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
赵桓对王彦足够的尊重。
这个男人,在正常的历史线里,在杜充放弃宗泽的军备策略,破开黄河渡口,逃出汴京城,仓皇南下的时候,王彦成为了河东、河北两地所有义军的首领。
独自一人撑起了硕大的北方抵抗战场,劳心劳力一辈子,打不下去之后,回到南宋,却又被赵构和秦桧打压,郁郁而终。
而现在,王彦自己带着曾经的太行义军只身万里,闯进了完全没有情报的黑土区,和金人展开了长达两年的周旋。
最关键的是做的有模有样,给金人的粮草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王彦的书信内容,赵桓认真看了一遍,他的这札子,汇报了战况。
扶余府在完颜宗翰步步为营的战略下,接连丢失了大量的村落,无数已经被感化的渤海人和扶余人,再次脱离了大宋的控制。
太行义军已经被逼出了兀惹城,在广袤的黑土地上,和敌人竭尽全力的周旋着。
摆在王彦面前的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个就是撤离,而会宁府围剿太行义军的金人精锐,就可以离开会宁府驰援辽阳。
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战死在扶余府。
根据王彦的规划,他的太行山义军,还能跟完颜宗翰周旋到初秋,就再无一战之力。
只能任由完颜宗翰的精锐离开会宁府。
而王彦的书信,也告诉了赵桓他的选择。
他选择了战死在扶余府为国尽忠。
王彦的这个选择,并没有出乎赵桓的意料之外。
这个人就是这么一个人,赵桓从他的资料里,看到过王彦当初选择从河北河东归附南宋的理由。
金人为了围剿王彦,搞出了赤地政策。一路走过,烧光、杀光、抢光民不聊生,赤地千里。
王彦最终选择了不给北地百姓更多的伤害,离开了北方。
金人的苟延残喘和挣扎,非常的明智。
他们挑唆着契丹人在上京路牵扯了上京路的诸多兵力,而给塔塔尔部的兀格封王,令其打断了欧阳澈大规模援助的可能。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让王彦的军队成为了真正的孤军奋战。
赵桓犹豫了很久,只能尊重王彦的选择,眼下的局势下,首要目标当然是辽阳。
至于王彦,赵桓手中并没有太多的力量能够支援他。
自己在正面战场给完颜宗望的压力越大,才能越发牵制住完颜宗翰进攻王禀的步伐。
“将这份王彦的书信,送到前军阵前,让岳飞和韩世忠看看。”赵桓将书信递给了赵英,内心极为焦虑。
皇帝最重要的真的是无情无义吗?
赵桓始终无法相信,什么狗屁倒灶的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说法。
他就十分担心王彦和他那五万左右的太行山义军,那都是大宋好男儿,若是真的全数战死,赵桓很难有颜面在九泉之下,再次见到他们。
赵桓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写下的札子和命令,决定了数万人的生死,举重若轻。
此时的扶余府,刚刚走出初夏的淋淋细雨,来到了盛夏时候,扶余府这地方,夏天热的连枝丫都是耷拉着脑袋,冬天冷的时候,雪有丈厚。
“这鬼天气,赶紧下点雨吧。”孟德抬着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不断的拉扯忽闪着自己的衣物。
王彦看着孟德焦躁不安的模样,笑着说道:“心静自然凉。这种闷热顶多半个月,就过去了。越焦躁越是燥热。”
孟德猛灌了一口凉白开,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声的说道:“舒坦!要是有冰雪元子吃,或者来碗冰镇酸梅汤,就更爽了。”
王彦哭笑不得看着孟德,突然面色极为严肃的看着远处,趴在地上,认真的听了很久,才疑惑的说道:“难道是我感觉错了?为什么我感觉完颜宗翰已经杀过来了,却没有听到任何马蹄的声音?”
孟德一听敌袭两个字,猛的缓过神来,看着远处山林,指着被惊飞的鸟群,说道:“应该是那个方向,他们应该没有骑马!”
王彦用力的挤了挤眼,他们出了兀惹城后,金人就跟附骨之疽,紧紧的咬着他们不放,已经连续追了他们三天了。
“让睡觉的兄弟们起来,这群狗养的又追上来了!”王彦抖擞着精神说道。
三天没合眼的他,已经有些癔症了,若是平日里,他绝对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鸟群是一个极好的征兆,轮流休息的太行义军的士气,比王彦想象的要好太多了,他们睡醒之后,甚至好以整暇的洗了把脸,吃了点干粮。
“官家也真是,我们都到这种地步了,还特意叮嘱我们不要喝生水,这多麻烦啊。”孟德往火里加着柴火,嘴上抱怨着皇帝的规矩。
王彦扭了扭有些酸涩的腰身说道:“你就知足吧,官家叮嘱我的时候,告诉我,汉之冠军侯霍去病,就是喝生水才出的事。不管如何,我们喝热水之后,生病的确少了。”
“作战两年没有多少人病逝,就足以说明喝热水是好的。”
孟德一脸惊诧的说道:“真的假的啊?”
“官家说他猜的。但是胡元手里的万华镜,的确是能看到水里有东西。好了,赶紧把水装好,准备上路了。”王彦看到了一些野兽惊恐的逃窜,就知道,敌人就在附近了。
山林是天然的隐蔽场所,王彦有足够的时间撤离,当完颜宗翰乘坐着大撵找到王彦的营寨的时候,非常不甘!
这是第四次差点就抓住了这个略显滑手的王彦!可是又被他逃之夭夭了!
“这个王彦怎么比我们金人还能跑?”完颜宗翰感慨的说道。
完颜真珠是完颜宗翰的长子,因为完颜宗翰已经不能骑马作战,他善马战,就随军出行。
完颜真珠愤怒的说道:“这阉臜货!太能跑了!父亲,给我三千兵马,让我追上他们与之缠斗,你们随后跟上!定能把他们杀的干干净净!”
完颜宗翰怀疑的看着完颜真珠,内心对这个大儿子已然彻底绝望。
“你当王彦是白痴吗?!”
“完颜宗磐和完颜宗固两兄弟就是傻子草包吗?!”
“他们和王彦斗了一年有余,我们和王彦打了半年,你若是分兵去钓鱼!很有可能鱼饵被他们给吃了,还钓不到鱼!这山林他们玩的比我们还要熟悉!”完颜宗翰愤怒的指着完颜真珠的鼻子骂道。
完颜真珠吧嗒了两下嘴皮,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
完颜宗翰没好气的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军队,叫我东帅!不要叫我父亲,说了七次八次了?你为什么就一点都记不住?”
完颜真珠的脸色有些疑惑:“那你不是我父亲吗?怎么就不能叫了?咱们大金国不都是父子相称吗?完颜宗干和宗望随太祖亲征的时候,也不是一口一个父亲?”
“怎么轮到现在就不行了呢?”
完颜宗翰彻底没了脾气,无奈的对着亲儿子说道:“你呀,军中无父子,唯有严明的军纪才会有强大的军力,才能令行禁止。你懂吗?”
完颜真珠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完颜宗翰用夸大的袖子掩面,连连感慨:“罢了,罢了,教不会。”
金人起于黑土白水之间,草莽气严重的金人政权,就因为极为粗糙的行政,暴露出了极大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应该向中原王朝的传承去学习。
但是显然完颜真珠并没有这个觉悟。
完颜宗翰无奈的看着南方,他的另外一个儿子,完颜斜保是他最后的希望,奈何他已经快三年没见过自己的儿子了。
“东帅,营地周围并没有坟包,溪流检查过了,没有尸首。宋军并未减员。”一个传令官跑了过来,匆匆忙忙的说了一句话,就一溜烟跑了。
传令官的消息最灵通,完颜宗翰喜欢杀传令官的事,早就成为了众所周知的秘闻。
据传闻,当初雁门关城破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完颜宗敏,但是完颜宗翰为了保住完颜宗敏,选择了杀死传令官,来保守秘密。
完颜宗翰对着完颜真珠说道:“你看到了没?我们在山林里每走十几里地,就会有人掉队,就有有人生病,在这里生病和掉队都是死的另外一个称呼罢了。”
“但是我们沿途追击,就找到了三个宋人的坟包,还是重伤员,不治身亡。”
“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完颜真珠的眼睛越来越亮,用力的拍手说道:“我知道了,父亲!”
完颜宗翰龇牙咧嘴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这父亲两个字,气的他牙痒痒!
但是看在完颜真珠是亲儿子,还略有所悟的样子,他没有选择怒斥而是等他的下文。
完颜真珠说道:“没有尸首,是不是代表他们粮草不够,都把那些尸首给吃了?孩儿见过那些汉儿,他们没粮食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完颜宗翰真的忍不住了,用力的一巴掌扇在完颜真珠的后脑勺上,愤怒的说道:“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就知道吃!吃!吃!”
“都是人,就算是没有粮草了,他们优先杀马吃马才对!你哪个眼睛看到马的尸体了?!你是瞎呀还是蠢?!”
“你看到的那些汉儿是饥民!这是军队!军队啊!”
“别打了,父亲,再打就真的傻了。”完颜真珠一边躲闪,一边说道。
完颜宗翰嫌弃的看了自己大儿子一眼,无奈的摇头。
金国正值多事之秋,若是太平日子,他不行,还能靠着勋爵养老,但是现在他必须上战场,再这么蠢,会死的。
“进退两难啊。”完颜宗翰无奈的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