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医生脑袋也是嗡嗡的。

印象中,好像是有一次,老太太手里拿着个苹果,问她孩子怎么样。

她说发育不错。

老太太又问是不是和这苹果一样。

她当时大概理解成是和苹果一样健康,随口就说是。

再然后,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别的。

下班时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苹果……

姜医生气得脸发白,“我从来没对你们有过胎儿性别方面的明示或者暗示,如果你们觉得有问题,可以去找院领导。”

说着,她要走。

“想就这么糊弄过去,没那么容易!”

黄春秀叫嚷着,一把薅住姜医生头发,就将人摁地上了……

所有人赶紧去帮忙,方茹被晾在一边。

尖叫,咒骂,充斥在耳边。

推床被撞来撞去,天眩地转,她喊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上一次感觉到这种暗无天日的绝望,是在父亲走的那天。

方茹只觉喉咙里一股甜腥涌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这场闹剧到底还是惊动了院领导,请了派出所的人过来调解。

方茹醒来时,床边守着的人是闺蜜林兰兰。

隔壁床正在给孩子换尿不湿,婴儿的哭声小猫儿一样,很细很轻却直揪人心。

方茹扭头看向边上空空的婴儿床。

“孩子得在新生儿室观察72小时,别担心,我去看过了,好的很。”

林兰兰性子急,忍不住又道:“你说你婆婆是不是有大病?!”

“刘明华给我打电话时,我都惊呆了!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家是有矿还是有皇位?她自己难道不是女人吗?她不也生了女儿,怎么没见她给掐死!”方茹想到小姑子给自己倾诉过的那些委屈,心说,如果是头胎还真不一定。

但她现在真没心情讨论这些。

“兰兰,你帮我联系家月子中心吧。”

林兰兰两个孩子在家,不能呆太久。

刘家人更是不敢指望了。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我都帮你问好了,我朋友之前住过那家就在这附近。”

林兰兰雷厉风行,马上打电话过去咨询。

“大人和孩子都全托的话,8万起步,特色护理另算。你这边出院他们可以来接,什么都不用准备,直接去就行了。”

方茹想也不想就让林兰兰帮忙把定金转过去。

林兰兰一边操作,赞赏道:“你总算是硬气一回了。”

方茹苦笑:“命要紧。”

以前她忍,是真的太想要一个家了。

刘明华对她也是真的好。

公婆虽然奇葩了点,但她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

她对他们好,时间久了,总能换来几分真心。

但经历了生孩子这个事后,她顿悟了。

观念不同,强容无用。

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她不该太贪心,想要爱情,还想要亲情。

更不该天真地以为,凭一已之力,能影响一个家庭。

林兰兰帮忙联系好月子中心,就得赶去幼儿园接小儿子。

方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听着属于别人家的温馨和喜悦,心里一阵阵的悲凉。

可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得把这一段走完。

没一会儿,护士进来按肚子。

同病房的两个产妇都是姜医生经手,纷纷关切询问。

“姜医生怎么样了?”

“人有没有受伤?”

护士气不打一处来,“两处手指脱位,半年内没法上手术台了。关键是冤啊!窦娥都没她冤,还被院领导批评……这年头做我们这行真是难啊,说每句话都得三思……”

碍于人家家属在,大家只能瘪瘪嘴表示谴责。

方茹艰堪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轮到她按肚子时,护士有言在先。

“会很痛哈,受不住你可以叫停,但千万别说我有意报复,这种锅我可背不起。”

方茹有口难辩,只能卑微说:“不会的,我能忍。”

但她实在是没想到,会是那样撕心裂肺,钝刀子割肉似的痛。

她一叫,护士又说:“别叫喊,要吸了冷空气回头排不出气,又说我们工作没到位。”

方茹含着泪将被角塞进嘴里,双手死死抓住床边,再不敢吭一声。

万箭穿心,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

后来她才知道,本来是可以用镇痛泵的,但她没家属在……

就是在,人家也不敢主动提。

谁知道她婆婆会不会说医院合起伙来坑钱。

这一天,是至黑至暗的一天。

方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好不容易熬过六个小时可以喝点温水。

可刘明华还没来,手机也没有。

腆着脸想请隔壁家属帮忙倒点热水,人家直接说:“万一出点啥事,我们可说不清楚,还是等你老公来吧。”

方茹狼狈不堪,想着同样没人管的女儿,心如刀割。

她这会儿还不知道,姜医生愿意为自己给家属造成的误会道歉,但同样坚持起诉黄春秀故意伤人。

于是,全部人被请去派出所做笔录。

黄春秀一听说要赔钱,还有可能坐牢,怂了。

见人就下跪,哭天喊地,求爹爹告奶奶地闹……

刘明华请了律师去周旋,好不容易才把人保出来。

一直拖到晚上十点,才终于买了些混沌带来。

此时,离方茹做完手术,已经是九个小时以后。

她饿得两眼发黑,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你别怪妈,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刘明华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看着很是颓废。

方茹冷冷问他:“你也接受不了是个女儿,对吗?”

“我没有!”

刘明华急道:“这个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很多次了,不管儿女,只要是我的种我都不会嫌弃。我也没想到爸妈反应会那么大,方茹你能不能别跟着添乱了!”

“是我添乱吗?”方茹一下吼起来,扯动伤口,疼得脸发白。

刘明华忙握住她的手,低声下气的哄:“是我不好,没和爸妈沟通好……但人老了,总有个糊涂的时候。你爸生病的时候,不也把人家医生的脑袋给砸破过吗。”

方茹顿时就像是针扎在气球上一样,瞬间就没气儿了。

父亲患病后期,有些神智不清,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打骂过医生,热汤热菜往她脸上泼过。

对刘明华更是如此,最严重的一次,差点用筷子戳瞎他眼睛……

婚后,每次她和公婆有冲突,他就总提起这些事来道德绑架。

但,能一样吗?

方茹第一次感觉到和刘明华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