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玄门中人,不怕完全不懂的人,更不怕什么都懂的人,最怕的就是半懂不懂的人。
秦菜现在就处于最危险的时期——没有法器,咒都念不全,符在脑子里只是黄色的纸,但是她偏偏拥有超强的预知能力。
白河对自己这个亲传弟子是真心喜欢,美玉良材,多少先贤寻觅一生都遇不上,他如何能不爱?只是没想到秦菜进步如此神速,差点让她折在自己手上。
秦菜一直躺了六天,秦妈妈过来照顾,见她身上并没有别的伤处,只是肩膀上长出紫红色的斑点。白河每日从东南方折回一根桃树枝,让秦妈妈泡在她的洗脸、洗澡水里。
秦妈妈心疼得直掉眼泪,也几度含糊地问起事情的经过。秦菜到第七天才能说话:“发现有个人欺负黄小莲,上去帮忙被他打了。”
秦妈妈顿时就恚怒不已:“谁这么缺德啊,告诉镇长去!”
秦菜摇头,心想就算告诉他他上哪逮去啊。
秦菜能够行动之后,伤势似乎就好得快了些。
白河每天早上都让她出去跑步,白天也要多晒太阳。等她好得差不多了,家里的水就不用自来水了,非要从附近的承阳山上去挑。尼玛,秦菜天天盼望他教自己念咒打小人儿。
但这次白河小心了许多,先是给了她两个方口古铜钱,都用红线穿了,一个戴在脖子上,一个戴在右手腕。然后又在祖师父面前折腾了一整天,用黄符给她剪了一把……有点像镰刀一样的东西。
秦菜望了半天,白河却似乎疲倦得很:“以后这就是你的兵器,须随身携带,不可离弃。”
秦菜拿着那把纸剪的三寸大小的镰刀,泪流满面——蘑菇老祖,到底是我撞邪了还是他撞邪了……
白河睡了一天一夜,饭都没吃。第二天醒来就给了秦菜一个黑色皮质的护腕,足有四寸宽,刚好足够秦菜把纸镰刀插在里面。
朱阳镇的日子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没过几天,秦菜回家帮忙割稻子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农村经常都是个大院子,一个院里好几户人。平时吵也好闹也好,终究还是亲近的。
但她回去之后,院里的婶子们就经常私底下聊天,一见到她立刻转移话题。
秦菜最近日日打坐,视觉、听觉都灵敏了许多。偶尔捕捉到的字眼令她火冒三丈——“肯定是弄出了事,淑华还过去照顾了十来天呢……”“造孽啊,这么小的孩子。”“没看见出门啊,在哪做的手术?”“嘿,你没瞧见刘正老是往白河那窜门子吗……”
秦菜性子也很野,当时就要冲出去。身后秦妈妈周淑华一把扯住了她:“别胡闹,出去反惹人笑话。她们那舌根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由着她们去好了。”
秦菜用力拍开她的手:“你是不是怕我不肯去白河那儿,收不到下个月的钱?”
秦妈妈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小妹,妈也舍不得。但你三哥还没房子,小贵又还这么小,我们……”
秦菜毕竟小孩子心性,跟谁赌气似地跑到田里,将割好的稻穗装了满满一大背兜。湿稻子本来就重,一背怕有不下三百斤。她往家里背了六次。连口水也不喝,又将稻草分成小捆,全部拖到田坎上晒好,
秦妈妈怕她中暑,拿了藿香正气水给她。她一口气全喝了,低头就着田里的水洗干净脚,把鞋子穿好,连家也没回就去了白河纸烛店。
那时候白河在写对联,见她气鼓鼓地跑回来,不由就带了三分笑:“干什么了这是?”
“没事!”秦菜冲到自己屋子里,往**一倒,眼泪就涌了出来,生气也委屈。
好在年纪小,气过了也就算了。不多时她又装了衣服出去洗。
她学东西刻苦,资质也好,白河把三十六小水法教完之后,就给了她一本书细法大全令她先行自悟。
老实说,秦菜对这些东西还是将信将疑。毕竟九年义务教学不是白上的。她甚至想或许有一天,科学也会解释这些现象吧?
然而那本书翻到最后,一则小记吸引了她。
三天后,白河正在吃饭。突然秦菜家隔壁的邱大婶找了过来,吞吞吐吐地表示想请白河到她家去一下。白河手里还端着碗:“有事说事。”
邱大婶都快哭了:“白先生,前天……我小孙子说扶梯上坐着个长头发的女人。当时大家都只以为小孩子胡说……谁知道今天早上起来,发现扶梯上有两只脚……”
白河这才皱了眉头,邱大婶全身都在抖:“开始老婆子也以为看错了,谁知道那脚走起来还有声音。我一开灯,它却没了。白先生,求您一定去我家看看……”
白河去到邱大婶家里,只左右走了一圈,突然他抬起头看向房顶大梁。
房子有些年头,灰尘很多。他也不用扶梯,直接上了饭桌,再一跃竟然胳膊就环住了房梁。村里人哪见过这身手,当下就喝起彩来。白河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他从梁上捡了什么东西放进袖子里,下来时又换了副神色:“一点灵体,已经走了,不用担心。”
邱家人都吓得不得了,拉着他的袖子一个劲问:“白先生,真的不会再有事了吧?”
白河似乎有事,抬脚就出了门:“没事了。”
连邱大婶追上去给钱他也没要。
白河回到铺子里,秦菜还在看书。他二话不说关了店门,一把将秦菜拎到祖师爷面前,随手拿起一片厚竹蔑,披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抽。
秦菜性子也倔,咬着牙就是不认错。白河抽了她一顿,气得不得了:“我教你修习正法,你竟然去学那些下三滥的法儿咒人!你才多大一丁点?爬都没学会你就想飞!”
他生起气来力度也重,夏天衣裳又穿得薄,秦菜身上不一会就现出几道血印子。
白河打了半天,念着她毕竟小,不知道此乃玄门大忌,也就停了手。他从袖里扯出黄纸包的一小段柳木扔在地上,上面几缕女人的头发,下面用纸剪了双小小的红鞋子:“这些咒最是折福减寿,幸得他们今天是请了我去。若是遇上阴狠之人破法,你不说修为,只怕下半辈子都要在**过!”
秦菜这才抬起头看他:“她们说你用一千两百块钱买我过来,是为了占我便宜。”这间房不大,那声音虽小却特别清晰,“她们说我在这里躺了那么久,是因为做了流产手术。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邱大爷他们家,我挨了几顿打好歹也救了他们家三口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白河微怔,半晌叹了口气,手中的竹篾却丢在了一边。他蹲在秦菜面前,语重心长:“别在乎别人怎么说,身堕世中,忍受世人的轻辱、非议,于吾辈也是一种修行。”
秦菜只是摇头:“当年黄小莲没疯的时候,明明是那些男人欺负她,她们却天天骂她狐狸精,有时候打她能揪掉她一把头发。后来黄小莲疯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认错,他们全部都假惺惺地说她太想不开了!我以为总还是有人对她心怀愧疚的,可是现在,我发现他们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白河伸手摁住她的肩膀,秦菜觉得神思渐渐清明,情绪也平静下来。
白河从抽屉里取了药,在她被打肿的手背上涂抹了一番:“就是因为这种愚昧的存在,修道者才更加责任重大。秦菜,报仇的方式不是杀死仇人,而是化解这段冤仇。如果每一个身怀异术者都如此妄为,这世界的惨剧只会越来越多.我们存在的意义,只在于一个渡字。而渡,就是为了让这些不平越来越少。”
他方才急怒之下出手太重,秦菜嘴角也被打乌了一块。这时候他又心疼,不由将药递过去:“自己擦。”
秦菜接过药,白河伸手摸摸她的头:“以后绝不可再胡为,玄门中人最忌讳的就是施术害人,一旦有人捅到天行者那里,下场就是断一肢,废其功体,逐出师门。”
秦菜也是一时气恼生了顽心,哪料得到后果这么严重,然她抬起头却从白河眼里看见别样的情绪。她性子倔,从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打,但她第一次看到那种眼神——那是身为长者,寄予自己传承人的一种希望。
“对不起。”秦菜低垂着头,“师父。”
白河背着双手走出去,只淡淡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