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一处简陋的民居前,她再次摊开掌心的纸条看了眼,举步上前,伸手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明亮的光线,一下子就填满了逼仄的房间,房间里的人背对她而坐,感觉到有人推门,肩头似乎颤了一下。
她对门外的何婶子道:“婶子,你等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迈步走进房间,将门重新阖上,明亮的屋子,再次暗了下来。
她看着背对自己的人,随后江琸纸条揉成团丢在地上:“孔康安,你胆子不小,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项上人头很值钱么?”
孔康安握紧了拳头,半晌后,长长吐出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
“你如何得知,我不会叫人来捉你?”
他笑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我知道你不会。”
她这才看清楚,这个房间里,不仅仅只有自己和孔康安,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在他怀里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如羽翼一般,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雪白的肌肤,乌黑的头发,像个瓷娃娃一般可爱。
这孩子是……楚佑宁?
没想到他都长这么大了,本以为落在孔康安手里,这孩子一定吃不饱穿不暖,要遭大罪,这样看来,孔康安似乎将这孩子养的不错,白白胖胖的,漂亮极了。
“拿孩子来威胁我么?”她好像上前去抱抱楚佑宁,最近一段时日,她对小孩子越发没有抵抗力,尤其看到可爱的小娃娃,都想去抱一抱。
“你愿意这么想,我也没意见。”他站起身,将怀中的幼童,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软塌上,仔细给他盖好被子后,这才转回身来:“终究还是你赢了,柳暮吟。”
她冷哼,心里很不爽,却不敢太大声,怕吵醒楚佑宁:“什么叫终究还是我赢了?听上去,你似乎很不甘心,可若非你一开始就心怀鬼胎,又怎会落到这个下场。”
孔康安自嘲一笑:“你说的没错,我做了太多的错事,数都数不清,其中最大的错误,就是心肠不够硬,没有杀了你。”
“你太看得起我了。”她在房间里踱步,发现这屋子真是简陋的不像话,想当初,孔康安但凡出行,必定样样都是顶好的,如今竟落魄至此了么?
孔康安逆着光,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她的眼底的唏嘘,终究是个感情细腻的人,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只要一面对她的双目,就会情不自控的跟着她的意愿走,生怕看到她眼底的失望与悲伤。
“柳暮吟,如果那日,我和你一起跳下暗河,你会选择相信我吗?”良久后,他轻声询问。
她在心底喟叹一声,为什么人们总喜欢假设,如果这样,你会怎样,如果那样,你又会怎样。
他们难道不知道,人生根本没有如果吗?与其纠结事情的发展不如人意,为何当初不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呢?
或许,不是做不出,而是人生本就没有最正确的选择,无论怎么选,最终还是会后悔,这件事圆满了,那件事就必定会有缺陷。
所以过去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再去复盘,一遍遍的纠结当初怎么不这样做,因为那根本没有意义。
“孔康安,你不会选择跟我一起跳下去的。”她道:“愿意跟我一起跳下去的,永远都不会是你。”
他听后,没有应声,许久之后,才陡然发笑,“说得好,柳暮吟,你不愧是我孔康安看上的女人,这样的话,只有你敢对我说,也只有你能对我说。”笑了好一阵,笑得眼里泛起了泪花,他渐渐平静下来,用无可奈何的口气叹道:“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我这辈子最大的错,不是没有杀了你,而是一开始,就不该与你相遇。”
她想说别弄得这么煽情,真的没必要,却见孔康安猛地欺身靠近,下意识的,她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抵在两人中间。
他低头看着对准自己心口的利刃,笑得难以自抑:“柳暮吟,这是第三次了。”
她握刀的手没有半点放松,早就知道孔康安不是什么好人,但她还是决定来见他,在冲动的同时,又没有完全失去理性,如果孔康安敢对自己有任何不轨,她不介意亲手杀了他,他应该庆幸,自己用来指着他的,只是一把匕首,而不是柳仲卿送自己的夺命暗器。
“孔康安,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立马离开定辽城,去哪里都行,只要别让我知道。”
他笑,不但不后退,反而朝前迈了小半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她蹙眉:“别再试探我,就算我真的杀了你,也不会有半点愧疚。”
“很好,这才符合你的性子。”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推向自己的心口:“我不需要你的愧疚,因为你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没有心的人,又如何会因为夺走一条人命,就愧悔万分呢?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见我,因为你要亲眼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柳暮吟,不用猜了,我不妨告诉你,现在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与其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的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可我不能死在那些我看不起的人手里,连你……亦不能……”
伴随着话落,一蓬鲜血自他口中呕出,他红着眼睛,牢牢抓紧她握刀的手,眼神里没有半分悲哀,只有浓浓的嘲讽与得意:“柳暮吟,我是输了,但你……也不一定会赢。”
她看着自己被溅上血渍的手背,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竟然真的一心求死。”在她的印象中,孔康安的命就跟石头一样坚硬,哪怕人生坠到谷底,也要坚持着爬起来,尽一切所能给他人添乱,绝对不会主动求死。
惊愕中,一个稚嫩的哭声响起,随即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一边哭喊,一边用小拳头捶打着她:“坏人,坏人!不许你伤害爹爹!”
竟是楚佑宁。
不知他何时醒了过来,她和孔康安竟然都没有察觉。
他哭得伤心极了,小小的身子,明明那样柔弱,如细嫩的柳枝一折就断,却坚定的挡在孔康安面前,一边哭,一边怒瞪着她:“你这个大坏蛋,出去,立刻出去,谁也不能伤害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