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带着极其浩**的朝臣们,向着巩义皇陵走去。
巩义皇陵并仅仅安葬着大宋皇帝,事实上,也没有皇陵里,只安葬皇帝,多数历史上的名臣都会安葬在陵寝之内。
巩义皇陵,那是大宋立国一百六十年以来,上千名朝臣们的墓地。
朝臣们今年的表情是极为严肃的,甚至连车队的喧嚣都小了很多。
赵桓带着朱琏从车驾上下车的时候,入目只有一片的凄凉。
河北西路提刑官刘豫叛敌之后,带着金人把这里地表的建筑打砸一空,满目的疮痍。
赵桓登基以来,一直在忙碌,皇陵之事,他知道后,只是命令人封存起来,就再也没有理会过这里。
他并不是不愿意想起这里,这里铭刻的都是耻辱,只是时机不纯熟而已。
一名老人慢慢的走到了赵桓面前,带着十几个人向着皇帝行礼说道:“三京淮北宣抚使方庭硕,拜见官家。”
凄厉的狐鸣之声在皇陵禁地里不断的传来,让人经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皇陵禁地,现在已经杂草丛生,成为了野兽的乐园,被皑皑的白雪埋在了下面,唯有的几个地上建筑,也是残垣断壁。
精美的雕塑,都被砸碎了散落一地,四处都可以看到挖开的坟包。
“守陵军只剩下这几个人了。”方庭硕满目悲苦的说道:“永昌陵以下皆惊犯,泰陵至暴露,庭硕解衣覆之,臣一人之衣,卷不了数千骸骨啊!官家!”
赵桓扶起来了方庭硕,叹了一口气。
永昌陵埋葬的是大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赵匡胤的陵寝没有被破坏,但是永昌陵以下的所有皇陵和朝臣的陵寝都被惊扰了。
这不是说带路的刘豫大发慈悲,也不是金人畏惧死掉的赵匡胤,赵匡胤都已经埋进土里了,威慑力已经变成了历史符号而已。
而是因为赵匡胤的陵寝太过寒酸而已,后世都是修的地面建筑,都被砸了。
“臣带着军卒誓死抵抗,还是义士岳飞带着不少的义军来到了巩义,刘豫才退了去,否则这皇陵依旧不安生。”方庭硕叹气的说道。
赵桓点了点头,踏进了北宋的皇陵。
他一进入皇陵,就仿佛看到了金人闯进了这皇陵中,肆意的狂笑着,打砸着一切的一切。
挖开朝臣们的灵柩,用铁锤砸开他们的棺椁,从已经白骨的尸身上拿下来的为数不多的陪葬之物。
“谌儿,大宋的皇帝生前是不修陵寝的,都是死后挖三个月的就安葬了,埋得都很浅。也不是依山而建,所以极容易被盗。”
“人都死了,陪葬品这东西,就是后人定了,所以呢,这些棺椁里,其实没多少东西。”赵桓拉着赵谌一步步前行。
他继续说道:“这是耻辱,我大宋一辈子无法洗刷的耻辱,你明白吗?”
赵桓带着赵谌继续向前走,赵桓看到了随意丢弃的白骨,这些白骨已经分不出来谁是谁的,由于赵桓的命令,方庭硕也没有将这些白骨收纳起来。
“种少保啊,李太宰啊,孙少宰啊,这些臣子们之前觉得朕刚刚登基,都护着朕,不愿意让朕看见这些,今天朕看到了,谌儿你看到了吗?”
“孩儿看到了,爹爹。”赵谌不是很懂父亲眼中的悲伤,他用力的攥着拳头,他已经被满腔怒火给填满。
赵桓还在走,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篝火堆,散落一地的是未烧尽的棺木,他仿佛看到了金人们围着巨大的篝火载歌载舞的模样,他们在欢笑着,卑微的汉儿签军在一旁递着酒水。
赵桓的目光游离的看来看去,仿佛有无数的人影在赵桓闪过。
赵匡胤、赵光义、赵普、潘美、曹彬、寇准、狄青、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柳宗元等等赵桓认识的历史人物,或者赵桓不认识的这些人,在他的周围飘**着。
而璀璨的中华历史的长河里,大宋一朝,留下了自己名字的人,仿佛都活过来一样,他们仿佛就飘在了自己的身边,不断的徘徊着,似乎还在呢喃着。
呢喃的声音有些微弱,赵桓听不清楚,但是他有些不断抖动的肩膀,代表着他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赵桓一步步的走向前,对着赵谌说道:“你知道金人为什么要来盗墓吗?其实这里蛮寒酸的,也挺穷的。”
“孩儿不知。”赵谌老实的回答着,小脸上带着两道泪痕,他年级只有九岁,但是他依然感觉到了自己那颗跳动的心。
朱琏也曾想过捂住自己孩子的眼睛,但是她还是忍住了,毕竟赵桓在教育赵谌。这是一个父亲的义务。
太子,皇储他们身上也有责任。
赵桓又要御驾亲征,离开了大宋的中心汴京,去陌生的燕京。
赵谌作为皇储,肯定要明白他的父亲这么做的意义。
“谌儿啊,是因为金人愚昧,他们认为死人可以断续损折肢体,僵硬的尸体可以入药,诡异的传说,所以他们就信了。”赵桓继续向前走着,来到永昌陵的碑文之前。
雕刻着赵匡胤一生功绩的碑文就这样一半埋在土里,另外一半倒在了地上。
“也是为了打断我大宋的脊梁!”
“太祖皇帝啊,我今天才来,有点来得晚了。”赵桓掏出了一摊子的苏合香酒,和赵谌席地而坐,坐在了半倒着的太祖碑文之前。
赵英赶紧摆出来三个海碗放在地上。
“我来的这么晚,不是我不知道这里发生的苦难,之所以来这么晚,是因为害怕来到这里。”赵桓给赵匡胤满上了一杯酒说道。
“我怕呀,我怕我忍不住。大宋各方各面都在不断的向着好的一方面走,我害怕我的一时基于激愤做出的决意,让大宋刚刚兴起的中兴之火,突然熄灭。”
“直到这个火团越来越大,我的心才越来越安定,已经定好了,不日前往燕京行在,逐项议程都在稳定的进行着,起用后手杀死完颜晟的信件,也已经在路上了。”
“王禀呢,你不认识。这是个狠人啊,比你的石守信不惶多让。”
“在太原城用三千人,拦了金人数万大军整整二百多天。他伤势刚有好转,就向着临潢去了,最后捣了黄龙府,抓了金国的完颜老大。”
“也是因此,我才有了底气,来到这巩义皇陵。”
“这里埋的可不仅仅是大宋皇帝啊,上千朝臣们的墓,都被挖了。”
“永泰陵的哲宗的尸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方庭硕也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尸骨包裹起来。他只有一件衣服,只有十几个人,其他的人的尸骨都混成了一团,分不清楚谁是谁的了。”
“大宋的朝臣们老是提起祖宗之法,现在这祖宗之地,被人刨了,提起来的人倒是少了很多。”
赵桓将海碗中的酒洒在了地上,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所有人都在看着手抖的官家。
“朕发誓!终有一天!朕会带着完颜家,全族的脑袋!来祭祀先灵!朕发誓!会让金人的血,洒满整个辽东!来祭祀死在边寇铁蹄之下的百姓!”
赵桓的表情略带狰狞的低吼着。
这次来的大宋朝臣们静静的跟着皇帝在巩义皇陵里走了一圈,永安陵、永昌陵、永熙陵、永定陵、永昭陵、永厚陵、永裕陵、永泰陵,一步步的走过了这些陵寝。
皇帝周围朝臣们的陵寝在地上都是坑坑洼洼,刚刚走过永昌陵的时候,就有人开始低声哭泣,这种哭声也越来越大。
当队伍在北宋皇陵转过一圈之后,赵桓回到了自己的车驾前。
李纲有个札子说的是迁移豪强来守皇陵,赵桓同意了,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同意重修皇陵。
他在等,这个仇,他会永远的记得。
赵桓对着赵谌说道:“朕要是无能,谌儿,你帮朕实现朕的誓言,到那时再把皇陵好好修修,再把这些无处安放的冤魂们,安置到墓穴中,在此之前,拜祭都在昭勋阁进行吧。”
赵谌用力的点了点头,用力的攥着赵桓的衣角,他还小,但是并不是不懂仇恨。
赵桓将朱琏拉上了马车,看了身后的朝臣,如丧考妣的朝臣们,有的愤怒有的悲伤。
这里的人有很多都是这些墓穴主人的后代,比如柳成卿就是柳宗元的远亲。
赵桓对着李纲说道:“抓紧时间商议定燕京为行在之事,朕不怕吃苦,不就是皇宫没弄好吗?良田千倾,日餐不过一斛,华屋万间,夜卧不过五尺。朕不讲究那么多,不用考虑朕。”
“臣领旨。”李纲俯首说道。
其实大宋的朝堂里一直不乏有人发出议和的声音,这种议和之声,非常正常,有澶渊之盟的例子在,肯定有人寄希望于妥协来换得和平。
战争就会新的利益集体会出现,比如大宋现在已经出现的军卒勋贵,比如王禀的节度使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还有一大堆退役的老兵们,他们在民间风闻言事,也是民间的一个新的利益集体。
改变代表着利益冲突,总有些守旧的大臣们,总觉的绥靖能带来和平。
“但愿他们能够懂官家的心思吧。”李纲叹气的说道。
官家是个仁善的官家,这一点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若是残忍些,将所有议和的大臣驱逐出京,也可以达到统一朝堂声音的效果。
如果不能接受和自己意见向左,那绝对称不上明君,也无法带领大宋继续前进。
显然官家依旧是官家,牢牢的把控着本心,谨小慎微但是有带着足够的勇气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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