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许感觉自己快死了,浓烟像毒蛇一样,止不住地往她的鼻子、肺里钻,眼睛被火燎得火辣辣的,视线一片模糊,她叫了半天的门,外面的人却铁了心的,势必要把她们关在这里。

她索性不再指望外,勉强地爬上墙头,却是看不清外面的男人。

“快点来人啊!我是新娘子!”

周知许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来回招着手,只期盼着对面的人看过来,可惜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

滚滚浓烟里,倒是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她费力地咳了咳,拼了命地睁着眼,眼眶酸涩里看见了一顶红轿子。

喜乐声里,那男人终于下了车,解了大衣里面的马甲扣子,长腿懒散地一伸,半靠在车上。

周知许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姿势,种种值得探究的表情都被他鼻梁上的西洋镜给挡去了,但总归是个浑蛋的。

“谁家娶的,倒是亏了。”

一捧黄土收艳骨。

珠玑粉黛,鬓影香衣。看得一场热闹。

周知许猛咳了咳,瞪大了眼睛,抄起旁边的枯枝扔了出去。

如此的绝情,见死不救,也不怕下地狱!

烟烧得又浓了些,周知许想着怎么都是要死,死也要死的壮烈,索性不捂口鼻了,冲着对面的人大喊着“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话换得几声轻笑,周知许涨红了脸。

她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大话被戳破,督军哪里又会管她们。

神情寂然地抽下了手,再也不见刚刚的长牙五爪,哀求的可怜“救救我们吧!”

这副模样,倒也勾起了男人的兴致,不由地往前面走了几步。抬头间,笑意不减,听见了熟悉的名字,那名字连带着把目光也勾了过去。

“格格!”

往事如烟,散在年岁的尽头。本以为处心积虑地把东西给忘了,结果眼前人的眉眼却如羂索一般,把他捆在旧时光里,一点点地扒着、啃食着。

旁边的人看着他沉下来的眸光,不由得也心惊了一下。

民国了,看惯了旗袍长衫晚清的装扮是那样陈旧,腐朽。变天了,却把这样的人儿给遗忘了。

他呼出了声“晴格格?”

“格格,你快走,你快走!”

周知许低下了头,岁枣揪着胸前的衣服,呼吸的艰难,显然已经要坚持不住了。她咬了咬牙看着对面的人,也不再坚持,又重新翻了下去,要把人给拽了上来。

“你快走,快走啊!”

岁枣是小脚,迟迟上不去,眼看着烟越来越大,再拖下去,两个人都活不下去,她挣开了周知许,拼着一口气把她推了上去。

“岁枣!”

滚到墙头上的周知许急得跺脚,看着岁枣脸上欣慰又遗憾的笑,不知不觉的连声音都带上了哽咽“你,你快上来啊,我拽着你。”

岁枣摇头“格格快走!”

墙外面围的那一群人跟了过来。

周知许哭着摇着头,却依旧不肯走。

岁枣拿起了旁边烧得正厉害的木棍作势就要插进喉咙里。

再不愿意,周知许也不愿意岁枣自戕在面前,她痛苦地闭上眼,跳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落入了一个怀抱里,周知许双手捶打着“松开我!浑蛋!我不嫁了!”

他不帮她救岁枣,她绝对不会嫁!

周瀓津看着面前那张十成十像的脸,对着主人拳打脚踢默默地承受着“嫁什么?你要嫁给谁?”

他摘了脸上的镜子,露出了下面的桃花眼。

“你看看我是谁,十六丫头。”

周知许哭得正上头,泪眼朦胧中她抬头看着,日思夜想的脸一点点变得清晰,不由得愣住了。

五岁能记住的事情有很多了,她依稀能记住,在这样的冬日里,她会坐到督军的肩头,去逛庙会,去吃糖葫芦,去看杂耍。她笑得最大声,喝了一口凉气,回去之后会止不住地打嗝。

晴格格会生气,不是生她的气,而是生督军的气。晴格格很漂亮,连带着生气的时候也是漂亮的,莹莹如玉的脸带上一抹红,不似胭脂那样艳丽,淡淡的,恰到好处得让人心动三分。剪水双瞳里带着点气恼,水盈盈的。

“笙丫头,爹真可怜啊,遇上你娘这么个狠心的人儿,千里迢迢赶回来陪你们娘俩过年,还被睡地板。”

“我这个督军真惨啊”

“好惨好惨,娘,惨…”

督军总会挠她痒痒,岁枣说她小时候笑起来像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一样,咯咯咯地不停。

晴格格一听那样的笑声,就不气了。

她还能记住,晴格格看书看累时,抵着头在窗边小憩时,总会有一双粗粝的大手给她披上毛毯,还会给她做虚噤“笙丫头,让你娘睡。”

“咱们爷俩出去玩。”

“抱!”

“好,抱,骑大马不?”

记忆里,督军的抱总是不舒服的,他一身戎装,硬硬的,不似晴格格还有岁枣绸子做的料子那般柔软,但是在他怀里她却总是高兴,快乐,是个所有人宠,所有人护的疯丫头。

“爹?”

“···”

“不是爹,是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