许土地兼并的地方。
因为劳动力短缺,果然有很多南方地主无力经营放田,被北地人买走了,这部分暂不用太提。
重要的是她的雇农保护法,真的在认真推行,不过与其说是雇农保护法,不如说流动人口大普查。
阳弘懿对此细化的做法是,推举“役正法”,就是像理正一样,在劳役群体里设役正,役正拥有和官府对接的权利,凡是那一片的无产劳役,皆由他编订造册,上报给新开的使役衙。
一旦成为一个规模化的团体,必然会腐化,这是无可避免的事,但不成为团体,又无法和另一个团体对抗,所以袭红蕊同意了。
但补充了一点,这个役正一年一换,新役正人选需要在公开的场合,由辖区劳役匿名投票选择。
而且从今以后,彻底废止死契制度,不允许再续私奴,不准再有家生子,凡无产者,皆要归于劳役行列。
趁着编纳劳役这个机会,正好做个全国人口大普查,她也趁这个机会看看,有多少一亩田雇一千个人的壮举。
等来年春,又考出一批新进士,正好,全跟着小胖探花去一线做人口普查去!
阳弘懿看着袭红蕊,终于知道这个上司不一样的地方在哪了,她不仅是一个女人,还曾是一个底层奴婢,所以她看问题的角度,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然而阳弘懿细细思之,她的每一条决策,都切实地落在了问题的根脉上,或许想扳正一棵大树,不应该从它的枝叶上修剪,而是应该从根源上扶正。
但他很想问,若要遇到人阻止怎么办?
想了,也便真问了。
袭红蕊抬头看了阳弘懿一眼,忍不住一笑。
当初她一眼就看中了阳弘懿,就是因为他和她是完全一样的人,而他们这样的人,最容易变成萧南山或者林儆远。
袭红蕊从来都很能理解萧南山,她知道他为什么要贪那么多,因为他不贪,没人为他办事。
而某种程度上,他也很能理解林儆远,选择了做清流,就失去了如臂使指的执行力,必须用非常手段才能获得话语权。
而她选择什么呢?
她一个也不选,对于一个重生过一次,且拥有另一个世界的她来说,不用把吃相弄得那么难看。
成为林儆远,就意味着很难掌握实际权利,而成为萧南山,就意味着要允许用污秽,养出更大的污秽,直到被污秽彻底淹没。
而她拥有那么超凡的力量,其实可以既握蜜糖,也握钢刀的。
所以她永远可以和一批,杀一批!
……
袭红蕊一上位,几乎没给众人留下反应时间,一项决策接一项决策地砸下去,根本不给人质疑她的权力。
但因为攻下燕平的事,现在老皇帝表面上把她当老婆,实际上把她当亲娘,啥都听她的。
而因为换币一事,民间百姓也表面上把她当皇后,实际上当文曲星君,也啥都听她的。
原来还指望着她干国债这么大的事,没准会翻车,但还真就没翻,第二年,一期国债全还上了。
有了这么一个好开端,加上兑劣钱这种逆天的事,百姓对她的信任前所未有,所以就连她开始发银票,也没人管了。
为了好防伪,一开始都是做的大面额,只用于大型商业贸易的银票。
而在兑劣钱的过程中,她在各地开设银监,又收编了不少本地银号,以至于对于需要大额交易的行商来说,取钱真的很方便。
而每次凭银票都真能提出现银后,银票的认可率也越来越高,就这样,等她还下一期国债的时候,她都可以用银票还了。
当然,因为银票,她的实际白银储备也开始激增,所以你让她还真银,她也还得上。
就这样,真的没办法对抗她了,她几乎把全国的银脉都掌握在手中了。
而因为她那个缺德的役正法,以及人口大普查,导致国库的支出虽然暴涨,税收也直线上升。
那些大户们完全没想到这手,一亩地雇一千个人这种巨大漏洞,根本没办法解释,只能重新报田。
结果你猜怎么着,户部在报完账后,第一次收大于支,虽然没算国债吧,但你这找谁说理去!
明晃晃的财政收入摆在那,这下谁都不敢瞎放屁了,而袭红蕊再一次用老皇帝的私库平了国债后,微笑着看着他们,要还啊。
……
就这样,财政越来越好,北戎也确定要和后鲜先掰出个大小王后,袭红蕊就把她大哥和邓老将军叫回来了。
收复燕平的大功臣回京,大齐百姓立时夹道欢迎,欢声震天。
不仅百姓这么激动,崇文帝也快激动死了,和袭红蕊一起,亲自跑出去迎接。
你们可算回来了!他就看看,现在还有谁能反对他封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