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册立后的几日,一大批官员被贬、调任,叶丞相经营多年的人脉彻底瓦解。

燕王府成为了金陵最热闹的地方。

底下的官员有心巴结,燕王府门口迎来客往好不热闹。

唯一让人疑惑的是,皇帝迟迟没让燕王入驻东宫,燕王也没有提这件事,两人好似都忽略了这一点。

在这个关口,也不敢有臣子说什么。总之,太子已定,群臣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今日,燕王不见客,门卫道:“王爷还未归,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官员们只好遗憾地离开。

燕王府内,仆人们忙忙碌碌整理着贺礼,燕王妃也不得空闲。

周昂的独子,三岁有余,正是懵懵懂懂的年龄。

他穿着绛紫色马褂,他松口奶娘的手,跌跌撞撞跑道燕王妃脚边,

扯了扯燕王妃的裙摆,小王爷用稚嫩的声音问:“母妃,我听奶娘做父王要做太子了,但太子是什么东西?”

燕王妃停下手头的事,而一旁的鸿胪寺卿开开心心抱过小王爷。

“我的好外孙,太子可不是东西。”说道一半,鸿胪寺卿感觉不对,怎么感觉像是在骂燕王,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鸿胪寺卿连忙道:“呸呸呸!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外公是什么意思?”小王爷被鸿胪寺卿弄得转起蚊香眼,大人的话太深奥,他听不懂。

“怎么给你解释呢?总之,是天大的好事!”

小王爷眨了眨眼,一脸纯真的问鸿胪寺卿:“天大的好事?所以做太子是非常好的事?”

鸿胪寺卿点头:“当然!而且还特别厉害。”

小王爷一脸恍然,他感觉自己懂了,做太子就是很厉害,他也想变得很厉害,就像父王那样。

正在这时,两道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年轻男子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小王爷与鸿胪寺卿在说什么呢?”

来者正是周昂与陆敏,方才的那句话便是陆敏所问。

“微臣见过太子。”“臣妾见过太子。”

燕王妃和鸿胪寺卿向周昂见过礼后,陆敏又问了一遍。

周昂的独子举起手,一蹦一跳地抢答道:“外公在和我说父王当上太子非常厉害!”

被自己儿子夸奖,原本表情淡淡的周昂终于露出一抹柔和的笑。

他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

这时,小儿子昂头,用孺慕的眼神看着周昂道:“父王,以后我也要当厉害的太子!”

这一句话可把鸿胪寺卿吓坏了。

你父王才刚当上太子,你就想篡位?

万一燕王以为这话是他和燕王妃教给小王爷的,那该如何是好!

他连国仗都还没当上,哪敢肖想老国丈啊!

见周昂盯着小王爷一言不发,鸿胪寺卿吓得连连解释道:“太子,小王爷不是那个意思!”

燕王妃也大气不敢出:“殿下,小王爷年纪还小,童言童语当不得真。”

小王爷不知自己的母妃和外公为何那么紧张,只是摇头晃脑的眨了下眼。大人真是奇怪。

周昂没有说话。

长时间的沉默,让两人愈发紧张。

就在鸿胪寺卿和燕王妃以为一顿斥责是少不了时,他伸出了手。

周昂大力揉了揉小王爷的头发,把对方一头整齐的发髻揉得炸开了毛。

小王爷立刻瞪大眼睛,敢怒不敢言。

父王太讨厌了。

周昂则勾勒起嘴角笑了:“就你这小子?等你上过战场杀过敌再说这些话吧。”

周昂对燕王妃和鸿胪寺卿还算了解,两人就算想为儿子争一些东西,手段也不会这么低劣,显然这只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

他没必要为一句戏言,让所有人战战兢兢。

虽说无情帝王家,但周昂想给嫡子一个没有尔虞我诈的童年。

小王爷不服气地捂着脑袋:“去就去!母妃,你给以给我请一个武教习!等我变得很厉害,我就把父王打得落花流水!”

闻言,周昂大笑离开:“哈哈哈,那本王等着。”

陆敏一边偷笑,一边跟上。

小王爷握紧了拳头一阵比划:“哼,父王就好好等着吧!”

燕王妃和鸿胪寺卿暗自松了口气,没当真就好。

等周昂和陆敏来到书房后,周昂收敛了笑意。

他突兀地开口问陆敏:“叶盛那边问出了什么没?”

那夜,皇帝说的两次刺杀,周昂一直放在心上,既然他遭遇的两次刺杀都是叶盛所为,那先太子为何又要默认是自己所为?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从叶盛那里获取一些线索。

可惜周昂失望了,只见陆敏摇了摇头。

周昂微微皱眉。

这时,陆敏道:“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原因。”

“谁?”周昂问。

陆敏吐出一个名字:“文锦。”

文锦是先太子的贴身护卫,如果是先太子的事,他一定不会不清楚。

周昂眸光一闪。

第二日,周昂拜访了文锦。

文锦受了伤,一直卧床在家。

听到周昂来访,他撑着身体从**坐起。

“见过太子。”这声太子,文锦喊得有些苦涩。

周昂不太在意这些,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惑。

文锦表情中带上了不甘,他道:“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借先太子之手,磨砺燕王殿下的心智。”

不必讲太多,周昂已经明白了文锦的意思。

原来当年,皇帝已经在考虑新的皇储,他是被考验的人选之一。

可是当年的他如同一颗青涩的苹果,内心天真,行事随性,世界在他眼中非黑即白,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太子的好人选,皇帝需要他急速成长,而成长需要疼痛。

有什么比至情之人背叛更痛苦?

熬过去了,才有资格参加这场夺嫡之争。

没熬过去便要彻底远离金陵,比如魏王。

这是一张通往权利的门票,周昂无意识中抓住了。

此刻,他的神色变得无比复杂,他是该高兴,还是怨恨?

高兴他得到了最尊贵的地位?还是怨恨他错失的亲情?

这么多年,他一直郁结于心的事,居然隐藏着这般惊天的秘密!

他突然想起,他连大兄最后一面都没见!他连大兄下葬也没有去!

这是何等的……

周昂的眼眶瞬间红,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文锦的卧房,想要去宫中问一声皇帝:父皇,您考虑过知道真相后,儿臣的心情吗?

正在这时,他被一个身影撞到。

才到他胸口的身影绷直了身体,向他行了个礼:“平安见过王叔。”

周昂一愣,好不容易才回了神。

原来是平安,结束了皇储之争,他总算是自由了,不需要察言观色,不需要被人指手画脚说不该做这些不该做那些,他可以做他以往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没了约束,这几日,他天天都来探望文锦。

一看到平安,周昂又想起了先太子,两人的身影不断重合。

周昂嘴唇翕动:“大兄……”

平安听到这声呼喊,不由微怔,想了想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王叔是想起我父王了吗?”

周昂凝视了他几秒。

这个孩子,当年也是他看着出生的,只是后来他与大兄发生了那件事,从而一直没有正面再去瞧这孩子。

如今一看,他果真长得很像大兄。

“一转眼,惟儿你也长大了,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了,大兄泉下有知应该深感欣慰。”只是他抢了平安的储位,大兄会恨他吗?

平安第一次见到周昂对他和颜悦色,有些受宠若惊。

他脸色微红道:“王叔谬赞。”

平安想了想,鼓起勇气对周昂道:“王叔,若是父王知道皇爷爷立了王叔为太子,肯定也会十分高兴!我记得小时候,父王常常对我说王叔英勇,以后必定会不下于他,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平安的表情中满是真挚,看得周昂有些无措。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兄真有这么说过?”

大兄是这么看他的吗?他在大兄眼里是个可造之材?他竟然从来不知道。

“侄儿又怎么敢骗您?”平安真心实意地说:“由王叔当这个太子真是太好了,未来大齐必定能昌荣久盛。”

昌荣久盛?大兄也会这么想吗?

浑浑噩噩的周昂突然明悟,他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大兄所作的一切皆是为了大齐。

想要百年后得到大兄的原谅,他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让大齐繁荣昌盛,百世不衰。

周昂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露出坚定:“惟儿放心,本王定当不负大兄的一番苦心!”

嗯?什么?平安眼中露出不解。虽然不知道周昂为什么突然又精神了,但这总是好事。

平安点了点都,对周昂恭敬地行了一礼:“王叔有心了。”

两人分别后,周昂去了趟皇宫。

一下午,周昂和皇帝不知聊了什么,总之等周昂离去后,皇帝便颁下圣旨。

——太子周昂,择日入住东宫。

日暮时分,燕王府,后院传来了孩童挥剑的声音。

“哈!哈!”声音稚嫩清澈。

孩童问武教习:“先生,我什么时候才能打败父王?”

远远听到这个问题的周昂,忽地笑了。

落日的余晖里,眼眶渐渐变得模糊,他仿佛看到记忆中的两个身影,一大一小。

“大兄,等我长大了要成为比你还厉害的人!”

“哦?那昂儿可不能有半点懈怠啊,要日日习文练武,寒暑不辍。”

“我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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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二十八年,皇帝崩,太子周昂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