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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铁匠世传到田新奉不知有多少代,已无从考证。
田新奉本是地个老老实实的铁匠,他掌作打制的薅挖锄销路特好,畅销恩宜两地边邻四县八区十六个公社。
田新奉又意外地当上了十年官,这是在田氏宗谱书上可以大书特书的一页。田新奉又突然弃官不做,重操旧业,回到铁匠铺打铁,更是意外之意外了,真是特大新闻,在清水镇上纷纷扬扬传开了。恩宜两地边邻四县八区十六个乡镇的农民又用上了印有田氏标记的薅挖锄了。
也不知田铁匠世家那一代祖坟埋到了上等风水宝地,显灵显到了田新奉的头上。在那“火红”的年代,运气也象铁炉膛子里的火一样,红极一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深感意外地当了几年官,先是三天“司令”,尔后是公社委会主任,再后来是县委常委,再后来当上了分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好在共产党的干部能上能下,他又从县委副书记的座位上逐级下滑到公社党委书记,一般委员,再后来他又干脆一纸辞呈,重操旧业——打铁。
田春奉行官运,最初是在那个“造反有理”的年代。一日,清水公社社办企业——铁匠红炉铺前面的两孔桥上,聚集了一伙手臂系着“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打头的还扛有“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的旗帜。不知他们为什么挤在双孔桥上乱哄哄地争论不休。
铁匠铺的伙计们都凑到大门口看热闹,田新奉也伸长脖子朝桥上张望着。桥上的吵闹声音不时随风送来,隐隐约约好象这些“红卫兵”还没有一个统一的首领,几个小组织要联成一个什么兵团,各小组织的牵头人都有想当什么“第一号勤务员”的念头,但又都不孚众望,几伙计都差不多,谁都没有响当当的牌子,谁都没辉煌的政绩,谁都难以服众。
“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伙混在一起,准没好事”。田新奉看了一会儿,嘴里嘟噜着,转身招呼他的徒弟们:“算哒,没啥看头,狗杂种的,他们造他们的反,老子们还是要靠打铁吃饭的。”干粗活出身长大的田铁匠,说出嘴来的话也没有多少细货。随之,伙计们各就各位,风箱拉得吱吱响,炉火苗子呼呼窜,铁锤击砧叮叮当当,田铁匠用铁钳子夹着经彤彤的挖锄坯子从炉膛里拖出来,迅速放入见火的水缸里,“哧儿跫!”好一曲铁匠铺交响乐……铁匠铺的交响乐引起了一个别有心机的造反者的注意。不是吗,这小小的清水公社,唯有铁匠铺算得上工厂。铁匠嘛,学名叫锻工。自然是这个人民公社唯一的工人阶级。只有动员他们起来革命,领导一切,我们的造反事业的大方向才对头,清水公社的**才能成功。
这一重大发现,立即得到众小头目的认同。彪形大汉向卫东双手将发现“新大陆”的杨多进抓住,举了起来大声夸赞道:“你是伟大的发现家”。“理论家”柳国本凑上前竖起大拇指说:“林副主席教导我们说,发现天才的人比天才还要天才……”参事唐国栋多读几年书,腹中多装几滴墨水,左手把眼镜往上推了推,右手像发表重要演讲时那样挥了挥,冒出一句:“你是当代清水公社发现千里马的伯乐,独具慧眼……”
经过一阵狂欢,又经过一阵细语慢议,终于达成协议,由最先发现“新大陆”的“小百乐”充当首席代表,其他几位作代表团员,一顾红炉请“贤士”。
“向工人阶级学习!向工人阶级致敬!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杨多进等人高呼着口号来到铁匠铺门前。
田新奉见这些造反者来到铁匠铺,又是呼口号,又是挥动拳头,先是一愣:“怎么,造反造到老子铁匠头上来了,真是见他妈妈的鬼嗒哟!”再细一听,怎么?又是学习,又是致敬,造反有这么造的吗?须臾,这些造反者鱼贯而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伸出手来了,要和这些工人阶级新切握手。一向只和铁器打交道的铁匠们,一时真如见到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拉风箱的停了,抡大锤的停了,加炭的小工也停了。田新奉也停下手中的活计,一把鹅颈薅锄坯子“叮当”一声,从砧子上掉下了地,炉膛里的火也随之而熄灭了,而且这一熄,竟然是十多年。
还是首席代表杨多进先发言:铁炉铺的锻工老大哥们,你们好!你们是伟大的工人阶级,你们是领导一切的,你们一定要在清水公社领导一切。田师傅是这里边的掌舵人,是大家的头,也是工人阶级中最先进的先进分子。现在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你们知道吗?全国现在都在轰轰烈烈地闹无产阶级**。你们不能只顾埋头打铁,不抬头看路,不起来闹革命,怎能行呢?我们今天特地来对你们宣传宣传,动员动员,目的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坚定地站出来,领导清水公社的一切,领导我们将**的烈火在清水公社点燃。
田新奉以前只知道自己是个铁匠,这才知道自己还是一个工人,并且是个什么阶级。但是什么是**呢?**与他们造反有什么关系呢?**要我们这些没有文化的铁匠来领导吗?这些问题,他一时实在弄不明白。
“莫慌着,让我回去问问堂客再说。”
“对的,对的,妇女半边天,是得征求她们的意见。”
“喀咂,我不晓得什么半边天还是整边天,我只晓得她和我睡觉后为我生了一大班娃儿们,我有事就得和她商量商量。”说罢,扬长而去。
覃卫东、向百顺心里有些不踏实,不免埋怨道:这个工人阶级的代表还是有些落后。唐国栋到底学识多一点:“大家不能这样说。真正的贤人不是一下子就能请得动的,三国时的刘备不是三顾茅芦才请动诸葛亮出山吗?”
“是的,是的,大家不能泄气,要相信工人阶级是伟大无朋的先进阶级。”杨多进鼓励大家说。
田新奉回到家里,堂客还在后面山坡上挖山芋,他硬是把她喊了回来。
“今天哪门搞的,这么早就回来嗒?”堂客问。
“今天硬是遇到天大的事嗒,我才赶回请你帮忙拿主义的。”
“么得事这么重大?”
“我问你,你想不想当官太太?”
“你今朝撞到鬼嗒哟,我当官太太,你那个样子还想当官,只怕是独眼龙钻刺蓬——还想那只眼睛瞎哟。”
“哎,你也不要小看你的男人,‘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我能打铁,难道就当不得官?再说,我刚刚四十岁,正是俏的年岁呢。”
“谁要你当官啦?”
这时候,田新奉才将今天所遇之事一五一十地细细说给堂客听。
“哎呀,我的天,造反的事千万搞不得的,搞得不好是要砍脑壳的!你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哪门还不醒事呢?”
“这又不是拖枪拖炮造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发动的一场革命……”
“啊,是跟随毛主席他老人家革命,那就好,那就好,那你去当个什么小官也是好的。”
田铁匠的老婆赶紧炒了几个好菜,温了一壶烈酒让老公喝。知夫莫如妻,田铁匠是有名的酒坛子,若是没有什么好菜,他就烤几个苞谷棒子或干广椒也能喝个半斤八两的。今日,这大官来临的机运,还有堂客炒得爽口的椿天拌鸡蛋,酒逢喜事也是百杯少哟。田新奉将往日用的酒杯丢一边去,顺手在灶台上拿来一个大海碗,到了满满的一碗,夹了几口菜,嘴对碗口,头一仰,“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好酒,好酒!还有你炒的好菜!龙儿妈,再给我来一壶!”
田新奉一连喝了五大碗,再也支持不住了,便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喝了两斤包谷酒,能不醉吗?他趴在桌子上一边打呼噜一边断断续续地呓语道:“我的好堂客……,同意了……,我可以当……当……当司令了。”堂客给他脱鞋洗脚后,便把他抱起来一步一趔趄地送进内房,放在**。好在他的堂客也是大块头,不然是抱他不动的。
第二天,杨多进他们二顾茅芦了。经过一番交谈,田铁匠慨然答应出山上任。唐国栋暗想,这田铁匠到底比诸葛亮容易请一些,这不,只要两顾就出山上任了嘛。
为人不做官,做官不一般。田新奉走马上任当司令,是没有红头文件任命的,一个没有文化的铁匠老粗,还不知道当官须要什么手续。反正,有这么多人邀请,那么多人拥戴,自己就应该为大家做个主,牵个头,好好闹一闹。1967年4月的一天,造反兵团正式成立,唐国栋上台作了重要演讲,既然是兵团就该有个番号,以成立之日命名之,即67××造反兵团。堂而皇之,声势赫赫,要油煎公社党委书记赵正智,要千刀万剐公社社长陆永山。田新奉听到这些血腥腥的口号,心里就有些糊涂了:这些老伙计到底有些什么问题该当如此呢?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行官的运来得这么突然,真*运气来连门板都挡不住。这天晚上回到家,田新奉就滴酒不尝要把这两天的事乘着清醒的头脑仔仔细细地盘盘底。
堂客忙完家务给他倒了洗脚水,就给他暧铺盖去了。田新奉也就草草地洗了一下脚,又吸了一锅草烟也就耐不住堂客的**钻进暧烘烘的被窝,迫不及待地搂住堂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