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暮吟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不要脸的人,但没想到,卫廷骁竟然比自己还不要脸。
她不排斥听他说情话,但也要分场合啊,当着何婶子的面卿卿我我,他不觉得难为情,自己可觉得丢人死了。
“好了,我知道了。”将她推开,看了眼一旁的何婶子,整张脸都烧了起来,“这一次是我不对,以后我会改的。”
“以后?”他很不高兴,“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允许有以后。”
他态度严肃,口吻毋庸置疑,他知道她胆大,天不怕地不怕,但自己怕,没有人知道,在得知她孤身前往戎羌,去实施尹先生的计划时,他有多么愤怒,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像是要被愤怒的火焰烧穿,完全失去了理智,甚至想要将作为始作俑者的尹先生杀了,以解心头之恨。
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他在一面担心她的安危时,也在害怕,自己会因为失去她,而彻底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所以,无论如何,从现在开始,他都要保护好她,就像她适才说的,只有她好,自己才能好。
她哪里不知道,他是因为太担心自己了,所以这会说这些话,若是换了自己,怕是比他还要不讲理。
人心毕竟是自私的,自然希望一切事情,都照着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向发展,一旦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就是控制不住的焦躁,烦闷,甚至疯狂。
她不知道怎么去开解他,就像她决定冒险实施尹先生的计划,百死无悔一样,“夫君,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能帮上你的忙,不做拖慢你脚步的负累,对我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我觉得很开心,这样就够了,我希望,你也能为我感到高兴,感到自豪。”
“这是两码事。”他不赞同道:“你能做的事有很多,帮我分担内务,安排军需,治理城镇,这些都需要你去亲自亲为,做好了,同样可以帮我减轻许多负担,同样可以让你感到高兴,我也同样能为此而感到自豪。”
她没有否认他的话:“你说的没错,能帮你做好这些事,就已经是帮了你的大忙了。”但她顿了顿,话锋又是一转:“可这件事,必须我亲自去做,任何人都不能代替我。”
他眉心紧蹙,刚要说什么,她便抢先道:“我不想让你见到那个人……不,那个恶魔!他带给你的痛苦,和带给你母亲的一样多,那种家伙,根本就不配称之为人,可他毕竟跟你有血缘上的羁绊,那个人再如何的罪该万死,也不能由你这个儿子来动手。”
他当即道:“什么儿子,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个罪大恶极的强奸犯罢了,哪里能有资格称得上是自己的父亲,他就像个没有人性的禽兽,极尽所能的给予自己的母亲最绝望的伤害,记忆里,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疤,一直提醒着他,自己的母亲有多么伟大,而那个给她造成如此伤痛的人,又有多么邪恶。
那时候,年岁不大的他,就明白这个世界是残忍的,有好人有坏人,而人性能堕落到何种地步,也是无法用言语去衡量的。
母亲从来没有向他隐瞒过真相,当年发生的一切,她当着他的面,亲自用最为平静的语气,一桩桩一件件的陈述给他听,他哭了好几次,因为太心疼母亲,但是母亲却没有流过一滴泪,她不是故作坚强,她只是认为,人活着本就不容易,她命运多舛,无端遭受了那样的灾厄,如今鼓起勇气活了下来,还有了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一味沉溺过去,反而是对自己的一种严苛惩罚。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手刃当初给予自己伤害的那个人,但在她还没有能力亲手了结对方的时候,她也绝不会心怀仇恨,她自会过好自己的日子,一个人犯下的罪,总有一天,是要偿还的。
母亲临终的那一天,屋外下起了鹅毛大雪,她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唇角却带着平和的笑意。
即便这一刻,她还是感谢上苍,在她生命的最后,有那么多关心自己的人,在陪着她。
她拉着他的手,认真的对他说:“一定不要被那些所谓的世俗规矩所牵制,你想做的事,首先要问问自己,该不该做,能不能做,又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如果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就不管旁人的意见,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那个人,你记恨了十几年,娘亲不会劝你放下,一切都由你自己来决定,是该继续仇恨,还是放下仇恨。但你要记住,那个人不是你的父亲,也不是你的仇人,他只是我们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名字而已。”
母亲的话,他牢记了整整十年。
随着年岁渐长,他也逐渐明白了母亲当年的心境。
仇人固然可恨,但自己的人生还需要自己去走,那些人,可以夺走我们的健康,我们的美貌,但夺走不赱我们对生活的希望。
这便是一直令他耿耿于怀的原因,他不能为了那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失去自己所珍重的一切。
格尔察是死是活他不关心,他唯一关心的,只有她是否安好,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受伤害,若是计划失败了,能不能平安归来。
从头至尾,他想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报仇的事情,他压根就没想过。
也怪他,从未对她说过自己的想法,当她无意间听到母亲的过往经历,一定是又愤怒又心痛。
都朝夕相处这么久了,她的性子,他又岂会不知?
她是那么爱憎分明,恨一个人,就一定要让他付出相应代价。
那是一种同为女性,彼此怜惜不忿的感情,也许他不懂,但应该知道她会因此做出怎么样的事来。
刚才的话,说给她听,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
“谢谢你,母亲的在天之灵,终于可以瞑目了。”
这是横在他心上的一根刺,可以不拔,但终归让人觉得如鲠在喉,无法痛快。
如今拔除,也算是一件心事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