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树下蹲了一阵,终于稳定了心神。此时已经是夜深,我深吸了一口气,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我心中盘算了一下,若事实与谢清运所说不符,那么我按兵不动即可。若事实与谢清运所说相符,那我必须立刻派人去追捕我母后,她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只是谢清运此刻已经去追了,我不明白他的想法,是打算抓了母后来给我立功,还是要挟?
我向暗卫下了追捕母后的命令,随后便决定往东宫走去,然而才走到一半,一个太监忽然匆匆忙忙拦住了我,急道:“殿下,陛下正派人到处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啊!来来,赶紧跟奴才走吧。”
“陛下找我?”我有些愣神,随后立刻定下心神来,向太监点头道,“带路。”
太监带着我急急忙忙往御书房而去,我进去之后,所有人立刻撤了下去,而父皇坐在正上方,第一次如此正经地面对我。
父皇以往召见我,普遍是在寝宫或者要抱个美人,从来都是一副风流浪**的样子,很少像这样,衣冠整齐,神色沉稳。
我上前拜见,他就坐在那里,没有让我站起来,我便跪着。
“清歌今年几岁?”他玩弄着手中的玉玺,突然出声问我。
“双十有一。”
“记得当年第一次见你,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冲着朕咯咯笑,如今一转眼,也长这么大了。”
我没说话,等着父皇继续说下去。他看了我一眼,慢慢道:“清运派人去拦截皇后了,你也见了他,如今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一听这话,我心沉到了谷底。我几乎可以确定,父皇是知道的。
不需要我说,不需要我来表明,父皇早已知道,我不是皇室血统!
可是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让我长这么大?让我留在这个位置上!
我脑中千回百转,全是当年父皇母后与我相处的时光。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颤抖着身体,几乎问不出问题来。
眼泪涌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强撑着心神,艰难开口:“清歌只想知道,陛下知道多少?又为何留下清歌?”
“多少?”父皇笑了,“该知道的,朕都知道。当年林婉清抢了谢子兰的妻子,令其早产,朕知道;林婉清将谢子兰的女儿,也就是你,偷龙转凤,将你以女儿之身推上太子之位,朕知道;林婉清意图将自己亲生儿子杀害,朕知道;林婉清一直教导你谢子兰乃逆臣,迟早与你相争,不是你死就是他活,不断想催促你让你毁了谢家,朕也知道。朕知道得太多了。你的来龙去脉,朕都知道。至于为什么留你……”
父皇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朕也不过就是想让皇后开心一点,想让清运活下来。留下你,皇后便以为自己计策成功了,不会再盯紧朕的其他子女。当年皇后若不是留下你,将清运送出宫意图杀害,清运在宫里早就死了,哪里能长这么大?说起来,朕应该感谢你。”
清运……
我恍惚明白了什么,有些失神:“谢清运,才是陛下真正的儿子?”
皇帝没再说话,含笑不语,却点了点头。
谢清运是真正的皇子,苏域是宣德太子之后,那我呢?谢子兰的女儿……
我不敢深想下去,跪在地上,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要深想,不要回想,只能询问:“既然已经藏了二十一年,陛下今日突然告诉清歌,是想做什么?”
“朕把你放在太子位上养了二十一年,”他将手中的玉玺翻了个个儿,“如今杨恭淑终于回来了,你不觉得,有些东西,你该还回来了吗?”
“太子之位,清歌不敢图谋……”我闭上眼睛,“只是清歌一旦昭告天下自己的身份,天下必当诛之……陛下养育清歌二十一年,必当有些父子之情。还请陛下看在父子之情面上,给清歌指一条活路。”
话说到这里,我已经说不出下去了。
面前的人是我以为的父亲,我叫了二十一年父皇的人。然而不过几个时辰,天翻地覆,我竟是要同他这么说话。
小时候他打我板子,我觉得他残忍;
六岁的我走在大殿上摔倒,他只会吼我没用,我只觉得他严厉;
而如今我才明白,那哪里算残忍,哪里算严厉?此时此刻,他如此对我笑着,要我的命,这才叫残忍!
他听着我的话,轻抿了一口茶,拉长了声:“清歌啊,朕养过许多狗,你什么时候见到朕对那些狗有父子之情的?朕会在你死后为你立个衣冠冢,也算是感激你为朕和清运太子所做的一切。”
衣冠冢……
我心里面彻底冷了下来,终于明白,面前这个人,竟是连全尸都不愿意给我留了。我没有说话,只是跪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大概是人之将死,他也没有摆架子让人立刻将我拖下去,只是静静地坐在正上方,闻着热茶蒸腾起来的茶香。
我听着他吹茶的声音,想着那么多年的时光。
我一路成长,一路往前,然而我以为爱我的人都不曾爱过我,我以为我恨的人都深爱着我。
面前这个男人也曾在我年少时抱着我在御花园里打转,也曾在其他人欺负我的时候挡在我身前。他曾说他要将江山交给我,也曾像一个在普通不过的父亲一样,说我儿前途无量。
哪怕是他荒唐了些,我却也从来都觉得,这是我的父亲。
可是如今他突然说他不是,突然说我不过是养的一条狗,不过是为了谢清运去死的一个替身,连一个全尸都不能留给我。
我终于忍不住,哭着笑出声来。
他不言不语,抿了口茶,终于出声:“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你就下去吧。我会说明是皇后告知了真相,将你依法处置。你……”
“不要!”听到这里,我终于害怕得扑了上去,在他猝不及防间抱住了他的腿,高喊出声来,“父皇,求你饶过我吧……求你……”
“来人!”他被我一扑,冷下声音,直接往我身上踢了过来。
“不……求您了……求您饶了我吧……我陪了您二十一年,我当了您二十一年儿子……”
我哭得满脸是泪,拼命拉扯着他的衣衫。他眼里全是厌恶,侍卫冲了进来,将我往后拖去,我拼命挣脱,想去抓住他。他终于恼怒,一脚一脚踢到我身上。
他用了狠力,我竟也不觉得疼,只觉得我得抓住面前这个人,必须抓住他。
我活二十一年,活得小心翼翼,活得卑躬屈膝。我舍了身为女子的一切,我扔了七情六欲,我连爱一个人都爱得躲躲藏藏,不过就是想多活几年。想等到头发花白,心中安稳地看一场夜雨。我怎么能死呢?怎么能以这样的方式死呢?
侍卫越来越多拥了进来,拼命压制住我,我满身是伤,却还仍旧要挣扎着往他爬过去。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太监在外面一个一个慌张唱声:“谢大公子觐见——”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都是微微一愣,音刚落,一个穿着染血长衫的身影就走了进来,一脚一个,直接踢开了压着我的人,将我拢在怀中,手往我脉上一搭,大喝了一声:“统统给我滚开!”
吼完之后,所有人看向了前方的皇帝,皇帝冲众人点了点头,所有人便都退了下去。
谢清运抱着我,手在衣袖下按着我的脉搏,皱起眉头来,突然压低了声同我说了句:“腰窝,斑形。”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闻着他身上的清香,将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
皇帝静静地看着我们,谢清运轻抚着我的背,安抚着我的情绪,温和道:“陛下不可杀她。”
“有什么不能杀的?”皇帝笑了,“就因着你喜欢她?清运,你是要当皇帝的人,不能有这么多儿女私情,你有私情,便是你一生注定的致命伤,不过一个女子,日后你会有很多。”
“女人不重要,皇嗣呢?”谢清运抱着我,抬头看向皇帝。皇帝面色一僵,随后皱眉:“她有了你的孩子?”
“是。”谢清运张口说白话,竟是像模像样道,“我与清歌之情,父皇早已知晓。叶氏皇族子嗣单薄,儿臣舍不得这个孩子。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儿臣想要保下她来。”
“若真有皇嗣,那必须得保下来。”皇帝眯了眯眼,召唤出声来,“来人,将太医院当职的人通通给我召来!”
我一时不由得紧张起来,我没有身孕,哪里去给谢清运怀孩子?然而谢清运面上却是一派淡定,不知是淡定习惯了,还是故作镇定。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人便赶了过来,谢清运命人给我换了衣衫,遮住了脸,躺在**给太医诊断。太医们轮流为我号脉之后,叽叽喳喳说了一阵,随后便转身报告了皇帝。
“禀陛下,这位女子已有一个月的身孕,方才受了皮外伤,可能有流产的风险,不过若后面注意着些,这孩子也能保下来。”说着,为首的太医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有些迟疑,“不知陛下的意思……”
“保!”皇帝立刻点头,冷声道,“这孩子必须保住,孩子保住了,你们的项上人头也就保住了。”
“是是,”所有太医立刻跪了一地,为首太医赶忙道,“臣等必将竭尽全力,保护夫人母子安康。”
“嗯,”皇帝点了点头:“那开了方子,退下吧。”
有了皇帝的赦令,众人立刻围在一起,讨论了片刻后,便开出了一个方子,然后匆匆离开。
离开之后,皇帝立刻便笑了起来:“清运,清歌一直与叶清玉在一起,感情甚浓,我倒不知,你是何时何她在一起的?”
我不说话,我知道皇帝这是怀疑了。这孩子的确不是谢清运的,可他此时此刻,必须是谢清运的。
谢清运面色不改,淡然道:“前些时日,我与清歌天天在一起,喝酒逛青楼,父皇以为,以我们二人的身份,我不需要去青楼召妓,清歌招不了,我们日日去,是去干什么?”
皇帝面上有了恍然的表情,又转头看我:“清歌既然已经与我儿在一起,便要多多关心他。他大腿上有一块斑形伤痕,阴雨天气总会疼痛,你平日要多注意注意。”
皇帝这么一说,我脑海中立刻闪出谢清运的话来,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假作无知道:“伤不是在腰窝上的吗?”
听了我的话,皇帝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来,温和道:“清歌啊,叶清玉不知你女子的身份吧?”
“不知,”我赶忙道,“清歌对清运殿下一片忠心,始终守身如玉,与叶清玉从不曾有肢体接触。”
皇帝大笑起来,转头同谢清运道:“既然有了皇嗣,那当然要好好对她。只是清歌她若不死,你便不能恢复你的身份。而且你若真要让她活着,怎么和那些老古董交代?”
“儿臣自有安排。”谢清运面色坦**,“林婉清跑了,但我已经用重兵围在杨恭淑旁边,只要她靠近,立刻会带回来给父皇。杨恭淑一日不知清歌真实身份,清歌便可好好当一日太子。”
“那你呢?你的身份什么时候宣布于众?”皇帝皱起眉头来。
谢清运摇摇头:“不急,还不是时候。杨恭淑们已经得知清歌非皇室血统,此时隐忍不发,估计就是在找好时候。等他们将招都使出来,最后拖清歌下台的时候,我们再宣布这个消息,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沉默下去,似乎是在思考方案。谢清运等了片刻,终于道:“如果父皇没有其他事,那儿臣就带清歌下去了。”
皇帝点了点头,他便抱着我起身,直接往外走去。我攀在他身上,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觉得身上伤口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但我不曾说话,咬紧了牙关。谢清运将我温柔地抱进马车里,然后坐到了我的身侧。
马车摇摇晃晃启程,他始终拉着我的手,低眉垂眼,一言不发。
许久,他终于出声。
他说:“清歌,想必此刻,你一定很疼。”
说着,他躺到我身边来,手轻轻搭在我身上,看着我,满眼疼惜。
“可是别怕,”他说,“我在,始终都在。”
就这么一句话,我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在我快死的时候,在我如此绝望的时候,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在我的母亲设计害我、父亲杀我、天下皆要诛杀我的时候,那个张牙舞爪、我为之付出过心血、说要守着我的人不在;那些我对掏心掏肺的人不在,却只有一个从不相关的谢清运对我说,他始终都在。
我一把抱紧了他,死死埋进他怀里。
我说:“谢清运,我疼,我疼得快要死了。我怕,怕得快要死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所有人都要杀我,所有人都想我死。爱我的人,我的亲生父亲已经被我杀了。可是我没明白,可是当时他不断地暗示我让我叫他爹的时候,我始终没有明白。”
“他们都知道的啊……那些我爱着的人,我以为的父亲、母亲、恋人,他们都知道吧?”
回忆起当初苏域的暗示,从小母后的教诲,我心里似乎被刀片搅成了碎片,我只能将所有的痛苦变成号哭的声音,变成掐在谢清运身上的力度:“可是他们却始终看着,像看一只被戏耍的猴子一样,看着我杀了我的亲生父亲!”
“我以为我这么做是在保护我爱的人,我以为他们爱着我。所以哪怕谢子兰死了我痛苦,我不安,我愧疚,可是我却也从未后悔。可现在他们告诉我,我错了!我错了……”
我嗓子疼得几乎再说不出话来,号哭渐渐变成呜咽:“他们不曾爱过我,没有人爱过我。唯一爱过的我的人,只有我的父亲……可是他死了。他被我害死了!如今我还有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想安安稳稳活着,”我抓着他的衣衫,痛哭出声:“怎么就这么难,就这么难?”
谢清运没说话,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我的背。
我瞧不见他的神色,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迷迷糊糊只听见他在说:“我在,我在呢。”
我一天一夜没睡了,他这么念叨着,我竟是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了好长时间,迷迷糊糊之间,我感觉有人给我灌入了苦涩的药汤,没多久,竟就开始断断续续做起梦来。
梦境是从年少时开始,彼时谢子兰刚刚当上我的老师,我调皮捣蛋,天天被罚,宫里人出了主意,说孩子就该和孩子在一起耍玩,这才不会闹腾,于是隔天谢子兰便带了一个男童过来,同我说,这个孩子,便就是我的侍读。
那天是个好天气,我尚在水榭里看书,远远便瞧见一个男童由谢子兰牵着,小步走过来。宫里除了小桃子以外,从来没有过同龄的孩子,第一次瞧见,我心里又欢呼又雀跃,想了十几种收拾对方的方法,就等着这傻缺自投罗网。
我身边就一个空位,于是我赶紧地放了针在上面,然后端坐在那里,笑意盈盈地看着谢子兰牵着他走了过来。
“微臣谢清运,”他用稚嫩的童声开口,生疏地行着宫中的大礼,对着我磕头,“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嗯嗯,免礼免礼。”我一心就在戏弄他这件事上,也就听见他说自己叫谢清运,其他我都没听见,就敷衍过去了,然后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亲切道,“你几岁啊?孤叫你哥哥还是弟弟?来,不要客气,坐在孤旁边一起听课吧。”
说着,不容对方反驳,我就直接将他按了下去。他倒也老实,我一按,他就坐下去了,我当时就惊呆了,怕他叫出声来,他面色变了变,竟真的一点都没叫出声来。僵硬了声,压着牙关道:“微臣比殿下小一个月。”
“哦……这样,”我呆呆地反应,敷衍道,“那我叫你清运就可以了。”
谢清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看见我们相处融洽,谢子兰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开始讲学,整个过程谢清运一言不发,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动也不敢动。
我从来不能想象有人被针扎居然还能一动不动,于是我时不时忍不住会去瞅他,总觉得哪一刻他会无法忍耐,一跃而起,然后告诉他爹说他屁股上扎了根针。
可是他没有,那种惊人的毅力和淡定的气质,让我心中对他的惊叹逐渐转化为了敬佩。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突然伟岸起来,就像一个英雄一样。
那节讲课一共持续了一个时辰,谢子兰便被人匆忙叫走,走的时候,我一把压住了准备起身的谢清运,同谢子兰道:“太傅,留清运在宫里陪我吧,过两日您再来接他回去。”
谢子兰点了点头,笑起来:“殿下,清运本就是臣带进宫里陪伴殿下的,殿下可直接带回东宫,同殿下玩闹,臣每日看看他便可。”
说着,他看向谢清运,冷声吩咐:“清运,可明白了?”
“儿子明白。”谢清运红着眼睛,俯身送走了谢子兰。等谢子兰走远了,我拉扯他,他这才抬起头来瞧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询问:“屁股还好吧?”
谢清运看着我,红着眼睛,满脸不理解:“殿下,银针果然是你放的对不对?”
“哎呀,你别着急,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坐下去啊,我身边人从来不理我这套的。来来,你翻过身来,我帮你把针从屁股上拔出来。”
他不动,瞪着我:“叫太医。”
“这可不行,”我吓到了,“叫太医我父皇就知道了,我父皇知道你爹就知道了,你爹肯定抽死我!来吧,我手艺还行,从太监屁股上拔过好多次针了,你问小桃子,”说着,我转过头去,看向就比我大三岁的小桃子,询问道,“小桃子,我拔针技术还不错,对吧?”
“哼!”小桃子立刻扭头,不愿意回答。
我苦口婆心地劝阻他:“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儿,那针很好拔的,来来,给我帮你拔针,我请你吃烤鸭。”
他不说话,眼里似乎有些动摇。
“还有荔枝,最南边送过来的,你吃过吗?特别甜,长得晶莹剔透,可好了。”
他有些犹豫地动了一下,我立刻知道他快沦陷了。
“牛肉干?”
“桂花糕?”
“枣花糕?”
“冰糖葫芦?”
“小糖人?没见过吧,那糖都做成了人样,孙悟空猪八戒,你要啥有啥。”
“还不肯屈服?好吧,你叫太医,我让厨房只做胡萝卜,你天天吃胡萝卜……”
“成交,”他咬牙抬头,“你刚才说的,一样来一份。”
我愣了愣,对于英雄居然屈服在了食物这件事,我突然觉得有那么些微妙。但出于对自身安危的考虑,哪怕心中有种被毁神的微妙感,我还是英雄的将他推到,翻过身来,然后将小手摸到了他的屁股上。
那是我第一次摸男人的屁股,虽然当时他只能说是个男孩儿。弹性非常不错,我忍不住拍了一下,于是他也没能忍住,痛苦地号叫出声来。我趁机按住他的屁股一挤,便把银针给挤了出来,然后掐住尖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拔了出来!
血瞬间溅了我一脸,他惊呆了,傻傻地看着我,我抹了一把脸,安慰他:“没事儿,这是个小小的失误,我拔针的手艺……”
话还没说完,谢清运两眼一闭,直接昏了过去。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突然觉得,我这英雄,也太柔弱了!
谢清运晕完了以后,我和小桃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没有叫太医的勇气,于是我们俩奋力地将昏迷中的他抬进了我的寝宫,拼命喂水,喂水。我特别怕他死了,我觉得我要是把谢子兰的儿子弄死了,他能杀了我!
于是我一直守着他,喂水,终于,我不知道他是被水呛醒的,还是自然醒的,天黑的时候,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当时抱着他,非常紧张。
“你终于醒了!”我感叹,“我好害怕你死了啊!”
以上说的话,全是发自我内心的肺腑之言,若干年后,谢清运告诉我,当时他被我这么抱着,听着这句话的时候就决定,我这个兄弟,他认定了。
于是乎,从那天开始,我就与他称兄道弟。他感激我给他的温情,我崇拜他的勇敢,我们俩一起听课,一起捣蛋,一起欺负人,一起被人欺负。
我们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号称宫中两恶,人见人嫌,我平日都很端庄,因为我是一个端庄的太子,只有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肆无忌惮地去做坏事。因为我知道,反正有他背黑锅。
当时我常常穿着小太监衣服去私下赌钱,赌输了我就赖账,有一次被十几个太监约着揍我,我被他们哄到伙房,关键时刻,抄完作业的谢清运一脚踢开了大门,一个人单挑十几个人,拖着我一路跑了出来,一路跑,一路骂。
我跟着他一起骂,最后被那十几个太监堵在墙角下揍了。因为这事儿是起于我去赌钱,我和他也不敢传出去,只是后来好好习武,过了一年找了个机会,把太监们叫出来再打了一顿。
打完太监的时候,我们俩蹲在墙角喘着粗气一起笑,笑完以后,他拉着我,询问我:“殿下,我们会分开吗?”
“不会。”当时我特别豪气地将手搭在他肩上,抱住了他,“我当太子的时候,你就当侍童,咱们一直在一起。等以后我当了皇帝,你依旧跟在我身边。”
“可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好像都是太监,”他皱起眉头来,“我不想当太监,我还想娶媳妇儿。”
“
要不这样?”我想了想,终于想出一个好方法来,“我娶你当皇后,你就可以和我一直在一起了!”
“男的也能当皇后?”他睁大了眼。我有些不解地抓了抓头:“可以吧,那些话本子里面不是有个韩皇后吗?也没有人说男的不能当皇后啊?”
听了我的话,他便笑了,点头道:“行,那以后我就来当你的皇后!”
“可以啊,你到时候来当我的皇后,我就再也不要其他贵妃了,我就和你一个人玩!”
但是很快,我就知道我不能娶他当皇后了。因为,我长胸了。
基于长胸的原因,母后迫不得已和我解释了男人和女人的结构问题,我这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明白了我和谢清运的不一样。我终于知道,我是不可能娶他当皇后的,而且又因为我的太子身份,我也不可能嫁给他。于是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们年少的话是当不了真的。
我有了那么一些难过,并且这种难过随着年月的增长而增长。但他仿佛是毫无意识一般,始终调笑着说要当我的皇后。
我们一同长到十二岁,也就是那年,谢子兰同我决裂,他再不当我的老师,并强求谢清运回谢府,谢清运竟是一言不发,跪在谢家大门口跪了一天一夜。
当天下了大雨,我听到消息之后,一直坐立难安,在宫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小桃子第十次告诉我说他还跪着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
我去的时候他还在跪着,浑身被雨淋得通透,我远远在马车里瞧着,感觉内心里面有什么东西生根,发芽。我跳下马车的时候,直接冲了过去,然后就抱住了他。
“你这是做什么呢,”我抱着浑身滚烫的他,慢慢收紧了手臂,“回家就回家吧,不陪着我就不陪了吧,又有什么呢?”
“你说谎,”他虚弱地笑了,那时候他还没我高,还很瘦,只能在我怀里,抱住了我,“如果不陪着你就没什么,那你现在哭什么?”
“我哭是因为看着你跪,我难过。如果你要陪我就要受罪,那么我宁愿你不陪我。”
“可是,如果我现在不陪着殿下,以后也就没时间陪着殿下了。”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全是苦涩,“你和我约定要一直在一起,我要当你的皇后,可是清歌,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男皇后?我只恨我不是女儿身,如果我是女儿家,那么到适婚年龄,我就入宫去,当你的太子妃。”
“可是我始终是个男子,所以我只能在现在陪着你,若现在不陪你,以后就陪不了了。”
我听着他的话,第一次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在雨里拥抱在一起,似乎怕一个不小心,就遗失了彼此。
当天夜里,我直接把他带回了东宫,我和他躺在**,手拉着手一起入睡。第二天我便去求了父皇,让他留在宫中。父皇也不说话,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谢清运,有那么片刻的失神,最后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谢清运就没怎么回过谢家,他常常同我在一起,他越长越高,最后终于超过了我,而我的身材和眉目也越发明显,需要束上束带、画了浓眉来掩饰。
母后同我说,让我不要和谢清运私交过深,谢家终究会害我,我与谢家人牵扯太多,实属不智。
然而我却没由来的信着他。
他一直陪伴着身边,同我过每一年生日,每一个节日。整整三年,他从未离开过我身边一日。白日里他在我身后守着我,晚上他就睡在外面守着我。每天夜里我都要问一句:“清运?”,等他应我一声:“我在。”,我这才肯睡下去。
那是我最简单也最温暖的岁月,我从不觉得寂寞,也从不觉得难过。那时候我太小,我没想过未来,也没谋划过什么。我只是想一直能像当时那样,让这个少年一直守在我身边,然后在我叫他名字的时候,应我一声:“我在。”
我想谢清运也和我一样,直到十五岁那年,我被刺客刺杀时落入水中,他跳下水里救我,将我从水里捞出来,他不顾我的阻拦,将衣服一拉,打算给我上药的时候,他愣住了。片刻后,他猛地对着身后即将上来的侍卫高吼出声:“退下!”
当时我们都很冷静。我瞧着他,他低垂着眼,但给我上药的手却始终在颤抖,上完药后,他将外套脱了披在我身上,故作镇定将我打横抱了起来,这才低声问我:“宣你平日固定的那位太医?”
我在他怀里因为寒冷打战:“宣!除了小桃子,其他人一律不得靠近!”
谢清运点头,大步抱着我回了东宫。
我受的伤不重,小桃子和太医忙忙碌碌,谢清运就一直站在我身边。我从未打算刻意瞒他,他看见了,便是看见了。等小桃子和太医忙完,谢清运终于走上前来,迟疑道:“你……”
“如你所想。”我睁眼看他,“你从不需要遗憾什么,我一直是女子,你是男子,一直正好。”
他微微一愣,片刻后,却是笑了起来,低头拥抱住了我。
那时候,对于我和他而言,拥抱已然是最亲密的动作,已然足够。
“清歌,”他音调里满是雀跃,“我很欢喜。我……”然而话没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放开了我,“你……你是女子,当了太子,日后打算如何?”
“日后?”我也有些疑惑,片刻后,我有些紧张,抓紧了袖子,“走一步,看一步吧。”
“若是被人知道,”他抿紧了唇,“你当如何?”
“我?”我苦笑起来,“母后说,若是被人知道,我只能去死。”
他没再说话,许久之后,他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慢慢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坚定道:“我带你走。”
“你说……什么?”
“我带你走,”他一把抓住了我,“清歌,你不可能瞒一辈子。你是太子,就必须要生儿育女,必须娶妻。一旦你娶妻,一切就完了。我现在就带你走,天涯海角,总有你我的去处。”
我没说话,他靠近了一些,紧逼询问:“你怕了?”
“我不怕,”我听到这句话,慢慢抬头,静静盯住他,“我只怕你害怕。”
“你在这里,”他慢慢笑了,“我怎么可能害怕?”
我们两个不说话,静静盯着对方的眼睛,烛火映照,我拉着他的手,感觉有无穷无尽的勇气涌了上来。
当天晚上,他没有离开我的寝宫,抱着我在**入睡。
他问了我好多问题,问我喜不喜欢粉红色的裙子,问我喜不喜欢翡翠簪子,问我喜欢男孩还是女孩,问我是想去长白山看雪还是去南边看海。
他说远方的天山上有一种花,被冰封在高山之上,常开不败。他日后带我去看。
我抱着他,感觉似乎只要一睁眼,就能在宫外。
等第二天,他就去布置,而我则乖乖养伤。他准备好了一切,隔了半个月,一天晚上,他终于动手,带着我偷跑除了皇宫。
那天晚上是明月夜,我们跑出皇宫之后,不敢在城里停留,连夜带着太子令牌出城而去。
那时我第一次出盛京,当空皓月朗朗,身边萤火相伴,我和他架马奔驰,那一夜,我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安全。
我再不用忐忑别人会发现我是个女子,再不用害怕。
然而我们跑了才没有三天,便被皇帝派来的人追了上来。当时他去林中打猎,于是只有我一个人被抓了回来。
本来我想,只要我回来便好,谁知道父皇没瞧见谢清运,竟是立刻怒了,直接让人将我按在地上打,逼问谢清运的下落。
板子一下一下落在我身上,我不断重复着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去打野味了,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但那时候我如此不解,我不明白,一个外臣的儿子失踪了,为何父皇能对我下这样的狠手?我也不明白,他如此焦急找谢清运,到底是为什么?
然而不需要我明白,他只要去做他要做的事情,便就可以了。
当天谢清运便被找了回来,确切地说,是他自己回来的。
他被领到我面前,那时候我已经被打得爬都爬不起来了。他一见到我这个样子,直接就冲了进来,想要触碰,又怕碰到我的伤口,于是只能站在边上,许久,他才不可思议道:“太子乃陛下亲生骨肉,陛下何以至此!”
皇帝没说话,他直接从高台上走下来,一耳光便抽到了谢清运脸上。
谢清运被他抽得直接滚在地上,皇帝似乎还想打,但停了片刻,又道:“小兔崽子,为了个女人,你什么都不要了,就想这么跑!大宣江山全是老子的,你跑得掉吗?!”
一听这话,我和谢清运猛地回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皇帝。
他知道的!他知道我是个女孩!
我们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皇帝又一指我:“你心疼是不是?心疼,朕就打给你看!”
话刚说完,边上的奴才便将我直接架了起来,再一次一耳光一耳光抽了上来。
我已经被打得麻木了,脸上的疼痛远不如方才所接受到的信息重要。我愣愣地看着面前两个人,看着谢清运冲了过来,被侍卫架住。
“陛下,您这是何意!”他眼里全是眼泪,努力往我的方向扑过来,却被侍卫死死拦住。皇帝站在一边,面色不改,淡然道:“你问朕这是何意,朕就告诉你。”
说着,皇帝往外走去,旁边的奴才终于停了手,同侍卫一起,架着谢清运跟着皇帝走了出去,留我一个人躺在地上。
我不知道我在地上躺了多久,但是那真是我记忆里少有的漫长时光。
房间里空旷且黑暗,周边没有一个人,我全身是血,躺在地面上。
可是我居然不怕,一点都不怕。因为我知道,爱我那个少年总会回来,他会带我走。他说他会给我买粉色长裙,翡翠发簪,会带我去长白山看雪,去南边看海。他说天山上有雪莲,冰封高山,常开不败。他会带我走,离开这个皇宫,让我一生心安,百岁无忧。
我信,我不得不信。我趴在地上,等着他回来,带我走。
我等了好久,好久,终于听到了门开的声音。门外站着那少年的身影,身材笔挺修长,恍如亭亭修竹。他踏着月光走进来,慢慢停在了我的身前。
他面上带着眼泪。我从未见他哭过,唯独这一次。我趴在地上,侧着脸看他,等他说话。他颤抖着手,慢慢放到我的脸上。
“清歌,”他说,“我可能不能带你出去了。”
“听说去天山的路不好走。”我低声喃喃,“不过没事的,我这辈子肯定活得很长,我们慢慢走,总能走过去。”
“陛下说,我是要登基称帝的人,不能为你毁了一辈子。他答应我,要我出去历练六年,不见你,如果回来后,我们还能在一起,那就在一起。”
听到这里,我有些迷茫:“我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他含着眼泪笑了起来,抚上我的脸,“你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你要去哪里呢?”我颤颤抚上他的手,“我肯定会等你回来的,这辈子再不会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了,我只能等着你娶我。其实去不了长白上也好,去不了天山也行,我就只是想你和我在一起,只要你在我身边,那就够了。”
“我的身份如今还是机密,陛下容不得,所以他会给你灌药,你会忘了我。”他瞧着我的面容,“你忘记我,我心里害怕。六年过去后,你还会不会再喜欢我呢?”
他的话,我不敢去深想。我只能知道,面前这个人要离开我了。他要走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能回来。
六年很长吗?不长的。
忘记他再爱很难吗?不难的。
于是我艰难笑了起来。
“你别怕,”我伸出手去,拥抱住他,“我记得你也好,忘了你也好,但我始终会等着你。等你回来,回来娶我。”
话刚落音,他猛地就抱住了我,抱得那么紧,似乎全是害怕。
“你说的,”他带着鼻音,“你会等着我。叶清歌,你不能反悔。”
“不会,”我任由他抱着,下定了决心,“绝不反悔。”
彼时灯火烁烁,我尚年少。我的确以为,这一生爱一个人,无论你记得,抑或忘记,只需那人与你一面再逢,那便再不会分开。
哪怕这个人从未郑重同我说过一次他喜欢我,哪怕我从不曾完整说过一次我喜欢他。可是我们都会始终爱着,始终相爱。
于是我忐忑,我迟疑,可我却从不曾害怕。
我等着那个少年,青衣长剑,踏遍万水千山归来。
我看不了长白山的白雪,看不了南边的大海,看不了天上常开不败的莲花。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会替我走遍万水千山,看遍美景良辰。
不过六年。
我想,不过六年。
于是梦境里那个我站在城楼上看他远走,然后接过父皇给我的药物,一饮而尽,接着听着旁边人的言语,一步一步走下城楼。
走下城楼的时候,他的身影在我脑中飞快闪过。
那年我坐在水榭里,他随着谢子兰忐忑走来;
那年他同我一起与太监斗殴,约定一生相随;
那年他跪在谢府门前,漂泊大雨,我与他紧紧相拥;
那年他躺在我身边,与我手拉着手,一同入眠……
每一个片段闪过,立刻便被遗忘。等我走到城楼下时,我竟已是完全忘记了这个人。我不由得皱起眉头来,问旁边的宫侍:“孤怎么在这里?”
“殿下夜游,”宫侍恭敬回答,“奴才不敢贸然叫醒殿下,只能一路跟着。”
我信了,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得一场夜游。只是一不小心,我就在这场夜游里,送走了我年少最珍贵的人。
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我感觉面上全是湿润的水渍,抹了一把眼泪,转头看过去,谢清运正坐在我边上看书。
不过一睡之间,我却也清楚地意识到,面前人对于我而言,有多大的不同。我静静地打量着他,他任我打量了片刻,终于回过头来。
“给你服了解药,记得差不多了吗?”
“差不多了,”我笑,“一转眼,就隔了这么多年了。”
他没说什么,从旁倒了水,端到了我面前。他就着手喂我喝下,而后坐在了我身侧。
大半会儿,他都没有说任何话语,只是静静地瞧着我,目光温和。许久,他抚上我的面容,终于开口:“当年约定我回来娶你,我回来了,你呢,还等着我吗?”
我不敢说话,他也没有逼我。只是静静地等候着我的答案,等了许久,我终于沙哑着音出声:“你来得太晚,又来得恰是时候。”
说着,我垂下眼帘:“过去的事,我忘记太多年了,所以你来得太晚。但是现如今,除了你,我又不知道自己能依靠谁,相信谁,所以正是时候。”
“那么,”他斟酌了片刻,“你的意思,是答应嫁给我吗?”
“我有选择吗?”我想了想,随后摇头,“清运,我没有选择,从来没有。我若不嫁你,不承认我怀了孩子,我活不下去。你父皇不会放过我,林婉清不会放过我,就连苏域,也未必放过我。”
“我明白。”他点了点头,“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
“孩子是苏域的?”
一听这话,我愣住了,反问了一遍:“孩子?”
“你以为,”他笑开来,“我已经能管整个太医院了吗?还不是因为我略学过医术,那会儿进去给你把脉的时候发现你有了孩子,才敢这么胡说。”
“我……我真的有孩子?!”我咽了一下口水,“有一个两个月大的孩子?”
我感觉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将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隐隐约约之间,竟然也会觉得那孩子在动。我不由得惊喜地叫出声来:“哎呀,这孩子在动!”
谢清运坐在一边,淡然道:“你这两天肠胃有些不好,先喝粥吧。”
说着,他抬起头来,再次补刀:“两个月大的孩子,是不会动的。”
“不好意思……”我抓了抓头,“我没有过孩子,不懂这些。”
他面色一僵,悠悠抬头,强调:“我也没有过。”
“我知道,我懂,”我点头,“你不能有的!”
他脸色更难看了。我觉得自己似乎说话不对,赶忙又解释:“我不是说你不能生的意思,你当然是可以说生的……”
“你还是别解释了。”他淡淡打断我,“以你的语言表达能力,只会越描越黑。”
我立刻自觉地闭嘴,只是时不时抬头瞄他一眼,他不再管我,自己做自己的事,先是叫人将给我准备好的粥端上来,接着宣了大夫进来,然后又去旁为我拧了湿帕子,走到我身前来,为我擦脸。
这些事都是当年他在东宫的时候为我做的,做得轻车熟路,我瞧着他走来走去,如果不是因为六年过去他的长相已经大有变化,我甚至会有种我还在十四五岁时光的错觉。
我呆呆地瞧着他,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没有其他什么要问我的了吗?”
“婚事我会想办法。如今这太子你是当不了了,只要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干脆就承认下来,然后假死,重新安排个身份重新再活吧。”
“那么……”我抓了抓头,“这个孩子……你要留吗?”
“你呢?”他抬头看我,目光全是审视,“你想留吗?”
我愣了愣,没敢说话。
这个孩子我想留吗?
当然是想的。
我费尽了心力有了他,他是我对那段感情唯一的留恋。我一直觉得,人这一辈子,每件事总要留点什么印记,才能证明你做过它。我喜欢了那么一个人,有了他的孩子,我怎么会不想留下他?
可是叶清歌一生有什么事她能选择的呢?
这个孩子留或者不留,又岂是我能保住的?六年过去了,面前这个人与我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像年少时那样冲动,那样不顾一切。他的情绪都收敛在那淡然的表情下,半点不得窥伺。如果是年少时的他,在在回来的时候,就会将解药给我,让我记起他来;如果是年少时的他,看见我和苏域在一起,无论男女,早就会让我想起他来,带我离开。
其实他来得不晚,他来的时候,我还未曾对苏域起那样纷杂的心思。可是他怕我记起他的身份来扰了他与皇帝的计划,于是他忍了,他等了,直到我爱上苏域,直到再无挽回。
我记得和他年少时的情谊,他也看重它,可我如今已经猜不透他的心思。我既然是要嫁给他的人,这个孩子到底能不能留,其实看的,是他的心意。
于是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他,询问:“你的意思呢?毕竟我既然要嫁给你了,这孩子生下来,必定是要跟着我,要或者不要,全看你的意思。”
“好,”他点了点头,“我会对外宣称这是我的孩子,以我长子的身份养大。”
我有些诧异,他面色不改:“我不介意这种事,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没说话,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是怎么样的情绪。他抬头看我,我呆呆地瞧着他,就这么静默了片刻,外面就有侍女敲响了房门,谢清运让她端粥进来,一口一口喂我。
他和苏域不一样,苏域嘴从来不闲着,哪怕是吃个饭,也不忘打压一下你。但谢清运吃饭,哪怕是喂饭,他都恪守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于是整个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我竟然有些不习惯。
粥吃了大半碗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喧闹声,谢清运皱了皱眉头,我依稀听见了苏域的声音。
我与他对视了一眼,他面色不改,只问了句:“吃完了?”
我讷讷点头,他拿出方帕,为我擦了擦嘴:“估计是苏域来闹了,你要见吗?”
“清运,”我有些迟疑,“你说,苏域对我,到底如何?”
“我不知道,”他拿着将碗放到桌上,“这要问你的本心。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他对你的所有,我只知道他利用你拿到了兵权,他明知谢子兰是你亲生父亲却任由着你一时热血去查军饷案,与谢子兰拼个两败俱伤,以削弱世族和皇族的势力,让他坐收渔翁之力。也许他真的喜欢你,但江山权势与你相权,你连尸骨都留不下。”
“他知道谢子兰是我亲生父亲?”我诧异出声。谢清运垂着眼眸:“当初你抱着林婉清的剑到谢府时,苏域就特意派人去查了。林婉清做事不干净,以苏域的能耐,早该查到。不过他也还算有几分良心,看杨恭淑的反应,苏域应该是至今还未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只是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林婉清如今迟迟不现身,怕是做了其他打算。杨恭淑知道你血统不纯,也是早晚的事。她不比苏域,苏域尚对你有几分情谊,杨恭淑可没有。你如今还是离苏域远点,你如今让他知道得越多,日后怕是越难脱身。”
“是啊,”听到这话,我终于下了决定,舒展开眉来,“这世间哪有时间改变不了的东西,何必拼着性命去要呢?”
“叫他进来吧。”我慢慢坐起身子来,拍了拍边上,“清运,你坐到这儿来。”
谢清运点了点头,将东西
放下,吩咐外面让苏域进来,而后便坐到我身边来。我将头靠在他身上,心里多了些底,也就是这时候,苏域冲了进来。
“叶清歌是不是在你这儿!”
人刚进来,苏域的吼声就传了过来。音刚落下,他就愣在了那里,静静地瞧着我和谢清运,谢清运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用手指慢慢为我梳理着身后的发丝。
苏域愣了不过片刻,随即就扑了过来。我赶紧把脑袋一缩,谢清运往旁边一侧,苏域连忙抢到床边,一把把我捞进怀里,满眼温情:“人家在东宫等了你一晚上,你都没有回来,你去哪儿了啊?”
我浑身颤抖了一下,谢清运似乎也暗暗抖了一下,苏域见我的反应,立刻反应过来,面色坦**地解释:“哦,不好意思,当太子妃久了,有点转换不过来。”
“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他抱着我,继续道,“我等了你一晚上,你不回来,我早上就直接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谢府?”我有些头痛抚额,“先放开我行不行?”
“不放开。”他果断拒绝,又回答了我上一个问题,“除了谢府和东宫,你现在还能去哪儿?”
说着,他拉扯我起身:“走走,回家吧。总在谢家待着做什么?”
“苏域,”他一扯,拉扯到了我的伤口,我疼得吸了口冷气,苏域立刻察觉,下意识就去拉我的衣服,谢清运赶忙一把按住他的手,扶住我的肩,冷声道:“太子殿下有伤在身,不宜移动,还请青玉殿下守礼。”
苏域没说话,盯着我的衣衫下露出来的青紫,冷声开口:“谁干的?”
片刻后,他立刻反应过来:“皇帝?他打你做什么?”
“你先让我躺下,”我疼得吸气,苏域立刻轻柔地将我放在**,隔开我同谢清运,皱着眉道:“你昨晚是被打了?怎么不让人传我?”
我闭着眼,不说话。他守在旁边,守了片刻,有些忐忑询问:“咱们先回东宫吧?”
休息了那么片刻,我缓过神来,终于想起我一开始是想做什么了。我慢慢睁开眼,尽量放缓我的语气:“苏域,你现在已经是大宣国的青玉殿下,既然已经证明了你的血脉,你就不再以太子妃的身份活着。”
“你这么说,是想我做什么?”他冷下神色来,“搬出东宫是吗?”
“搬出东宫,以青玉殿下的身份活着。”我抬起眼来,“你既放不开这个皇位,那大可去取。可是既然取这皇位,便不该再来纠缠我。我与殿下乃同族兄弟情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说得认真,他瞧着我,眨了眨眼:“你是怨我骗了你吗?”
“可是我会改的,你信吗?那时候我还没有喜欢你,那时候……”
“殿下多想了,我与殿下不过是一时寂寞,其实并未有殿下所说的那么多牵扯,过去的事,殿下便当黄粱一梦,梦醒即空。”
“空不了!”他低吼出声来,吼了那么一句,他立刻又收住了声,刻意放缓语调,“我说过,你喜不喜欢我无所谓,我守着你就好。我知道你怪我骗你,怕我害你,可是你也不用如此拒绝,假以时日,你以后终究会明白我是真心。”
“我喜欢你,”他蹲到我身前,拉住我的手,眼里全是恳求,“你也喜欢我。那么哪怕有过伤害,也可以互相原谅的,不是吗?”
我没说话,静静注视着他。
他的眼睛极美,不,其实他没有什么地方不美。
第一次见他,哪怕隔着那厚厚的妆容,我便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能比他更美了。
他这么看着我,看得我几乎立刻缴械投降。可我忍住了,我吸了吸鼻子,慢慢道:“苏域,你弄错了,我不喜欢你。”
听到这话,他面色猛地一变,我看向谢清运,看着他淡然的样子,稳住了心神:“孤与清运青梅竹马,只是一时忘了他。如今再记起来,心里已经装不下他人。孤与殿下皆不过一时寂寞,殿下不过寻那么片刻温暖,孤也不过是寻一时开心……”
“你闭嘴。”
“若是真心,孤早就会告诉你自己并非皇家血脉……”
“你不要再说了……”
“你若是真心,也早会告诉孤一切。哪怕你不敢告诉孤一切,也该在孤与谢子兰殊死相争的时候,告诉孤谢子兰是孤父亲的真相。”
“不要再说……”
“既然你我都不是真心,如今孤想起了清运,找回了真心相爱的人,你又何必……”
“你闭嘴啊!”他高吼出声来,我猛然回头,这才发现,他竟是红了眼眶。
“你和他青梅竹马那又怎样!你曾经和他心心相爱那又怎样!可是他已经和你分开六年了!我嫁给了你,我当了你的太子妃,我守了你一年!我在你快死的时候一个人冲进火海将你救了出来!我破了你的身子!他这辈子当不了你的韩皇后,你们都过去了!”
他红着眼眶吼着:“你喜欢的是我,你哪里喜欢他!你都已经喜欢我了,怎么可能喜欢他!”
“苏域……”我皱起眉头来,他就直直瞧着我,眼泪径直滚落下来。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抹了一把脸,控制住情绪,径直来拉我,谢清运忙上去挡:“殿下,不可。”
“滚!”他怒吼出声来,“我带太子殿下回东宫,还轮得到你管吗!”
“青玉殿下若是太子妃,夫妻之间的事,臣不该管,”谢清运淡道,“不过殿下既然已是殿下,验了血脉有了封号,便该恪守君臣之礼。太子殿下如今还是太子,殿下岂能如此对他?太子殿下想留在谢府,殿下怎能强逼太子殿下?”
“我就是抢了,你待如何?!”苏域反手就往谢清运抽去。谢清运回身一挡,苏域拔剑而出,谢清运一个翻身,亦是抽剑而出。
“殿下如今既为皇族血脉,又不是走兽,怎能仅以蛮力处事?”谢清运用剑隔住苏域,苏域冷笑一声,反讥出声:“少和老子说大道理,你就当老子是畜生。老子一个畜生都能让谢大公子卧床几日,谢大公子果然连畜生都不如!”
谢清运脸色一变,没再回声。外面听见打斗声,急忙赶来,于是谢府家丁和苏域带来的侍卫又在庭院里打成了一片。
我急了,赶忙叱喝:“停手!”
两人都带了气性,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在房里打得乒乒乓乓,撞碎了我所有喝水的茶杯。
当然,这个不是重点。
我艰难地挣扎起床,苏域一脚踢在谢清运身上,剑直直就指了过去,我赶忙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了谢清运。苏域连忙将剑往旁边一侧,穿过墙去,随后一把抓起我,吼出声来:“你找死吗?!”
“你找死吗?”我回声,“殿下今日是什么位置?私闯朝臣居所,重伤朝臣,以下犯上,胁迫太子。这些罪名,你在找死吗?”
“当太子妃的时候,几十板子不够,跪宫门一夜不够,彼时你是女子,犯了罪,有我为你挡着,伤了有我把你拖回去,但今时今日,你再伤他一次试试?”
话刚说完,苏域猝不及防,“啪”地就扇了刚站起来的谢清运一巴掌。我和谢清运都惊呆了,他却是毫无理智地低吼:“我就打了,你要如何?!”
对于他这种完全没有理智的行为,我的确不知道要如何。
他此时此刻的样子,完全就是个泼妇。我突然有点担忧我的未来,苏域当女人养久了,把女人无赖的招数学了个遍;我当男人久了,是不是也会有些变态。
我和他对视着,他咬牙再次重复:“我就是打了,你又要如何?!老子从小到大都在被言官弹劾,这辈子就没怕过,你弹我啊!”
“啪!”
他音刚落,我就学着他的样子,扬手就抽了他。
“奏章明日我会送上去,”我冷冷看着他,又道,“只是你记得,你可以仗着你武艺高强行凶,你可以打谢清运,你甚至可以杀了他。只是你打他一巴掌,我就打你十巴掌,你捅他一剑,我就捅你十剑。哪怕我死。”
他没说话,眼里全是苦涩。片刻后,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念头,又抬起右手往谢清运脸上扇去。
这次谢清运有了警戒,立刻抬手挡住,谁知他忽然换了个方向,左手“啪”的一下又抽了上去。我听见声音,毫不犹豫地就抽上他的脸。
他没躲,站在原地,由着我抽上去,漂亮的眼死死地盯着我,全是恨意。我静静地瞧着他,不管不顾,没有停手,一耳光一耳光,一连抽了十巴掌,每一巴掌都打得我手疼,不带半分情谊。
打完以后,他脸上已经肿了起来,隐隐带了血丝。
“十巴掌,”我收回疼得不行的手,面上故作镇定,“你大可再打一次试试。”
他没说话,过了许久,他突然问我:“你心疼吗?”
然后不等我回答,他又喃喃:“肯定是心疼的。不然又怎么会一定要为他打回来呢?就像我心疼你,所以别人欺负你,我都要十倍欺负回来。”
“你喜欢他,护着他,我该明白的。”他退了一步,“强求不来,我早该知道的。我怎么总觉得只要守着你就守得来,怎么觉得晚了六年不是晚呢?我早知道你和他有这么一段,怎么会让你们见面呢?”
“叶清歌,”他突然站定了身子,苦笑起来,“我问你这一次,唯一一次,你爱我吗?”
我没说话,看着他身上月华色的长袍。
苏域爱穿红色和金色,苏域嚣张霸道、目中无人,苏域心思简单、感情率真,苏域一心是我,再无其他。
我以为苏域是这样的,我爱的苏域也是这样的。可是我面前站着这个男人,却从不是我认识的样子。
他看似真心,却步步为营;
他看似爱我,却能眼睁睁看我逼死我的亲生父亲。
他不是我爱那个人,而我自以为爱那个人,只能活在我的想象和记忆里。
于是我笑了,坦然回答:“不爱。”
若他不曾骗我,那么我爱他;
若他在我与谢子兰相争的时候,不怕我猜忌他的身份,坦然告诉我我与谢子兰的关系,那么我爱他;
若他不曾时时刻刻算计着我,那么我爱他。
可是他都做了,我只能不爱,不敢去爱。
他没说话,踉跄着退了几步,惨白着脸,仓皇点头。我偏过脸,继续道:“所以,还请殿下日后自重,再勿纠缠。”
“好,”他低声回答,“清玉谨记。”
说完,他便冲了出去。
等他出去,我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谢清运。
“他说韩皇后……他尚不知你是女子?”他捂着脸,率先开口。
“我每次都用了药。”我解释,仔细观察着他的脸。
苏域那两巴掌打得很是对称,一边一个,谢清运脸有些微肿,但也不是特别明显。我打量着他,张口想询问他的伤势,结果他却直接抬起手来,摆出了让我闭嘴的手势。
“不要提这件事。”他似乎是在克制自己。我立刻闭嘴,他转身出去处理伤口,但走到门前,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转头问我,“他一直是这样的?”
“哪样?”
“不用脑子,只用拳头?”
“其实……”我有些艰难,“我观察发现,他如果觉得用脑子比较划算,其实还是会用脑子的。”
也就是说,他觉得此时此刻把谢清运打了,还算一件比较划算的事情。
听完这句话,谢清运毫不犹豫地甩门出去了。那门甩得很响,我知道,谢大公子生气了。
苏域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当天晚上,小桃子就带着东宫的人来接我。小桃子是个在大事上绝不含糊的人,到谢家的时候不哭不闹,绝口不提苏域,只在最后我询问起来的时候,同我道:“青玉殿下已经全部行礼搬出东宫,入住王府。”
对于朝廷上上下下这么快安置妥当一个皇子这件事,我感觉很欣慰,看来我当太子的这些年,朝廷的做事效率还是有所提高的。我犹记得当年我过个生日礼部都要筹备一个月,如今突然冒出个皇子,他们都可以在两天之内搞定这个皇子从封号到府邸到衣服的所有问题。
回到东宫之后,我发现苏域的确是把他的东西都搬走了。
我过得一向简洁,但苏域极爱奢华,所以嫁进东宫之后,苏域把他的陪嫁都搬了出来,搞得东宫金碧辉煌,极其土豪,吓跑了很多来找我的旧友,以为是走错地方了。
而且苏域虽然喜欢的色调单一,但对衣服的款式要求却很多,对首饰的要求也很多。所以卧室的衣柜里摆满了他的衣服,多出来的梳妆台里一柜子一柜子全是他的首饰。
而此时此刻,东宫突然恢复了最初的样子,素净简洁,装饰也不过是些字画。
我感觉此时此刻的东宫,就像我的内心一样,虽然用得上的东西都还在,却始终觉得空了。
我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大厅里站了好久,小桃子踌躇了片刻,犹豫着上前问我:“殿下,您要是觉得房间太空,要不我让人再购置些东西来放着?就算不是金银玉器,花花草草也是好的。”
我没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其实我差点答应他。
以前苏域要买金钗,要买翡翠镯子,要买西域的胭脂水粉,我都心疼钱。但现在我的确想把整个东宫的钱都花出去,将他曾经想买的、没买过的,统统都买回来,放在东宫里,就好像他还在一样。
可是我终究还是放弃了。
“始终是要习惯的,”我告诉小桃子,“人已经走了,就不要徒增留恋了。”
小桃子没说话,吩咐人去给我准备晚饭,我坐在东宫里,总觉得有那么些难过。等饭菜上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圆桌上,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拿着筷子,看着满桌苏域喜欢吃的菜,慢慢红了眼眶。
“他都走了,”我带了哭腔,“怎么还能这么欺负人呢?”
没有人敢回我的话,小桃子暗中将所有人都扯了下去,然后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我再也吃不下去,将筷子一放,干脆趴在桌子上,号哭出声来。
当天晚上我哭了一个时辰,最后终于哭不动了,将小桃子叫了进来。小桃子一看我,面上立刻有了惊恐之色:“哎哟,我的太子爷!”他跳起来,赶忙招呼其他人去拿鸡蛋,然后急急忙忙朝我走来,“你这个样子,是被人打了吗!明天还要不要上朝了!”
我不说话,坐在那里。
煮熟的鸡蛋端了上来,小桃子剥了鸡蛋放到我眼睛上滚。
“太子爷您瞒得真的太紧了,搞了半天,原来娘娘,哦不,青玉殿下居然是个男的!怪不得您动心了。还好没让他知道您是女儿身,您当时的思虑真是太周全了。不过说起来真是奇怪,您明明和青玉殿下滴血认过亲了,怎的还能出错呢?”
“小桃子,”我躺在**,有气无力,“你找个时间,想办法去谢府吧。我觉得你在宫里,终究是要出事的。”
听到这话,小桃子愣了愣,鸡蛋就压在我眼睛上,我突然有些担心,他这个样子是不是会压爆我的眼珠。
“殿下!”小桃子终于回神,“您又要跑路了?!”
“什么叫又要跑路了?”我有些不乐意,想想,他说得还真对。虽然我以前都是跑路未遂,但始终是在跑着。于是我只能道,“你放心,这次我会带着你跑的,就明天吧,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宫去,别回来了。”
“那殿下你呢?”小桃子想了想,乌鸦嘴道,“您不会是要死了吧?”
“你能盼我点好吗?”我一时没接上气来,“你放心,我死不掉!你到谢府好好等我,回来还能继续伺候着!”
说完,我闭上眼睛,吼道:“动作轻点,我睡了!”
“真是,”小桃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出门一次,脾气还大了不少。”
我不接话,小桃子拿着鸡蛋在我眼睛上滚啊滚,滚啊滚,终于把我滚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鸡不叫狗不叫就爬了起来,赶着去上早朝。
两天没见,早朝已经不像以前一样温馨和平,一进门去,官员就直挺挺战成了两排,泾渭分明,一排是苏域领头,站了不少世家武将老臣;一排正在等着我,站着谢家和清流。
如此明显的对阵让我抹了一把汗,我忐忑地走到最前方,后面就站着谢清运,苏域与我同排,看都没看我,静静地看着前方,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我第一次看见苏域以男子身份正儿八经地出现在朝堂上,仔细观察之后,这才发现苏域装的功力绝不逊于谢清运。
他容貌俊美,气质清华,就这么沉默着,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不肖他人多言,也知是天家子孙。我当了二十一年太子,同他一比,也就像个装腔作势的暴发户。
我突然有那么些悲愤,这个果然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于是我愤愤扭头,他被我惊动,慢慢看了过来,而后竟是主动上前来,淡然道:“清玉问太子殿下恭安。”
他语气疏离陌生,动作规矩自然,仿佛与我从未有过其他,只是兄弟之间的关系。
我瞧着这个完全不认识的苏域,不由得有些发愣,直到谢清运暗中推了我一下,我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回礼:“清玉殿下多礼。”
“昨日不见殿下,听闻殿下身体抱恙,不知今日如何?”
“好得差不多了……”看着面前人顶着苏域的脸,这样的对话,我竟有种继续不下去的感觉。好在皇帝终于驾临,太监在外唱声,众人都各自回了各自的位置,我们的对话也就不用继续了。
早朝如站队一样,十分激烈,两队言官这次发挥了超常的战斗力,早朝一连弹劾了二十二位官员,然后整个早朝就这二十二位官员的问题开始骂战。
如今是拉拢人的时刻,谢清运和苏域都想在关键位置上安插人手,于是就狗咬狗,到处咬人。反正咬下一个是一个,一时朝堂不由得人人自危。
我看着他们咬,手拢在袖子里,一言不发。
反正这一切都不管我的事儿,我是要死的人了,不管是真死还是假死,我这个太子都不会再存在。那么这些朝堂政事,也不会与我再有关系。
这样想着,竟突然有那么些放松。
心心念念想那么多年的事,似乎已经唾手可得。
于是我保持发呆的状态,每天都在神游,时不时回头瞧瞧苏域,看见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竟也觉得满足。
我一连站了十几日,朝堂上的政见不发一言,所有旧部请示我如何动作,我都只有一句:“听谢大公子的。”
此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消息,盛京竟开始流传起我不是帝王血脉的流言,还编出了歌谣,在盛京传唱。又有戏坊唱起了折子戏,主角一个是断袖太子,一个是丞相公子,两人相爱私奔,又被抓了回来。这出戏苦情得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映射的是谁,于是一时间我和谢清运都是断袖还有一腿的传闻,又闹得沸沸扬扬。
言官的折子雪一般飞上来,这是我出生以来被参得最多的一次,可是我却觉得格外淡定,甚至还邀约谢清运去瞧了那场折子戏。
那场戏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剧情就停在我与谢清运被抓归来,两人同朝为官此处。我瞧着那戏子咿咿呀呀唱:“看杨柳三尺,瞧青丝三丈,终是花开燕来,逃不过神君笔下一世断肠。”
我坐在包厢里跟着戏子哼唱,还未唱完,官兵突然冲了进来,把一行人抓的抓,押的押,估计是奉了皇命,在禁这场戏。我瞧得无趣,便同谢清运一起走了出去,到楼梯口时,便瞧见对面包间里步出一人,月华长衫,眉目如画。
他隔着长栏看着我,我仰头瞧着他。他没说话,也没行礼,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我冲他笑了笑,抱拳行了个礼,便带着谢清运下楼,刚下一步台阶,便听见他叫我。
“清歌公子!”
我微微一颤,屏住了呼吸,也没回头,静静地等了半天,终于听到他又道:“两位公子……慢行。”
我终于松了口气,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谢清运始终跟在我身后,一直到上马车后,他才慢慢地拉住了我。我抬头看他,他也不说话,只是凝视着我。那双眼带着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我慢慢平静下来,眨了眨眼:“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爱之深,难免乱神,”他垂下眼帘,平淡开口,“又怎能说是丢脸?”
“清运,”我有些不理解了,“你也知道我心思了,还愿意对我好吗?”
“我喜欢你,对你好,遵照的是我的心意。而你喜欢谁,早已与我没有干系。”
“而且,十年二十年,我守着你,”他转过头,语气平淡,“忘记一个人很容易,爱上一个人,也很容易。清歌,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这辈子太漫长了,我等你等了十五年,再等几个十五年又何妨?”
我不敢说话,只能抓紧了他。我觉得他似乎就是我人生最后一根稻草,他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又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我紧紧抓着他,突然下定了决心。
如果叶清歌的生命注定只能在二十一岁,那么就让她在二十一岁死去吧。没有什么不能重来,没有什么不能新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