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日后,施菀才听闻韦超死了。

消息是从陆家下人口中听说的,但陆家的下人也说不清楚具体原因,据说是韦超外出替母亲寻药,深夜摔倒在路边晕了过去,最后冻死了。

这说法疑点重重,一来韦超并不像孝顺的人,二来就算寻药,也不至于深夜出门,三来他出门去身边总得带几个随从,竟然就让他摔一跤冻死在外面,实在是匪夷所思。

但韦家人自己这样说,也没人会去追究,施菀虽疑惑,却也觉得大约是天道轮回,他遭了报应吧。

淑妃娘娘的事上,陆璘倒说对了,没多久,淑妃娘娘又派人来召她进宫。

这次倒不是淑妃有什么不适,而是拿了张方子出来,说是宫女献上的美容养颜方,淑妃信不过,让她看看这方子有没有问题。

施菀看了看,回道:“方子倒没什么问题,大约是从名方《玉红膏》演变而来,能润肤养颜,只是里面放了足量的阿胶和白蜜,娘娘原本就在喝补气血的药膏,再将这药方喝下去,恐怕会比现在丰腴。”

“意思是会长胖?”淑妃惊道:“那便不要了,自产下皇子,我这腰本就粗了!”

施菀轻笑道:“娘娘如今姿态窈窕,骨肉均匀,恰是正好,若不想再丰腴,将阿胶减至适量,白蜜除去就好了,这方子倒真是好方。”

“算了,还是不喝了。”淑妃无奈道,又摸了摸自己的腰。

施菀没见过淑妃以前的样子,但一般生完孩子是会胖一些,便安慰道:“养颜方还是可以喝的,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待气血补上来,再恢复一段时间,人自然就轻盈如初了。”

“那怎么可以快一些恢复呢?”淑妃问。

施菀想了想:“娘娘如果有空,可以每日练几曲舞,娘娘身份尊贵,不用劳作,但久坐也伤身,偶尔练练舞,对身体有益,也会日渐轻盈的。”

淑妃笑道:“你这话说的在理,我还听说胖了容易得消渴病,改日让人来教教我。”

“娘娘身形曼妙,离那消渴病还远得很。”施菀说。

宫女拿来了纸笔,施菀将之前的美容方重新写了一遍,只略改动了药材份量,再交与宫女。

淑妃问她:“前几日听人说,陆子微陆大人在去年的时候,差点就和安宁郡侯家的六姑娘说定了亲事,后面却又没成,听说是陆大人不同意,这次好像也是陆大人去外地接的你,我原本觉得你们是不是会复和,可上次你又说会回家乡。”

施菀立刻道:“娘娘误会了,我与陆大人早已没有关系,绝不会复和。”

“那当初你们是为什么而和离的?”淑妃又问。

施菀回答:“他们家是高门,我不过一个乡下丫头,还是孤女,不和离才是稀奇吧。”

话说到这里,却见淑妃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坐着,脸上露出几分落寞。

施菀这才想起陆璘说过淑妃出身不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上前去跪下道:“娘娘恕罪,当初和离更多是因为陆大人不喜欢民女,民女绝没有其他意思,娘娘风姿绰约,秀外慧中,是以皇上宠爱娘娘,如珠似宝,娘娘与皇上必定长长久久,永结连理。”

淑妃道:“你起来,我不会因这个生气。”

施菀这才松一口气,坐了回去。

淑妃说道:“外面许多人说皇上的不是,说我的不是,他们是真觉得皇上糊涂,觉得我不配,但我知道你说这话只是怅然,是辛酸。

“谁愿意放着好好的路不走,要去做一个和离的女人,还不是因为别无选择。有时我怜惜你,有时我又羡慕你。不管怎样,你如今不用仰人鼻息、担惊受怕了,没人会在后面议论你出身低微,不配如今的身份。”

施菀道:“娘娘何等尊贵,无论容貌气度或是天命都是独一无二,怎能与民女这个普通人相比。”

淑妃:“但人心是相通的啊,我和你一样是贫民出身、是孤女,甚至比你还差一些,我是个寡妇。进王府时要被人说道,做王府侧妃时要被人说道,封淑妃时也要被人说道……没有娘家,没有依靠,只有皇上的宠爱,但皇上身边又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我陪在皇上身边整整四年才得这个皇子,从前那些时光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不知是替淑妃心酸,还是也想到了自己,施菀湿了眼眶,忍不住拉了淑妃的手道:“娘娘,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娘娘有了皇子,便什么都不怕了。娘娘又是盛宠,以后还会有许多的皇子、公主,以及还有皇上……这些都是娘娘的家人,是娘娘的依靠。”

淑妃脸上露了一抹笑,朝她点点头:“待你从歧黄班学成了,可以考个太医,虽不进宫做太医,但我让皇上给你发个特制的太医局令牌,这样你拿回家乡去行医,便算太医局出来的人,也是个金字招牌,以后凭医术多赚些钱也是好的。”

施菀明白这是淑妃对她惺惺相惜,心中感动,再次跪地拜谢。

没几日,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

这一日京中人祭百神、祭社,歧黄班也放了假,施菀在家休息。

没想到下午时,宫中竟来了人,说是有宫中娘娘的赏,让施菀接令。

不只是施菀,陆家其他人也立刻到了前院接令,原来是淑妃娘娘感念施菀医术精湛,特在小年时节赏宫廷御酒两坛,祈福果子糕点数盘,及猪头肉一只。

都是小年时祭灶的东西,并不值钱,但宫中娘娘所赐,却是意义非凡,连大少夫人萧惠贞都多看了她几眼。

施菀明白,淑妃娘娘今日此举,就是故意的。

故意当着陆家的面,故意送这些表示亲厚的东西,就是为了给她撑撑脸面。

虽说她现在不需要了,也并不想和陆家比个什么,但还是感谢淑妃此举。

她接了赏,与陆夫人说自己住在陆家,这些东西后面也带不走,就让陆家分了好了。

陆夫人倒很热情,收了这些,当日就让人分了。

当日晚上,却发生了一件事:乔姨娘胎停了。

乔芝在找施菀诊过脉后不久就怀孕了,到现在正好两个多月,当夜乔芝房里的丫鬟来找施菀,说是有见红,施菀听说此事,披了衣服便出门去看,到乔芝房中替她诊过脉,确定是胎停。

乔芝脸色煞白,抓了她手急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施菀摇头道:“胎停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胎儿一开始就不好,活不过十月怀胎;也许是身体出了问题……”

“那会不会是被人下药?或是吃错了东西?”乔芝立刻问。

施菀为难道:“这个……也有可能,但胎停的原因就是有很——”

没等她说完,乔芝就跑了出去。

“我知道是她,就是她!”

“她不会让我好,不会让我平安生下孩子!”

“什么贤惠,什么宽厚,全是她装的!”

乔芝疯了一样跑出去,施菀与丫鬟们急忙追出去,她却已经不管不顾,大冬天只着单衣往萧惠贞房中而去。

“完了,这可怎么办,赶紧都去追!”丫鬟们念着,急忙提了灯笼去追。

施菀想起来乔芝是穿着里屋的单衣出去的,连忙回屋拿了一件她的斗篷也跟了过去。

路上黑,她走得慢,等到时,乔芝已在萧惠贞院中哭骂。

“萧惠贞,你好毒的心,竟朝孩子下手,你怎么不把我一同毒死算了!”

“我从不敢惹你,也不敢争宠,可你就是容不下我!”

“人在做,天在看,你自己也有孩子,你就不怕你那一双儿女遭报应!”

……

乔芝还要冲进屋中去,却被后面追上来的丫鬟拦住了,萧惠贞此时也从房中出来,站在门槛上盯着她道:“你胡说些什么,这样出来,叫什么样子!”

“我没胡说,我孩子没了,定是你害的!”

萧惠贞一愣,立刻道:“我都没碰过你,你何出此言!”

乔芝一边哭一边骂:“你是没碰我,可你给我安排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陈妈妈,是你的眼线,一个文心,是你找来刻薄讽刺我的,还有个锦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表面假仁假义,却故意不让我怀孕,现在我怀孕了,你就下这样的毒手,萧惠贞,我咒你不得好死,咒你那儿女也和我孩儿一样,咒你再给夫君收十个八个偏房,气死你!”

萧惠贞身边的妈妈走下来,一巴掌挥在乔芝脸上,将她半边脸打得通红,随后厉声道:“都死哪里去了,快将姨娘带走!”

丫鬟们连忙去拉人,乔芝却还在挣扎,还在对萧惠贞痛骂,这时焦妈妈从院外进来,问一声:“这儿是怎么了?”

萧惠贞连忙下来,同焦妈妈道:“惭愧,竟惊扰了妈妈,乔姨娘似乎是胎儿出了什么问题,受了刺激,跑到这儿来大喊,得赶紧让大夫瞧瞧。”

乔芝也听到了这话,立刻道:“你想说我疯了,我才没疯,你害了我的孩子,害了我的孩子!焦妈妈……我孩子没了,就是她害的……”

乔芝这样哭喊,恐怕传到左邻右舍去,焦妈妈立刻道:“有什么事,夫人自会查明,也会给你作主,此时大喊大叫对你也没好处!”说着吩咐丫鬟:“快将姨娘带回去休息!”

听了焦妈妈这话,乔芝暂且被安抚住了,只是哭,不再叫喊,丫鬟也赶紧拉了她往院外而去,后面的施菀这时道:“等一等,姨娘穿得单薄,先披上这个。”

说着将手上斗篷给乔芝披上,替她系上系带。

乔芝拉着她哭道:“施大夫,你要替我作证,一定要替我作证,是她害的我……”

施菀没回话,乔芝被丫鬟和妈妈带走了,焦妈妈却还在,萧惠贞身边的丫鬟碧桃过来朝施菀道:“施大夫,你在陆家,我们好好招待你,你竟屡次在乔姨娘面前挑拨,污蔑我家少夫人,你是安的什么心?”

施菀一怔,竟没想到这丫鬟会这样来质问自己,随后道:“我来陆家,是你们陆家人重金求我来治病的,若你们不要大夫,结钱我走人便是。

“另外我没有在你们家姨娘面前挑拨,只是她来找我看诊,我告诉她不怀孕是因为同房日子不对,今夜也只是告诉她,胎停的原因有很多,或是先天不良,或是吃错食物或药,并没有说别的。”

碧桃一时语拙,随后很快道:“你看诊本就应该多想想再说,你这样说,不是存心让她误会吗?”

陆璘这时正好走到院外,便站在门口道:“施大夫是我请来给母亲看病的大夫,也由得你来质问?我倒意外,大夫只是实言相告,乔姨娘却为什么要怀疑到你们,你们又为什么这么紧张?”

他只站在门口,没看向嫂子,但这一声“你们”却分明是指着萧惠贞的鼻子在骂,萧惠贞急了,立刻道:“碧桃,住嘴!”

焦妈妈也说道:“大少夫人先回去休息吧,这事待我去禀明夫人再说。”

说完,转向施菀:“施大夫,实在抱歉,下人口不择言,委屈大夫了,老身代她赔不是。天不早了,今夜的事打扰到大夫,大夫先回去休息吧。”

施菀回道:“乔姨娘找我看诊的经过,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乔姨娘会怀疑他人、会来质问,也是我没预料到的,我无心引起贵府纷争,今日这通质问也让我意外与委屈,如今夫人病也大致都好了,再悉心调理便是,我便不在府上叨扰了,之前说好的医药费,稍后就有劳陆大人给我结清吧。”说完,朝焦妈妈点点头,转身朝院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