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躺了十五天, 她的手腕比之前还细瘦,苍白的皮肤上灰色额外明显,不算大, 轮廓模糊,隐约像个心形。
让秦步月诧异的是, 它完全融在肌肤中, 绝不是贴上去, 更不是纹身,而是生来就待在那儿的胎记。
杨姨急了:“秦小姐,小心回血!”
她左手背上还有针头, 虽说是滞留针,不怕大幅度活动, 也不能这样高抬手。
杨姨道:“我也有个胎记, 在手肘处。”她抬了下自己的手肘,那儿有块浅褐色的胎记。
杨姨又道:“我们那儿的老人说, 手腕……嗯,右手腕有胎记的孩子聪明多智, 好学多成, 是好寓意!”
秦步月虽说没再去看那个“胎记”, 但总心神不宁。
她没有胎记, 浑身上下任何地方都没有。
这是不可能记错的, 尤其是手腕这么显眼的地方。
一场车祸, 怎么还忽然多了个胎记?
她转头看向窗外, 望着对面阳台晒着的被褥,停在电线上的麻雀, 和被盛夏热风吹来的翠绿枝丫,空落落地出着神。
秦步月回忆着自己二十一岁的人生,六岁之前已经是一团模糊,之后在孤儿院辗转了两个家庭,最后靠着写东西,自己养活自己。
出了车祸后,还是小库编辑来照顾她。
好像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可是,她哪有什么值得失去的。
昏昏沉沉间,秦步月靠在**睡着了,杨姨小心地给她放低病床,没有惊动她。
其实秦步月感受到了,只是她很累,没有睁眼。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是清醒着,浑浑噩噩中,她隐约听到了一些杂乱无章的声音。
好像谁在哭,呜呜咽咽的,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子,可怜兮兮地躲在角落里,畏惧着周围的一切。
偶尔还夹杂着微弱的猫叫声,声音很低,有气无力的,似乎累极了。
秦步月还看到了一抹灿烂的金光,光源处隐约有一卷……竹简?
她只在影视作品中看过这东西,现实中压根没见过,怎么会梦到。
混乱的梦境 ,毫无逻辑可言,秦步月甚至知道自己在做梦,她想要醒来时,忽地眼前一白。
无法形容的白,不是清晨浓雾,也不是身处白色的空间,而是像世界都被清空了一般,白得让人不安。
秦步月隐约看到了一个人,望进了他深邃悠远的眸中,看到他清清淡淡地笑了下,眼尾泛着薄薄的红晕。
谁?
秦步月猛地睁开眼,哪还有什么白色空间,哪还有什么人。
杨姨听到动静,赶忙看过来:“怎么了,秦小姐?”
秦步月缓了缓:“没事。”
杨姨试探着问她:“要不要喝点水?”
秦步月:“好。”
喝了几口热水后,秦步月的情绪稳定很多,她索性不睡了,拿起手机,打开了备忘录。
秦步月不会画画,但是她有着不错的文字描述能力。她略作回忆后,将梦中看到的记了下来。
白色的空间,陌生的人……
倒是个不错的设定。
秦步月把这个备忘归类到了“人物”文件夹。
睡不着了,秦步月索性打开了阅读APP,随意找了本小说看,她总集中不了精神,一会儿就走神,看了半小时都没记住主人公叫什么。
果然还是撞到脑袋了吧。
秦步月觉得自己有点车祸后遗症。
忽地,病房门开了,一个年轻护士把病房门全部敞开,走进来道:“杨姨,椅子挪一下,来新病号了。”
杨姨是这边的老护工,她知道护士们要把空床推出去,再把病号推进来。
这边是外科,大多是不方便行动的,躺着进来的不在少数。
杨姨不仅挪开椅子,更是麻利地帮护士把秦步月左侧的空床推了出去。秦步月原本待的是个双人病房,只是之前的康复出院,暂时还没新的病号进来。
没一会儿,两个护士推着一张病床,放到了秦步月的左侧,她虽说动弹不得,但扭扭头是没问题的。
秦步月本就无聊,这会儿好奇地看过来,看看新病友。
医院的单人床是固定尺寸,怎么也有两米长的样子,秦步月睡在上面挺宽敞,可对面同款**,被绑成粽子的男人,也就勉强躺下的样子,要不是他受伤太重,估计得曲着腿。
好高啊!
秦步月有点羡慕。
护士们忙忙碌碌,搬进来一大堆设备,估计是心脏监护什么的,看来这位病友伤得不轻。
透过缝隙,秦步月看到了他的脸。
他身上绑得像粽子,头部倒是还好,干净利落的寸头,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深眸,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这面相,一看就性格刚硬。
秦步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护士小姐察觉到了,打趣她:“是不是很帅?”
秦步月下意识应了声:“嗯。“
护士小姐是位三十多岁的已婚大姐姐,她知道秦步月的情况。
护士站的人都很心疼她,这会儿看她醒了,精神也不错,故意逗她:“没准你们是同学?”
秦步月:“……”
护士小姐把病号的名片放到了床头,说道:“孟博远,20岁。”她又对秦步月眨眨眼:“是学弟。”
秦步月被逗得不好意思出声了。
她盯着病友看,和他帅不帅没关系,只是觉得面熟。
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明明记忆里没有这个人,但看到的那瞬间,好像是认识的。
秦步月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护士小姐神态严肃,认真道:“火灾,他冲进去救了在阳台哭的小女孩,直接从三楼跳了下来。”
秦步月倒吸口气:“三楼?”
护士小姐:“他看准了二楼和三楼都有棚子,挡了两次下坠力,只是他将女孩护在怀里,自己后背落地,摔得很重。”
秦步月听得心惊肉跳的:“真厉害……”
这看起来性格冷硬的男生,内里居然这样柔软。
护士小姐又道:“这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是两条命,还是要冷静面对,等消防员赶到,不要自己贸然行动。”
秦步月点点头。
护士姐姐说得对,这是现代社会的大众共识,秦步月向来认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次心里竟冒出点小泡泡——如果没有消防员呢。
怎么可能!
她真觉得自己脑袋被撞坏了!
新病友昏迷了很久,秦步月看不进去小说,等护士姐姐出去后,索性无所顾忌地盯着他看。
孟博远?
没听过的名字,但挺耳熟的。
这名字也不算大众了,自己也没在任何地方看到过,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杨姨看到她的吊水很满,一时半会儿滴不完,起身道:“秦小姐,我去打些热水。”
秦步月点点头:“嗯,好。”
杨姨刚关门出去,新病友唰地睁开眼,更夸张的是,他居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秦步月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没惊呼出声。
他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这样大动静地坐起来,犹如“诈尸”。好在他还知道痛,眉峰紧蹙着,虽说没发出声音,但看得出是狠狠扯到伤口了。
秦步月正要开口,就见对方扯掉了身上的心脏监控,甚至要去拔掉手背上的针头。
“别乱来!”
秦步月着急出声,她赶紧摁了手边的铃,让护士们过来看看,这“粽子”在发什么疯。
孟博远明显身体一僵,他知道身边有人,只是压根没在意。
这会儿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缓慢转头,冷酷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只是一双黑眸,有暗流涌动。
秦步月与他对视,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你好。”
护士姐姐及时赶到,看到孟博远的情况,着急道:“3号你别乱动啊,你受伤很重,怎么能坐起来,你……”连护士都觉得离谱,他伤到了脊椎,正常人别说坐起来了,动一下都难。
很快又有医生进来,一通人仰马翻后,孟博远再度躺回**,老实了。
他起初是平躺着,等人都走了后,他转过头,看向右边的床铺:“你……”说了一个字,他就蹙了蹙眉,但他没有停下,继续用沙哑低沉的嗓音问道:“叫什么?”
秦步月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爱说话的酷哥,会主动和她搭话——这种人设,不该是全书我最冷,惜字如黄金吗?
秦步月说了自己的名字。
孟博远:“……”
秦步月:“?”
她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孟博远没有介绍自己,而是视线微移,从她苍白的面庞移到了孱弱的身体,脖颈更细了,好像一手能折断,她的身体在被子下,可这白色的床被,甚至没什么明显起伏。
“你怎么了?”孟博远问她。
秦步月如实道:“车祸,断了六根肋骨。”
孟博远眼睫颤了颤,薄唇抿得更紧了。
秦步月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悲痛,甚至是绝望。
可是,为什么?
孟博远没再看她,也没再和她说话,他平躺在**,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她是假的。
没人能在人间权杖的攻击下,活着。
孟博远很清楚,那不是秦步月。
这只是人格场中虚假的真实,是将他内心深处解不开的死结,硬生生扯出来,摊在了眼前。
那是他无法释怀的一幕——
孟博斐被“人间世”吞噬。
秦步月死在了人间权杖下。
车祸?
原来他希望那只是一场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