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节 上海谍影
龙剑铭发了一通火后把接力棒交给了岑春煊,话总不能由他一个说完了,那开这个会的意义就变了。如果是皇帝本人直接提出事件和解决办法,安排组织机构调查,那这个会就明显是给与会的某些人员的打点会了。
“诸位,考虑到此次事件出在军队,而劣质军服的出处又跟政府几个部门有直接的连带关系。我建议,由伍老(伍廷芳,法务大臣)出面组织一个全权调查组,这个调查组应该有司法、内政、军情三方面的人员组成。钟楚和李莽务必全力协助伍老的工作,一旦水落石出就立即采取迅速的、秘密的行动,将这些无视国防、无视民族利益的不法之徒绳之以法,从严论处。”岑春煊也是一付气愤难平的样子,说话又急又快,还在北京官话里夹杂着一点岭南的乡音,这种语调更容易让人觉得这位总理大臣是动了真怒。
张謇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但是在这个会议室里,还必须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表示出“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态度。而实际上,他已经想起在去年底四川大生成衣厂曾经给自己打过一份电报,请商业大臣在职权范围内给工厂解决紧缺的棉花。从1905年以来,国家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和部分地区的饥荒救济中,农村也尽量地在种植粮食以应付国家的需要。自民族革命后,老百姓的生活条件有了改善,在隆冬来临之际对冬衣的制备需求很大;加上连年的战争使军队的人数在增加,对军服的需求量在增加,而且因为是北方边地的战争,对冬季被服的质量和数量要求非常的严格和迫切。一方面是棉花供应不足,一方面是需求的大增,商业大臣没有错过这个机会,趁机指使自己的家人和管理大生-通海的亲信囤积居奇,狠赚了一笔。当然,这跟已经投身政界的商业大臣在表面是没有关系的。
调查组成立,那首先的调查对象就是大生成衣这个劣质军服的出产地;调查大生成衣,那就极有可能牵出去年棉花收购的问题;也就可能直接牵涉到大生-通海,扯出大生-通海一调查。和英国人的交易很可能会曝光!应该尽快把去年在棉花贸易中的帐目和资金转移一下!张謇暗暗做了个决定。
张中道中校又被卫兵带到了良弼的办公室。在这里。他见到了一个人——刚刚从安南返回不久的军情局副局长华俊林准将。
“中校,经过调查,我们确信你在军服问题上是清白的,在后勤部仓库没有查验也是一个工作失误,是一种工作习惯带来的无心之失。但是……”良弼说了两句后就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说出下面的话来,所以立马打住。示意旁边的华俊林接着说下去。毕竟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点嫌弃犯了错误的属下的意思在里面了。
“张中道中校,1903年秋进川入新军军校学习,04年参加西藏保卫战,在川藏军需运输的工作中表现出色。尔后组织了第一师千里出川的后勤保障工作,对日战争结束后担任卫戍司鉴肆后勤处长,今年上报聂副总司令的晋升上校名单中也有你,张中道中校,”华俊林一边说着,一边摆手让卫兵出去。话音未落,又轻轻地在中校肩膀上按了一下,示意不知所措的中校坐下。
“出了这个事情,不能不说是个偶然的遗憾。我本人还知道,中校跟商业大臣是叔侄关系。刚接手军服事件调查任务时,我甚至认为这个事情是中校和大生成衣在操纵。不过,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中校是一位爱国军人,是一位有责任心和使命感的国防军军官。”华俊林观察着张中道的表情说着,他注意到中校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自豪的神色。
“劣质军服事件影响很大,陛下震怒、全军震撼,要不是在调查中始终采取严格的保密措施,恐怕全国都会震动起来。在这个时候。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中校,你回到工作岗位上的要求是不合适的。”华俊林象跟知心朋友谈话一样。轻声地说着。
张中道地脸色一下暗淡了不少,胸膛的起伏幅度也大了起来。显然,中校听到这段话以后的心情是极为不平静的。也很明显,这位后勤军官要真正转变成为一名合格的情报人员,还需要一定的磨练。
“不过,陛下是不会让任何一个军人蒙受屈辱的,对国防军而言,对帝国而言,中校,你可以施展才能、贡献力量的地方还有很多,不一定就是京畿卫戍司令部后勤处。我有一个建议,希望中校能够考虑一下。当然,在我说出这个建议之前,我需要中校回答一个问题。”
张中道“啪”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立正等待着目前这位将军的问话。这个时候,他已经猜到面前的人是谁了。
“当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与家族利益、个人利益相矛盾时,中校,你的选择是什么?或者直接点说,当您的家族中有人涉嫌出卖民族利益和国防机密的时候,您保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华俊林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中道的脸郑重地说着,他的眼光象具备了无形的压力一般,足以让心术不正想说谎话的人惊慌起来。
“报告将军,我是铁血军人团成员,为国家为国防军为陛下可以随时付出生命!我知道您的意思,我的堂叔不代表我的家族,也不能代表我这个国防军的军官。”张中道一下就体味出将军的意思,家族里能够级别出卖民族利益和国防机密的,数来数去就两个人。一个是身为京畿卫戍司令部后勤主官的自己,一个就是地位崇高到商业大臣的堂叔——张謇!
华俊林转头看了看良弼,这位少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中校,我是军事情报局的华俊林。我需要您考虑的建议是:暂时脱离本职加入情报局,配合我们调查一起出卖国防机密的恶性案件。我们的情报人员截获了一份发到英国格林造船厂的电报并破解了暗语,电报显示,我们国内有人与英国海军情报人员勾结,盗卖舰炮专用金属。走私到英国。噢,这个我跟你解释一下。英国人去年购买了龙级战列舰的图纸。但是他们现在缺乏制造15英寸大炮的护套金属,造成英国人的15英寸大炮的性能不如国防军海军的舰炮性能。因此,英国人派出了大量的军事间谍到中国来,看来,他们的行动已经快要有结果了。一旦英国人获取了这项技术,那他们就可以依仗强大的船舶制造能力快速地在先进战列舰的数量上压倒帝国海军!”华俊林的眼光一直在中校的脸上扫视着,他说得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在帝国海军航空母舰还只是船台上的骨架时,英国人掌握了舰炮金属技术,就基本拉平了双方的技术差距。这对依靠技术优势的中华帝国海军来说是极为不利的,那就意味着海军需要更多的战舰,而这些战舰在航空母舰服役后,作用价值会大大低于其制造和维护成本。
“将军,您的意思是……”中校有点明白了但是他需要华俊林的最后确认。
“有迹象显示,商业大臣的大生-通海公司高层人员中,有人和英国情报人员接触频繁。中校,我需要一位能够迅速打进大生-通海公司高层的人,对国家对民族,对国防军对陛下绝对忠诚的人,去调查此事。”华俊林象鹰一般的眼光此时转成了诚恳的要求。
“那么,您选中了我?”张中道凛然地问道。他知道,自己是最好地人选!
“对!只有你。中校。如果你愿意加入军情局的话。你的档案会暂时保密。你将以军服事件责任人的身份被军方解职,而你的堂叔在这个事情上可能会对你个人表示一点歉意和弥补,因此你很可能在退役后进入大生-通海的中高层。当然,在军服事件和金属谍案最终告破以后,你可以选择继续在军事后勤部门服役还是继续从事情报工作,或者是由我们安排正式退役。”华俊林郑重其事地说着,脸上的表情是庄重而带着些期望。他知道,英国方面的海军情报人员大多是现役军官经过培书后出任的,而张謇手里并没有一个能与这些人妥善沟通的人才。此时被解职的张中道中校,自然会成为张謇的代言人,如果这个事情是张謇在幕后主使的话。
张中道一直保持笔直的腰背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将军的话可以说是坦白的,惊人的坦白!在这种坦白后面是巨大的危机。知道这个秘密以后,张中道就不再是一个工作中犯了小错误的中校军官,而是掌握着国家反间谍秘密的准军事情报人员。当然,自己可以拒绝将军的要求,那会迎来什么?很显然,是军事情报局以不知道什么名义逮捕自己,直到这个事情水落石出以后,那时才能得到自由。从内心里,中校是矛盾的。自己信誓旦旦地表示过要象所有战死沙场的袍泽们一样,把民族振兴和国家富强放在生命中的第一位,坚决听从总司令的命令!可这,如果是牺牲自己的生命倒还罢了,可是现在要自己去调查的对象是堂叔,一位手握重权的帝国商业大臣。
“中校,中校!”良弼少将在旁边着急了,连声地提醒着自己的手下。
华俊林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制止了少将的话,这个时候张中道需要认真的考虑,只有经过认真考虑过后的结果才是可信的。作为军事情报人员,需要比一线战场上战士更坚强的意志,这种意志的来源就是认真的考虑,最后确定自己生存的价值和追求的目标。
“将军,我决定加入军事情报局,请您下达任务吧。”张中道听到了自己的司令官的连声提醒,也想清楚了自己在这个时代,在这个事情上能够坚守的立场。作为民兴会员,作为国防军的中级军官,自己唯一能够坚守的,就是心中的梦想!民族兴旺,国家强大!出卖国防军事机密的行为,显然是与这种梦想背道而驰的!
“我会安排,当然官方明面上的工作还是要先做的。委屈你一下。”
“中校,你会在禁闭室里见到你应该见到的人。”华俊林走上前去握住中校的手道:“回到上海后等你休息一段时间,自然会有人跟你联系。”
张謇一回到家,连手中的公文包来没来得及放下,就接到了在南通老家的堂弟打来的电话。
张中道确实被解除军职了!一个前途无量的中校处长就因为三千套劣质军服被解职,而生产这批军服的,恰好是其堂叔的工厂。不能不说这事件没有讽刺意义,也不能不说张謇的心里从此对这个侄儿,这个张家下一代中本来最有前程的侄儿怀了一丝负疚。
张謇心情沉重地放下了电话。联合调查组已经远赴四川展开调查了,估计不久就会移师大生-通海所在地——上海。去年棉花收购的帐目和向四川大生的发货单据已经重新做了一个,真实的被付之一炬;而相关的资金也正在想办法通过其他的产业消化一遍。在民兴银行控制资金外流的情况下,也只有通过正常的营运来逐步把在上千万新华元洗干净了。
最令商业大臣担心的是那批金属的交易,尽管自己并没有亲自插手,但是作为知情者和公司的产权所有人却没有加以阻止,这本身已经构成了犯罪!如今,只有尽快跟洋人谈妥条件出手这批烫手的山芋来避免被调查组慢慢摸到线索了。
电话又“叮叮”地响了起来。张謇回过神来一看,是内线电话,是军政高层人员使用的保密电话,是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来呢?
张謇伸手拿起了听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