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绪倒了一杯茶给夏寒青推去。
“殿下, 不打算动平珠了吗?”
夏寒青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难道殿下先前说的剿灭平珠只是说来听听?
萧则绪却道:“动!但不是现在,现在孤要忙着科举的事情,无暇分身, 平珠屡次进犯,挑衅我燕云权威,等国内平静, 定要将他收入囊中。”
平珠决不能留!
留则后患无穷。
“那殿下先前在朝堂说的要臣操练兵马……”
话刚出口, 夏寒青突然猛地反应过来, “是为了借此机会让臣重回军营?”
只要夏寒回军营, 这兵权便被他们握在手中,随时便可挥师北上。
萧则绪笑笑。
“那些老臣年纪越大越怕死,不将自己的士气打起来,国家迟早要完。”
他所说的那番话也是想激起士气。
夏寒青极为赞同。
战场之上,不容退缩。
萧则绪的手指习惯性地轻敲桌面发出极有节奏的清脆声,“陆一,找到什么了吗?”
从窗外突然翻进了一个黑衣少年,单膝跪地朝萧则绪一抱拳, 从怀中取出一些东西来。
“属下从他住的客栈房中找到了他的包袱, 很好心地给他留了回家的盘缠。”
萧则绪接过来看。
都是赫连咎的一些贴身之物。
他捏着一块翠玉扳指,放在太阳底下看了良久, “你们说这个扳指值多少钱?”
最后戴在自己大拇指上,原本葱白似的手指配上祖母绿衬的更加漂亮。
然而一双手却伸来将那个扳指摘下来丢到包袱里,“殿下, 不要带他的东西,脏!臣给殿下买一个新的。”
萧则绪指尖抚上他的脸颊, 捏了捏他的脸。
“要最好的翡翠。”
“好……”
不是世间最好的, 配不上他的殿下。
包袱里还有几封平珠王和赫连池的信,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看样子赫连咎来此,是被赫连池骗来的。
“冯鹏在哪儿?”
萧则绪将包袱重新抛给陆一,让他带回去交给听澜。
陆一道:“冯鹏知道事情败露跑了,属下等人正在追查,肃王也在找冯鹏。”
“活着把他带回来。”
“是。”
陆一应声,转身消失不见。
萧则绪突然转身扣住夏寒青手指笑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出了房间,外头老鸨和先前的小倌儿都在等着,包括融雪也换了男装,金发蓝裙,张着脖子望过来。
鸳鸯楼在融雪打理之下,也算是日渐不错。
“融雪,赏。”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融雪,融雪立马拍了拍手,走出来两人,一人端着一盘子盖着红布的东西,掀开东西,闪闪的银子映入眼帘。
老鸨和小倌儿看得眼睛都直了。
萧则绪越过他们拉过夏寒青,从后院牵出来一匹马,翻身上马,稍一用力又将夏寒青带上。
“只有一匹马,孤与将军同乘。”
萧则绪大笑一声,单手扣住夏寒青的腰,将他按在怀里,扬鞭驾地一声出了京。
京外树影葱郁、高山连绵、巍巍不绝,林间光线透过叶子缝隙落下些稀碎的光影。
“驾——”
萧则绪两腿一夹,红鬃烈马脚程飞快,掀起一阵风。
“殿下要去哪儿?”
夏寒青忍不住问道。
“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耳畔风呼呼而过,额间碎发飞扬,带着少年意气,他眼角终于露出一抹的笑意。
萧则绪突然凑近夏寒青耳边吹了口热气,轻轻吐出几个字,“将军,你想试试在马上吗?”
“什么?”夏寒青吓得心头直跳,殿下怎能在外面便如此胡来。
“殿下,此处是郊外,若是被人看到。”
“不会的,有衣袍挡着。”
萧则绪环着他,一个用力便换了一个坐姿。
夏寒青素来是个循规守矩的人,否则也不能被景顺帝逼成这样。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只能死死趴在马背上支撑,防止自己掉下来。
路途颠簸,野外空旷之所,蝉鸣虫叫,极度的刺激感完全拉满,大脑一阵发麻。
“相公,喜欢吗?”
萧则绪将他抱在怀里,手指勾着缰绳飞速。
“殿下……”
夏寒青眼泪都要被逼出来,眼尾绯色却叫人更想继续欺负他。
“再快些?”
萧则绪唇角一勾,驾地一声纵马飞驰而去。
夏寒青只能被迫死死抱住面前这个人,将头埋进去。
一直到山脚下,萧则绪才下马放过他。
夏寒青站在地面上脚步悬浮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浑身酸软无力。
萧则绪扶着他,将马背清理干净,马儿栓在树上,忍不住调笑道:“不能走了?”
“能……走。”
夏寒青垂着头,试探性地走了一步,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萧则绪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
他走到夏寒青面前,微微蹲下了身。
“殿下,这不妥。”
“上来!不然就在这里干你。”
夏寒青:!!
他吓得麻溜儿地搂住萧则绪的脖子,趴了上去。
萧则绪背着他,找了根棍子支撑,一路攀爬到了山顶,时不时还在人臀上捏一把调戏出声,惊得夏寒青脸色通红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山顶风大,吹得人衣袍鼓鼓囊囊的,还有许多小花开着,姹紫嫣红,站在山顶透过云层便能看到京城,甚至还能看到那座巍峨的皇宫。
萧则绪站在一座无字碑前。
轻轻掀起长袍跪下——
“殿下!这是?”
夏寒青一惊,隐隐猜到了什么。
“母后。”
萧则绪轻唤出声。
“母后?”
身旁夏寒青扑腾一跪。
“是该叫母后。”
萧则绪扬起唇角,拎着旁边的包袱,先是一坛酒,他掀开红布,摆了大海碗,满满倒了一碗。
“母后,你最喜欢的烈酒。”
“城东那家的。”
“还有城北你最喜欢的何家娘子的胭脂。”
他打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里面是女儿家常用的胭脂,脂粉细腻,颜色透亮。
“城南徐夫子锻造的匕首。”
“城西的苏绣衣裳、明月楼的珠钗步摇……”
言子宁是一个很坚定自我的人,她立誓要成为一个不输于男儿的人,可她却并不是将自己打扮成男子的模样,想要成为男人。
她和姑娘们一样喜欢脂粉珠钗、喜欢漂亮的衣裳首饰,她妆容精致、貌美得体,她说话温柔、言语爽快,她能在治国之道提出见解,也能换下衣裳给她的儿子做糕点。
“这座山是儿臣挑了许久的,景色极佳,你一定喜欢。”
那日皇后陵寝被炸之后,他便偷天换日将棺木换出,寻了此处山头埋葬。
“母后,儿臣成亲了。”
“寒青是一个极好的人。”
萧则绪红着眼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只吹着风跪了许久。
夏寒青便在旁边跟着他跪了许久,直到天色稍晚,萧则绪才起身下了山。
风有些凉,夏寒青抿着唇半响才开口道:“殿下,臣幼时随父亲入宫也见过皇后娘娘,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和殿下一样温柔,也和殿下一样嘴碎,喜欢探听各种奇闻八卦——
“什么时候见的?”
萧则绪有些惊奇,他自记事起,母后的身体便渐渐不好了,很少面见外人。
“臣那时八岁,殿下还在娘娘肚子里,大概这么大。”
他在自己小腹处比划了一下,那时皇后娘娘仪态万方、贵气逼人,小腹隆起,约莫有西瓜那么大。
那个时候太子殿下还是个西瓜……
她将自己诏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贴心说了很多话,不过记不清了,但他记得那是一个很漂亮、很温柔的奇女子。
只是后来听闻皇后娘娘身体不好,他一直在军营,也无缘得见。
萧则绪被他逗乐了。
“是真的,后来娘娘生下殿下,臣随母亲进宫道喜,也见过殿下在襁褓里时,臣还送了殿下一只兔子,不过太医说殿下年纪小,不能和兔子玩。”
夏寒青说得一本正经。
他当时拎着兔子的耳朵就大咧咧地进了长乐宫,将宫人吓得心肝乱颤,后来还因此被父亲训斥了一番,打了几个军棍才罢休。
“哈哈哈……”
萧则绪捂着肚子笑声不止,肩头的青丝乱颤。
“原来那只兔子是你送的,哈哈哈……它后来生了一窝小崽子,满宫乱窜,被舅舅带走了,下次你见了他问问,那只兔子应当是不在了,但它的后人应当还在。”
“这般算来你进军营时我还未出生,你十五岁上战场时,我还在玩兔子……哈哈哈……”
萧则绪觉得更加有趣了。
他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扶着夏寒青,笑得半天没直起腰来。
风一吹,鬓角碎发飘到夏寒青眼前,夏寒青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
赫连咎回平珠后,很快便说服了平珠王,派了使者,规规矩矩地给萧则绪回了信件,递了折子,这才敢进都城。
萧则绪亲自接见了他,赫连咎作为负责人自然也在场,他看见萧则绪便拉着一张脸。
萧则绪笑笑,像是看傻儿子一样,完全宽恕他的无礼,夜晚开了小型宴席,户部、鸿胪寺和一些皇商都在场。
“不过这货币不通也是一个问题,赫连王子,你们平珠使用的刀币价值几何啊?”
赫连咎冷哼一声,但还是不敢不恭敬拱手道:“十枚刀币换一斗米。”
“燕云一斗米只需要五文,看来不能等价换。”
赫连咎怒道:“你什么意思?平珠的米向来贵,你要是按照牛羊算,自然就不同了。”
“赫连王子别急,孤会令人考察两国的情况,商定出一个合适的换算准则。这件事情就交给张中正张大人、钟泓钟大人和权员外来做怎么样?”
萧则绪扫了一眼最下首的一位中年男人,权员外便是雪灾时被他挑选为观音换米的主角。
当时既然说了儿女自有福报,他自然要好好重用这位权员外。
“臣定不负殿下厚望。”
“草、草民也定不负殿下厚望。”
权老爷本只是一介富商,家中银子赚的流水似的进,可偏偏没一个能读书的。
他这么多年跑商,虽说见过几个权贵,但这等场面还是头一次见。
昨个儿也不知怎得宫里头突然就来人说太子殿下召他进宫,进宫后也没冷落他,还安排了宴席坐在这里,他实在是如坐针毡。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还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他。
“赫连王子,先尝尝我们燕云的菜。”
萧则绪抿了一口茶轻轻将话题转移开。
等他把平珠打下来,就废了那刀币,统一货币。
他这般想着,面上依旧笑得跟狐狸似的,十分正常地同赫连王子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