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简单吃了点豆浆和大饼,我们告别了老张夫妇。包车司机索朗已经等在古城城门。大约唱歌太消耗体力和感情,四位老人一路有点疲惫,就连路过长江第一湾时,雄伟的气势也没有唤醒我妈拍照的热情。海拔逐渐增高,老人有点高原反应,半躺着闭目养神。也好,我们年轻人有了安静的空间,静静欣赏窗外的景色。

“你还记得《消失地平线》里的细节吗?”黄蓉问。还没有等我回答,她自问自答:“我最难忘的是作者形容香格里拉的蓝,铁蓝、瓷蓝、湛蓝……在这里才发现,蓝也可以有那么多层次,都那么美。”

我没有作声,时间太久了,已经记不清书的内容了。窗外的洋塘曲真是迷人。洋塘曲,藏语中的意思为“开满鲜花的河畔”,在湛蓝或者说是瓷蓝色的天空下,杜鹃花、狼毒花、格桑花和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野花尽情绽放着,河水清澈蜿蜒,清新动人。有一块区域满是紫色的野花,正巧有乌云飘过,天蓝的天空变成莫兰迪色,紫色的花和优雅的莫兰迪色相遇,碰撞出油画一般的色调,我有点看呆了。

按照黄蓉的说法,进寺庙朝拜有规矩,最好在中午12点以前。我们第一站到松赞林寺。松赞林寺又称作归化寺,始建于公元1679年,被誉为“小布达拉宫”。我们到达松赞林寺的脚下,直观感受主体建筑的宏伟,石阶层层递进,主殿仿佛矗立在云间一般。

四位老人有点发憷,恰巧旁边有80多岁的藏族老人一步一磕头地沿石阶而上,我妈被感动了:“喔唷,不容易,不容易,人家能这样拜上去,阿拉也没问题。”

青山和华华负责扶着我爸和黄蓉妈妈,我和黄蓉护着我妈和黄爸。沪生太胖,气喘吁吁地落在最后。约莫花了半小时,我们到了寺庙的主殿堂,空气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香味。“那是用中药制作的藏香。”黄蓉说。不同于上海的文化特质让我的心腾地肃穆起来。黄蓉告诉我们,这里叫“扎仓”,藏语的意思为僧院,是僧众学习的场所。我们鱼贯而入。大殿里没有电灯,点着蜡烛,僧人们席地而坐吟诵着藏语经文。

沪生悄悄对我说:“这种诵经声,有没有让你想起仓央嘉措的诗。‘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我从没有听到过如此温暖深情的诗,心重重跳了一下。不过,我没有回答他,低着头顺时针走了一圈。黄蓉一再叮嘱我们:“要许愿,这里许愿很灵验。”

从松赞林寺赶往虎跳峡,要两个多小时,没有时间吃中饭,大家在车上吃了点面包和自热小火锅。去虎跳峡的路上,四位老人满血复活,话多了起来,叽叽喳喳议论起沿途藏民的村庄。

索朗告诉我们,现在藏族的村庄都由政府免费修缮,户均居住面积约400平方米,还免费配置了家电和太阳能。有三分之一的藏民开设了民宿,生活相当安逸,这让我们羡慕不已。索朗告诉我们,这里的民宿常年被外国人包租,我们这样的散客反而比较少,只有相熟的客人他们才接待。

黄蓉有点惊讶:“那些老外都不上班吗?常年住在这里?”

“他们有事做。有一些老外是建筑师,在这里搞村庄艺术,每个村子都被设计成不同的样子,也不向村里收钱。有些老外给这里的孩子教外语,我家小孩的口语现在就很棒。还有的老外在县城里开汉堡包店。从茨中一直到梅里雪山界线区都有外国人常年包租村民的房子。”这里的藏族汉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说话诚实爽直,很是可爱。

“什么是梅里雪山界线?”我追问。

“2065年起,政府规定梅里雪山附近的雨崩和明永村都不允许外国人常年居住。”

2065年,因为气候异常,洪水暴发,科学家在梅里雪山发现罕见的远古微生物……我正想说什么,索朗指着不远处的大峡谷:“虎跳峡快到了。”

虎跳峡位于金沙江上游,地壳运动使峡谷垂直落差达3900多米,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深的峡谷之一。江水从青藏高原缓缓流下,途经香格里拉,半途遇上玉龙和哈巴两座大山,江水不服,和大山搏击,瑟瑟水流变得汹涌奔腾,造就了雄浑的虎跳峡。

我们去的是上虎跳峡,两岸景色险峻高耸,江面最窄处只有几米,一块13米的大巨石,也就是虎跳石稳站江心。凶猛的江水不断扑打着虎跳石,声震八方。景色过于奇峻,两位老妈颤颤巍巍地站在石头上,匆匆拍了一张照就马上要下来。石路小且滑,两个妈妈吓得哇哇叫,只好让青山和华华先送她们回到车上。

我们和黄蓉爸爸很喜欢这里的险要和声势,站在江心,欣赏上海黄浦已没有的江怒,感慨大自然之手的神奇。水看上去利万物而不争,其实颇有个性,在峡谷里左右冲撞,奔流不息,怒吼不止,像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山也无可奈何。我竟然想到了韩愈骂鳄鱼的气势。看来水还是占理,山无奈让出一条路,水尚且自强不息,何况人?

回到车上,两位老妈的高原反应加重了,头晕、耳鸣,直说“耳朵被震得嗡嗡嗡”,不愿意再去中虎跳峡和下虎跳峡,喃喃道:“都是差不多的景色,看一个就可以了。”千大万大老妈最大,我们只能中止旅行,赶往香格里拉中甸草原上的藏民家中。

藏民扎西的家在草原中部,一面临湖,一面是自己家种植的青稞地。知道我们快到了,全家早早等在门口。扎西家里人口多,除了父母同住,还有4个孩子,400多平方米的房子也不显空旷,院子里满满当当,晒着松茸、玉米,养了藏香猪,一些羊羔和鸡。

我们被请进客厅,客厅100多平方米,墙面全部用木头做护墙板,顶上绘制了精美的壁画。黄蓉爸爸对木头有研究:“全部是用楠木做的护墙板,值钱的。”

我喜欢客厅和厨房当中的纯铜火塘,上海一般人家里没有真火壁炉,见到明火倒是稀奇。让黄蓉赞不绝口的是隔壁的经堂,佛龛和佛像上都贴了纯金箔,金碧辉煌。房间非常简单,只有床,甚至没有云屏。

“我们藏民喜欢大家一起在客厅和厨房待着,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回到各自的房间。”扎西身高一米八五,眼睛大如铜铃,说话掷地有声,普通话非常标准。

听说两位老人有点头晕,扎西的夫人卓玛给我们每个人都泡了一杯红景天,还送上糌粑、自酿酸奶以及酥油茶。怕我们吃不惯,又油炸了干松茸片给我们,那份体贴让远道而来的我们心暖暖的。

扎西说,今天村里一共有两拔临时租借民宿的客人,约好晚上一起来扎西家吃饭,点篝火,跳锅庄舞。一听有篝火晚会,还有跳舞,黄蓉爸爸比我们还兴奋,提出要先休息一下,以保证晚上跳舞时有体力。四位老人先行回到房间休息,我们帮卓玛一起准备晚上的菜肴。在藏民家做女主人很辛苦,30多人的饭菜几乎都要卓玛一个人来准备。这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了。“男人不下厨房,这里风俗就这样,50个人来吃饭,也是我来准备,最多请村里的姐妹来帮忙。”卓玛不善言辞,说话声音很轻很细。

我不会烧菜,黄蓉带着青山和华华帮衬。华华剁肉是一把好手,青山负责做杂活儿,黄蓉洗菜,卓玛忙着灌血肠,包藏式包子。所有食材几乎都是本村人种植和养殖的,做的几乎都是荤菜,牛肉、羊肉、石锅鸡、藏式血肠,素菜只有土豆和各种菌菇。华华和青山干活儿利索,卓玛一直在称赞他们。看得出,她很想定制一个这样的机身:“机器人可以帮助我干农活儿,父母年纪大了,我要带孩子还要做农活儿、做家务,太忙了。如果不贵的话,可以让扎西决定一下。”白秋白按照卓玛的要求估算了一下,一个会做农活儿、做家务、带孩子、教孩子功课的机身:“大约50万就可以定制了。”

“50万,也不是一笔小钱,我要问问扎西呢。”卓玛满脸希望落空似的,小声嘟囔着。

我和沪生走到湖区看夕阳。香格里拉的五彩霞光染红了层层山峦,光束时不时地从云层里跑出来,把湖水和草甸熏染成金色。我情不自禁说道:“半岸青山半夕阳,沪生,你说夕阳怎么比朝阳还美呢?”

“为了完美地留在你们的记忆里。朝阳淡淡宿云轻,夕阳知道一别可能就是永远,霞光初染,血色芳华,刻在你心里……”

“哈,也许意义并非如此,只是轮回,在地球另一些地方,它是初升的太阳。”

“理智!人总是喜欢赋予事物意义,也许仅仅就是这样。”

太阳一落下,香格里拉就有点冷。卓玛让华华来叫我们回去加衣服,以免感冒。

等我加好衣服,青山和华华已经点燃篝火,摆好餐桌,牦牛火锅、石锅鸡、藏式血肠、酸奶、糌粑、奶酪、酥油茶等在色彩艳丽的藏式桌布上显得琳琅满目。不得不说,藏菜比较油,贪吃了两根血肠,就已饱了。四位老人吃得不多,围着篝火跳锅庄舞,手拉手,左踢腿,右踢腿,在火光的照耀下他们容光焕发。“感觉又年轻了一次!”黄爸好像醉了,大叫一声,不请自唱,气氛达到了**。跳累了,回到餐桌吃几口,吃好再去跳。几十个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繁星闪烁,月亮又大又远……跳着,跳着,我在哪里?现实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这份满满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