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芝回头瞧了那几个聚在一起说闲话的女生一眼,正巧这时苏三清刚下戏出来,身上还穿着民国时期的西服,远远望去,身形挺拔,英俊潇洒。即使过了四年,他身上仍然有那种当初婉芝认为独一无二的少年感,这种少年感令他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要小上许多。

副导演匆匆从里面赶出来,叫住了苏三清,陪笑道:“三清啊,晚上剧组活动,大家伙一块儿吃顿饭聚聚,你要不要把你女朋友一起叫过来?”

对方的用意显而易见。

谁都知道甄妮的性格,不陪酒也不陪吃,因为有霍曜霆在,所以她想干什么都干什么,没有人敢给她委屈受,堪称是娱乐圈里的小公主。许多人想约她一起吃个饭她都未必肯赏脸,这会儿有苏三清这个幌子在,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恐怕吃饭是假,趁机邀约新戏是真,毕竟甄妮接戏的要求极高,不是好的班底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某些临时组件的草台班子想邀她的戏可不就得用点别的手段。

苏三清淡漠着一张脸,又重复了一遍:“副导,我和甄妮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并没有亲密到那种程度。”

“三清啊,谁都知道你们的关系了,你看甄妮都没有出来否认过,不就是默认你们的关系了吗?你这是不想她出来故意找的借口?怎么,不给我面子啊?”

“副导,不是我不给您面子,是我的面子未必能请的来甄妮,您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她没有必要顾及一个普通朋友的面子。”

副导演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苏三清,让你演上男主角你还真以为是自己演技好?要不是你有甄妮这个热度在好招商,谁会要你一个要演技没演技的新人做男主角?你可千万别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要你上去还是下来,可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看来对方是恼羞成怒,反过来威胁了。

“这位副导演说的对,要你上去还是下来可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同样的,要一个戏在拍了一半的时候能不能继续拍下去,不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一句话,令两个人徒然一愣,苏三清转头看到婉芝,怔住了,目光不自觉地往她身边看去,最后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但婉芝还是察觉了他眼底的那抹失望。

“你是谁?”副导演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在这一行混了这么久,这么嚣张的女人却很是少见。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苏三清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主,你们最好还是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钱可以赔。”婉芝跟在霍曜霆身边这些日子,别的没有学会,这种糊弄人的把戏倒是学了不少。

毕竟狐假虎威这种把戏,不需要教都能轻易学会。

副导演上上下下打量着婉芝,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讪讪地笑着扭头就溜走了。几个本来准备开口热闹的配角,一见这架势,立刻惊觉不妙,也屁颠颠地躲了进去。

苏三清嘲讽地笑道:“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只要有权有势,哪怕只是有钱,都能让所有人都看你的脸色行事。”

“我以为这个道理你从小就懂。”婉芝收起笑容,指了指斜对面的露天咖啡馆,“我请你喝咖啡?”

“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就在这里等到你收工为止,你也知道,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苏三清笑笑,她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除了神态,还有那种从前身上从未有过的执拗。

他跟在婉芝的身后,脚步踩着她的影子,四年前她就一直袒护他,那些恩情至今铭记于心,大约也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缘分。

“跟甄妮还好吗?”

“你觉得我们身在这个圈子,能好的了吗?”

“苏三清,这话听着可像是有点埋怨,可当初,不是你自己选择进这个圈子的吗?你早该料到这样的局面。”婉芝不急不慢地端起咖啡,抬眸看了他一眼。

年轻男子的脸上挂着一抹令人无法理解的颓然,刚才她还未曾发现,这会儿好端端地坐下来,反倒明显了。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客套客套都不行?你小子就不知道装装傻?这样以后怎么跟霍曜霆作对?甄妮可还在他手里呢。”

“他不会对甄妮不利。”他笃定地说道。

“可他也没有答应你们在一起,上次让你离开了,并不代表他已经认可了你。”

“我不需要他的认可。”

“但甄妮却不可能不顾及他的想法,她是霍曜霆照顾着长大的,你以为你能取代的了霍曜霆在她身边的位置?爱情和亲情本来就不可能轻易得等。行了,我这次来找你也不是来谈甄妮的事的,是另有其事。”

他等待她的下文。

“你可知道我父亲的下落?”语调里尽量克制着微颤,她极力保持着镇定,知道苏三清此刻正盯着自己,她握着咖啡杯把手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神情古怪地看着婉芝,婉芝却不甚在意,靠向身后的椅子,目光直视着他。

“其实你四年前就知道我和你父亲的关系了,是吗?”

“这不重要,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根本不会构成任何影响。”她摇了摇头说着,陆江河想收养谁都是他的自由,跟别人没有一点关系。

“我还以为你会提防着我一些。”

“你做了什么需要我提防的事情吗?既然他是你的养父,你就应该清楚我跟他的关系究竟如何,我根本不会在意他收养了谁,想干什么。”

“说的也是。”他耸了耸肩,略显无奈地说道,“可惜我真的不知道他的下落,两年前他就不再跟我联系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苏三清蹙着眉想了想,周边喧嚣嘈杂,他的思绪来回转着,想起小的时候被陆江河收养的种种,说起来,他心里最感激的人除了庐江哈便再也没有别人了,如果不是陆江河,也许苏三清早就在很小的时候就饿死街头了,也或许运气好侥幸活了下来,但却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苏三清。

“两年前,他和林纾正式决裂之后。那天阳光很好,他在我租住的公寓楼下等了我很久,我请他上去,但他坚决不肯,只说他要出趟远门,或许很快就回来了,也或许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所以想在走之前再看看我,我问了很多次他要去哪里,但他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没有言明,那时我也觉得奇怪,但因为工作太满,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是后来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才发现他似乎真的已经离开很久了,这期间我倒是也听过他的一些消息,可想要跟他见一面的时候,打电话永远都无人接听,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过他。”

“他就这样消失了?”婉芝顺着他的意思问道。

苏三清自嘲地笑笑:“我直到你心里在想什么,那时候我自顾不暇,即使有心想帮他也未必能成,他欠了很多赌债,债台高筑,那些人不会放过他的,我最近也常常在想,或许……”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但是婉芝已经能猜到他的意思。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应该还活着,或许是被什么人囚禁了。”

苏三清蓦地看向她,不敢置信:“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的这个想法是建立在他还活着的基础上,一个有人身自由的人,不管他再如何小心谨慎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留一点痕迹,据我所知,现在想找他的人可不少,可偏偏完全没有他的消息,只有被囚禁了这一种可能。”

她说的的确不无道理,可是听上去却又一点没有道理。

“可是谁会囚禁他呢?那些追债的要的只是钱而已,他们困着他并没用。”

婉芝沉默了,是啊,苏三清说得对,追债的人只是为了要钱而已,毕竟他们当初也借给他高利贷也只不过是想赚钱而已,没有必要囚禁他。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好像还去见过一次霍曜霆,想让霍曜霆帮他还钱,但是霍曜霆没有答应,也没有见他。”苏三清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婉芝心里一沉,一股重压忽地压了下来:“你说什么?”

“我也是听那些追债的在追他的时候说的,好像是说,还以为你前女婿多少会顾及有些旧情,没想到连面都没有见上之类的话,所以我猜测他为了钱应该是去找过霍曜霆的。”

婉芝握了握手指,苏三清没有说谎的理由,她也相信陆江河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定会去求霍曜霆。

可霍曜霆对于此事却从来没有提及过,仔细想来,这段时间,他从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陆江河,彼此好像心照不宣的把这个人排斥在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之外。

她突然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