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新奉对水改旱表示赞成,但对惊蛰前播种提出不同意见:“惊蛰前就出苞谷种,只怕太早了吧。”
郭峰军也批评他守旧思想严重。田新奉又一次和一把手红了脸。罗汉早高秆玉米适宜低山种植,它可以适时早播,躲过伏旱,提前收获。但溇源这个地方,高山坪地居多,一般都在海拔高程1200米以上,无霜期短,惊蛰关里,许多地方都还被积雪封着。气温低,玉米发芽率就低,有的还冻坏了种子,熟期又恰是江南的梅雨季节,本不饱满的玉米棒了经雨水的浸泡,又霉烂严重。因此这一年溇源县再一次遭遇了强迫命令而造成的灾害,粮食欠收,农民每月的人均口粮只有13斤。
这一年的民主生活会上,田新奉又得理不饶人,当着地委领导的面,一针见血地批评指责“郭高秆”搞瞎指挥,缺乏民主作风,实事求是的好意的不同意见不但听不进耳,反而给人家扣“守旧”的帽子。田新奉的发言,在民主生活会上引起共鸣,委员们纷纷发言批评“郭高秆”的一些缺点错误。
地委领导见“郭高秆”在溇源县的工作失误,造成了失去群众基础的不良后果,以不适宜农村工作为由将他上调到其他部门去工作,并任命田新奉担任中共溇源县委分管农业的副书记。
田新奉这下有了施展权力的机会。这一年的冬季,他一头扎回清水公社和奇峰公社,找到当年的老伙计,现分别担这两个公社书记的赵正智和陆永山,总结高山坪地种植作物要深挖沟高起垄的耕作技术,并亲自搞了一亩样板田。第二年春种时节,田新奉在清水公社社直职工中动员,每个单位职工务必在当地生产队种一亩沟式垄种样板田。社直单位职工一动,快就在全公社掀起“大打农业翻身仗,沟式垄种是榜样”的**。这一年,清水公社获得农业大丰收。是年秋收季节,田新奉在清水公社主持召开了全县大打农业翻身仗的现场会,总结推广沟式垄种的耕作技术,为溇源县的农业科技开了个好头。后来他又组织全县的公社社长到北方参观,引进了地膜覆盖这一农业生产的“白色革命”。田新奉还亲自主持农技人员选种的技术革新,做到适时选择,经过试种,成功之后再行推广。使溇源县的农业生产步入了科技化的良性轨道。
田新奉懂农业,但他是不懂政治的。当他在清水公社大搞沟式垄种包谷时,就有人在上面搞他的经杆子。那个调到地委工作的“郭高杆”,就给溇源县相关部门的头头打招呼:“注意这个泥腿子,黑大汉,找出他的问题,搞下去算了。”
后来,果然就出来了一份关于田新奉有关问题的报告:
田新奉同志搞小团体主义,身为县委副书记,长期不在县委机关上班,而是在他的老家清水公社与他的一班老伙计缠绕在一起,搞小集团勾当。
该同志长期不看书不看报,不关心国家大事,简直与文盲无没有区别(实际上田新奉没有读过书)。
该同志 说粗话,有失县委副书记形象。有一次召开计划生育会议,当有关人员讲到节扎**时,他问什么叫**。别人给他解释时,他大声吼叫,*就是*,老子就不晓得什么**。
综上所述,该同志不适宜在县委担任领导职务。
不久,田新奉收到了一份红头文件,被降职为东山公社党委书记。他接到组织命令,二话没说,卷起铺盖就到东山去了。有几个老伙计替他鸣不平:“你又没犯什么错误,凭什么就这么凭白无故地降了职?”
“管*提拔还是降职,都一样,毛主席不是说过,不论职位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务员嘛。老子本来就不是当官的料,随他们把老子放在哪都一样。”田新奉心里泰泰然然。
东山公社是一个坡地公社,方圆40公里没有一块象样的坪地。最低的青猴城大队海拔只有300公尺,而最高的桦皮界大队的海拔足有1800公尺。每到春天,青猴城樱桃花烂漫怒放,而桦皮界上却是雪花飞舞,好在山上山下一片白色,分不出哪是雪哪是花。
最偏僻的雷打岩大队,从山尖到河底30公里挂坡,全是梭岩山,响砂地。满山遍野岩砾子,几十户社员散居在岩壳里。“看见的屋,走得哭”就是形容这个大队社员居住分散的情景的。
这个大队由于太边远,公社干部都不愿到这个大队蹲点。田新奉只好亲自去雷打岩。当年还是搞大集体,社员们打着火把出工,打着火把收工,有时半夜三更才摸得到家。吃的野菜,喝的冷水,穿的巾巾吊吊。一年忙到头,穷得叮当响。
田新奉找到大队长唐西云说:“这样的搞好法只怕要累死人,穷死人的,得想个办法改变一下生产方式。”
“怎么改变哟,现在都是那么搞的。”
“我说,最好是各户把各户周围的乱岩壳弄好,先解决自家吃饭的问题,对外说是就近搞工夫,免得出工收工两头黑。”
“要是这样,是天大的好事。但是上头晓得了就怪在我的头上了,这不是叫‘三自一包’吗?”
“乱弹琴!社员快要累死穷死,你不怕,上头怪一下你就怕了。上头有我撑着,天塌下来先压死我。你我到公社开会时只紧紧口就行了,这里天高皇帝远呀!”
雷打岩大队就这样把社员由集体统一出工改变为一家一户就近出工,实际上就是各家各户单干。社员们无限感激,都说出了个“田青天”,解放了穷苦人。一年下来,这个大队社员们都解决了吃饭问题,大部分农户还杀了年猪。
当年冬天,田新奉又到各家各户动员社员将各家周转的岩壳地拾掇好,砌岩墙,搞坡改梯,稳土稳肥保水,保证旱涝得收。
第二年春天,田新奉又叫低山的社员在岩砾子地里栽茶和五倍子;高山的社员在岩砾子地栽杜仲和黄柏。
农闲的时节,田新奉又带领社员们到桦皮界挖续断、山参等中草药,出售给供销社,换来了油盐酱醋,有的社员们还为小孩子们买布缝了新衣。
雷打岩大队的社员们的穷困境况即将得到改变。但是,田新奉搞的这一套,在当时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堂堂公社党委书记在一个大队推行“资本主义”!世上没不透风的墙壁,第三年一开春,这件事便传到溇源县委、传到清江地委。当年被田新奉顶过的那个领导如获至宝,马上派出工作组到雷打岩大队调查田新奉的问题。好在雷打岩大队的干部群众众口一辞——“田书记带领我们走大寨之路,战天斗地,改变穷山恶水的面貌。所到之处,所有长势良好的庄稼,都是集体统一种植的,没有包产到户。”
查无实据。工作队只好打道回府如此汇报。田新奉虽然在农村社员的掩护下躲过了受处分的危险,但很快还是得到了一纸调令——调田新奉同志到清水公社党委任一般委员。
清水公社的党委书记,是原来67××造反兵团的头头杨多进。他华师毕业后教了两年书后又改行当了行政干部。算是和田新奉同时进入官场的,又得到田新奉的推荐去上了大学。这些年来政治风云变幻莫测,使杨多进这个当初只凭脑子一热就拉旗造反的年轻人也学得巧了许多。也就变得冷静深沉一些了。对田新奉的沉沉浮浮也就持有一种既同情又爱莫能助的心态。既然组织上今天能把他田新奉贬回清水公社来任一般委员,说不定明天就有可能将我削官为民,被贬被扬谁也说不准。杨多进想到田新奉是铁匠出身,就安排他分管公社企业。
田新奉非常乐意地接受了分工,去到这些老伙计中去,真是如鱼得水,于是他整天就和当年的伙计铁匠木匠篾匠岩匠修鞋匠师傅泡在一起,聊白、喝酒、侃荤话。他真有一种回归大自然的感觉,其乐无穷。
后来田新奉干脆将一纸纸辞职报告送到县委组织部,也不管上级批不批准,反正再也不去公社(后来是乡)上班,“打点儿”、“吃点儿”、“哧儿跫”的铁匠铺交响曲又为清水镇添上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