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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心雅的推测没有错,当景檐和丁承屿终于有机会聚在一起,时间一长,景檐也有了跟心雅一样的反应。熬过了头痛欲裂之后,他的记忆便恢复了。他终于想起了在红磨坊天台上发生的事情。

当时,看着心雅撞伤昏迷,他着急得情绪失控,的确出手打了那个不知好歹的程年,但是,推程年的人不是他。

程年是在混乱中被柴树恒失手推下楼去的。

柴树恒眼看就要酿成大祸,半截身体都扑出了栏杆,想拉住程年。可惜他没有拉住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像沙包袋似的,轰然砸落在地上,他听见梆的一声,程年躺着不动了。

鲜血在他的身下晕开,血是热的,他也许是躺在一滩火焰上。

但柴树恒却觉得,那一刻,自己好像掉进了世界上最寒冷的冰川。

程年死了吗?他不知道。

他脑子里面就像有无数台轰炸机飞过,噼里啪啦地往下扔炸弹,他突然反应过来,猛地侧头看向景檐。

景檐想起这一幕的时候,猝然还有点心惊。那一刻柴树恒的表情凶狠而狰狞,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极了一头猛兽,或者是某种残暴的鬼魅。但仅仅是一个瞬间,柴树恒的状态就变了。

他冷静地看着景檐,问他:“你先救人还是先报警抓我?”

景檐一想,当然是救人要紧。

他拔腿便欲离开天台。

柴树恒突然喊他:“景檐!”他手发抖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手表,递向他,一脸的痛苦忏悔,说,“如果还有机会,替我,把这个,还给程年,就当是我,给他赔罪了。”他说话带着哭腔,声音一顿一顿的,景檐怀疑他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想到刚才程年就是因为看了这块表而突然变得浑浑噩噩,他不敢靠近他,也故意没有去看表面。

柴树恒看出景檐的顾虑,便低头看看地上躺着的心雅,走到她旁边蹲下,作势想把手表放到她身上。

“你离她远点!”事关心雅,景檐就激动了。三两步并过去,揪着柴树恒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就趁这一刻,柴树恒立刻把手表凑到景檐面前。

景檐不想看也不得不看了一眼,短短一眼的瞬间,他便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指针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眼前事物突然变得模模糊糊,影影重重,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停止转动了。

柴树恒控制住景檐以后,就利用时光轮强行扭曲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是自己把程年推下楼的。为了加深他对程年的恨意,柴树恒还给他灌输了程年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这个概念。

柴树恒又怀疑心雅还没有完全昏迷之前可能看到了真正的凶手是谁,于是,也对她使用了时光轮。为了让她的证词变得更模糊,更难采信,他索性让她忘记了上天台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虽然真相终于大白,柴树恒罪魁祸首的身份暴露无遗,可是,这个真相却成了一个不可对外人道的秘密。

或许,只有等程年苏醒,亲口指认真凶,才能够令罪人服罪,还无辜的人一个公道。然而,医院经过长时间的治疗和观察,发现程年苏醒的几率一直在不断降低,已经不足百分之一了。

心雅从医生嘴里得到这个坏消息的那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

这天,景檐和景皓把乐诗送到机场,看着飞往里斯本的航班缓缓起飞,他们都觉得有点失落。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景檐问了景皓一个问题:“你会想她吗?”

接下来的一路上,景皓没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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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景皓和汤芷沅彻底划清界限,汤芷沅同意不再纠缠他,为此她还得到了两个名牌手袋和一条钻石项链的报酬。

只不过,他们分手的时候还是闹得有点不愉快。那天在景皓家里,他看见汤芷沅拿到钻石项链,一脸的虚情假意,他忍不住出言奚落她:“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你会真心爱一个人吗?”

汤芷沅不遑多让:“说得好像你就懂怎么真心去爱一个人似的?还是顾好你自己吧。”说完,她拎起放在沙发上的名牌手袋,扬长而去。

一走出大门,笑容瞬间便隐去了。

楼道里坏了一盏灯,光线幽暗。

她缓缓地走到墙边,背靠着墙,觉得有点无力,不得不把她小心翼翼养护的名牌手袋放在地上。

她低着头,脑海里面空无一物,可是,却又好像满满的,装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理不出头绪。

她就像泄气的玩偶一样,虚脱般站了好久。

八月,丁承屿报读了园艺师课程,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每天都很忙碌,很辛苦,但即便是这样,他每天还是会抽一点点时间来和汤芷沅联络,就像一个男朋友牵挂自己的女朋友那样。

汤芷沅和景皓从开始到结束,他都知道,但是他从来没有过问,一直假装不知道。

汤芷沅听着丁承屿每天对自己嘘寒问暖,看着他为博她一笑而甘愿烽火戏诸侯,她知道他有多喜欢自己。

但她也知道,她有多不可能爱上他。

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有人信手可得,有人举步维艰,都是没有因果道理可讲的。

她常常想着跟景皓分手时他奚落自己的话:你会真心爱一个人吗?

答案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或者什么时候会真心地爱一个人,有一天清晨,她一觉睡醒之后,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至少,真心地对待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吧?

她无精打采地蜷缩在床角,用微信给丁承屿发了一条信息:对不起,始终还是不得不辜负你。

丁承屿收到信息之后,也无精打采地在根雕园的角落里坐了好久。

一直到老板郁政来找他,他才强打精神,慢慢地站起来。这天,郁政跟他说了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他问他愿不愿意入股花圃,跟自己一起当老板。

他想了想,点头同意。

本来应该有的喜悦被痛苦冲散了。他表现得非常冷静。

中午,花圃的人又聚在一起吃火锅,庆祝丁承屿当老板。这次郁政提早通知了心雅,还没到饭点,心雅就来了。

她的座位还是在郁政和丁承屿的中间,这一次大家都吃得比上一次更热闹欢畅。

她偶尔偷偷地看一眼坐在身旁的丁承屿,依然觉得他身上藏了一个宋淮萧。虽然大多数时间她都能分清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但偶尔,她却忍不住宽恕自己的软弱,给自己三秒钟的时间,把他当成他。

也许,终有一天,三秒钟变成两秒钟,再变成一秒钟,最后,她终于可以收起这段旧时光,走入一段新时光。她相信会有那样一天,然后她要抬头对着天空微笑,她相信在天堂的他会看到。

九月,新学年开始,心雅和景檐都大四了。无波无澜的一个月,他们仍然保持着稳固的朋友关系。

他没有往前进一步,她也没有往后退一步。

他的隐忍和耐心,连他自己都吃惊。但他说服不了自己放弃。对她也一丝一毫的责怪都无。

他甘之如饴,还觉得无比快乐。

他有一身铠甲,然而,她始终是他的软肋。

十月,趁着国庆长假,心雅去了帕劳,跟为了寻找写作灵感而已经在那边长住了一个月的爸爸会合。

长假结束,心雅回国,郁图则转战去了罗马。

郁图乘坐的航班起飞的时候,心雅还在机场候机,没多久,机场突然出现暴乱。

机场被迫暂时关闭,航班取消,大量乘客滞留,消息实时传回国内,景檐吓了一跳。打电话确认心雅是安全的,他才放下心来。

只是由于滞留乘客太多,机场附近的酒店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互不相识的同性乘客不得不拼床睡,这让心雅感到有点头疼。

和一名从台湾来的女士一起,被分到了一个大床间。从酒店的一名前台手里接过房卡的时候,心雅看见前台的另一位工作人员正放下电话,扫了一眼她的登记表,然后礼貌地用英文问她:“您就是郁心雅吗?”

她茫然点头:“是的。”

工作人员告诉她:“我们已经为您安排了一间豪华套房,您可以不必跟这位女士一起共享房间了。”

她赶紧向工作人员求证,才知道本来酒店已经客满,这个套房也是有客人预订的。只是客人没有按照预订要求,准时抵达,酒店不知道客人是不是因为机场暴乱而耽误了入住,正考虑要不要取消这位客人的预订,这时,他们接到了景檐请求为自己的朋友安排独立房间的电话。

景檐说服了酒店,允许他和预订套房的客人沟通。客人的确是因为机场暴乱而耽误了行程,通讯也时断时续。景檐表示愿意给这位客人双倍房费的酬金,恳求他把房间让出来,客人欣然接受。

心雅来到套房,刚放下行李,便收到景檐发来的信息:睡个好觉吧,晚安。

如他所愿,那一晚她睡得很香。

十一月,很多人已经开始在做简历,忙着为明年的实习期做准备。心雅依旧替景皓把微博打理得井井有条,微博的人气平稳上升,内容得到一致好评,甚至还有媒体联系他们商业合作。

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全情投入,甚至愿意把整个实习期都花在这上面。

有一天做完街头采访,她经过公交站,看到站台的广告栏里嵌着一张充满圣诞气息的大海报。

海报上说,有一部英国国宝级的舞台剧将会在圣诞节前后登陆本市。

这部舞台剧还曾经被一位国际知名的大导演拍成电影,当时好评如潮,获奖无数。心雅看过那部电影,那大概可以算是她个人最喜欢的三部电影之一了,所以,这部舞台剧她也很想看。

可是她上网一查,舞台剧的门票三天前就已经开售,销售情况非常火爆,现在已经是一票难求了。

失望之际,景檐却把舞台剧的门票递到了她面前。

他笑着对她说,二十四号晚上,平安夜,剧院门口不见不散。他还想到了去年他特意安排景乐城电影院为她播放一部她非常喜欢的怀旧电影,可是他自己却失约了,他想,他这次一定要早早地等在剧院门口,穿着他觉得最好看的衣服,用最愉快的心情,看着她远远地朝自己走过来。

十二月,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在平安夜的前一天忽然而至。

满城银装素裹。

这天,景檐走在街上,听见身边的路人又提起了那个经典的韩剧梗:陪你一起看初雪的人,就是你要相守一辈子的人。

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

他抬头看了看霓虹映照之中细碎飞舞的雪花,突然很想她。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也和他一样,沐着这场白头之雪呢?这样的话,那即便他们此刻并没有在一起,是不是也算共赴了同一场风雪,一起白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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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这天,心雅依约来到剧院。

她等了又等,一直到演出结束,景檐竟然没有出现,而他的电话也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舞台剧非常精彩,只是,精彩之中却似乎缺少了什么。可到底缺少什么,心雅也说不上来。

演出结束的时候,还有一个彩蛋。

导演和女主角因为这部舞台剧而相知相恋,这天,演员谢幕的时候,导演突然抱着鲜花上台,跪地向女主角求婚。

霎时间,全场沸腾,所有观众都起身为他们欢呼鼓掌。

女主角含着眼泪答应了导演的求婚。导演激动地拿着话筒,用英文对大家说道:“当我们第一次在餐厅见面的时候,出现了一点误会,我们针尖对麦芒,她把一碗罗宋汤泼在了我脸上,那时我就想,你这女人可别太嚣张,总有一天,我要你乖乖地为我做一碗罗宋汤!你们看,我的愿望实现啦!”

心雅听笑了。她想到自己和景檐第一次正式见面也是在餐厅,她也把一碗海鲜汤泼了他一身,本来以为彼此水火难容,却没想到后来竟然成了对方生命里一个特殊的存在。她忽然觉得,这一刻,他不在现场,没有听见导演这段有趣的发言,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而这一刻,景檐正站在公寓的露台上,整个人松松垮垮、无精打采的。放眼望去半城灯火,夜色璀璨,他却觉得目之所及一片荒凉。

手机就放在面前的栏杆上,从黄昏到现在,一共响了三次。

三次他都看着屏幕亮起,上面出现他捂在心尖上的那个名字,但他却硬着心肠,坚持没有接听。

他就像一座雕像,动也不动地站着。

从日沉西山到夜色渐浓,黑暗是一张无形的密网,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将他吞没。

现在已经是深夜十点了,他身上穿的是近来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四个小时以前,他还认真地梳了头,喷了古龙水,就连指甲缝里有没有污垢他都检查了一遍。为了这次的舞台剧之约,他兴奋不已。

临出门前,他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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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树恒慵懒之中还透着几丝轻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不好意思,景檐,让你久等了。”

景檐听不出对方有半分的不好意思,他神情严肃地问:“怎么样?”

柴树恒笑着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二十分钟之内,东西应该就会到你手上了。”

景檐感到有点措手不及:“这么快?”

柴树恒不理他的反应,继续说:“既然我遵守了诺言,你也不会失信吧?记得三天之内把东西还给我。”

景檐定了定神,冷冷地说:“你放心吧,我一定完璧归赵!”

柴树恒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有人来敲门。景檐打开门,快递员递给他一个包裹箱,他签收以后迫不及待拆了箱子,箱子里面有一个跟男人的手掌差不多大的金属盒子。盒身上有立体的纹饰,是一朵鲜红的彼岸花。

花色浓郁,花姿妖冶,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他急忙打开盒盖一看,里面放着的正是那块时光轮手表,他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柴树恒果真没有食言。

半年前在云遥公园,心雅先行离开以后,景檐又回到了公园,单独找到柴树恒。

那时柴树恒连着唱了几首歌,中场休息,刚从舞台上退下来。冷不防见景檐竟然去而复返,他非常意外。

景檐讽笑道:“你放心吧,我不是专门回来找架打的。”

柴树恒坐到镜子前面,造型师过来给他整理发型,景檐压低了嗓音说:“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柴树恒一脸傲慢:“我没话跟你说。”

景檐不慌不忙:“可我想跟你说说时光轮。”

柴树恒的脸色顿时变了,他还不知道心雅和景檐的记忆都恢复正常了,没想到时光轮三个字会从景檐的嘴里说出来。

他决定静观其变,暂不作声。

景檐又继续说道:“其实我们之间可以聊的话题还挺多的,除了时光轮,还有一位姓方的先生。”

柴树恒更加警觉了,脸色越来越难看:“什么方先生?!”

景檐淡淡地说:“方雅君先生。”

柴树恒终于沉不住气了,抬起头对造型师说:“我有话要单独跟他说,你先出去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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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造型师离开,柴树恒看着化妆镜里的景檐,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说吧,那位方先生跟你说什么了?”

在拘役所的一个月,景檐和方雅君是室友关系。方雅君本来是城里最大的外资企业的执行总裁,高薪厚职,家底殷实。但是他有偷窃癖,因为偷窃伤人而被关进了拘役所。而且他还有抑郁倾向,精神状态也很不稳定。

在拘役所待了一段时间过后,方雅君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找人倾诉自己心中的郁结。有一天,他便把自己和某位神秘的古董卖家之间的交易告诉了景檐。那位神秘卖家就是柴树恒的爸爸柴逸。方雅君因为受人牵桥搭线,联络到柴逸,想从他收藏的几件秘宝当中,买走其中的一件。

据说那件秘宝可以让一个人听到别人内心的声音。交易还在洽谈中,方雅君就犯事被关进了拘役所,交易只能被迫中止。

方雅君把自己和柴家父子接触的过程告诉了景檐,景檐又再把他说的那些话复述一遍给柴树恒,不过,柴树恒更在意的还不是方雅君说了什么,他问景檐:“红磨坊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景檐默认。

即便柴树恒装得再淡定,眼神却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惶:“你怎么会想起来的?!”

景檐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也没说。

柴树恒气得磨了磨牙,再问:“那小鱼呢?”

景檐缓缓地说:“她也都想起来了。”

柴树恒终于明白,原来,这段时间心雅并不是因为盲目偏向景檐而和自己对立,而是她已经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难怪他想补救也补救不了。他和她之间,看来是真的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吧?他猛然觉得心里一阵钝痛。

“方雅君说,你们父子俩先四处搜集秘宝,然后再转手卖掉,所以这才是你跟程年之间真正的关系?你们想从他那里得到时光轮?”

柴树恒噗地笑出来:“景檐,什么秘宝什么时光轮?!方雅君本来精神就有问题,他说的话你也信?你就不怕别人也以为你跟他一样,精神有问题?”

景檐回答:“信不信我自己心里有数。”

柴树恒故作无奈:“好吧,那随便你高兴吧……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跟我说这些的意思?”

景檐郑重说:“我想跟你借时光轮。”

“借时光轮?!”柴树恒哭笑不得,“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景檐的脸上多了几分礼求于人的诚恳:“柴树恒,既然你们是生意人,那我就来找你做一笔生意。我知道你们卖的每一件秘宝的价格都是以百万为单位的,但我现在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所以我只能借。你借给我用一次,告诉我怎么操作,要多少价,你说。”

“哦,随便我说?”柴树恒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那我倒想知道,你要时光轮来做什么?”

景檐不卑不亢说:“是我的私事。”

柴树恒讽笑:“好吧,那时光轮也是我的私物,恕不外借。”

景檐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柴树恒竖起两根手指,懒洋洋地说:“第一,合理的价格,第二,合理的理由,缺一个我都不答应。”

景檐又想了想,妥协道:“好吧,我告诉你,我这么做是为了心雅。”

自从在红磨坊听到柴树恒和程年的对话以后,景檐和心雅都愈加相信,那天,心雅在地铁站很有可能就是因为碰到了时光轮,才阴差阳错地看到了两年后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被艾丽塔挟持的,只有把情况都了解清楚了,才能避免危险的发生。我不能看着她受伤害。”

景檐说完,安静地等着柴树恒做决定。

柴树恒两眼放空望着前方,好一会儿,他呢喃:“是为了小鱼?”

景檐答应:“嗯。”

柴树恒笑了起来:“景檐,当年因为你爷爷的证词,我平白无故地进了少管所。可他是错的!”

柴树恒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景檐,狞笑说:“那个厨子的手不是我砍断的,是我旁边的那个人,那个人叫孙铭!孙铭才是真凶,我是被冤枉的!”他说着,揪住景檐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景檐没有反抗,一动也不动,任由柴树恒把他捏圆搓扁。

“你知道我有多恨景国霖,多恨你们姓景的吗?凭什么我的人生就是这样?而你这种已经含着金钥匙出生大少爷,还什么都顺风顺水?就连我喜欢的人也要站在你这边,跟我为敌?啊?!”

景檐有求于人,他再是反感柴树恒现在的态度,他也告诉自己,他必须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柴树恒的表情渐渐平和下来,他松开了景檐,虚弱地笑了笑。“记住我的恩情吧,你给我记得,她也要记得!”

景檐问:“你答应了?”

柴树恒冷冷一笑:“我是为了小鱼。至于你——”他挑眉,“现在我们来谈价钱吧?我要五十万。”

柴树恒狮子大开口,这个价钱超出了景檐的心理预期,他正犹豫,柴树恒又说:“小鱼的命值不值五十万,你自己掂量吧。我还有一个条件。”

景檐问:“什么条件?”

柴树恒说:“想借不想买的,你不是第一个。前段时间正好我有一位客户,也跟你提了一样的要求。时光轮我已经借给他了,半年之后他才还给我,所以我也只能半年后再借给你了。”

景檐眉头一皱:“半年这么久?”

柴树恒撇了撇嘴,痞气道:“等不起你可以不等。”他摊手,“不过你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吧?”

景檐考虑了一下:“好,就这么说定了。”

柴树恒十分满意:“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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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半年时间过去,柴树恒依约把时光轮送到了景檐的手上。

装时光轮的盒子底部还附了一张折叠信纸,柴树恒在上面详细地写出了时光轮的操作方法。

原来,时光轮的时针、分针、秒针在平时都是静止的,需要人为手动调整,指针才会转动。

时针一转动,时光轮就会瞬间催眠控制人体,这个时候如果再有人对被控制的人强行灌输意识,很容易就可以将其催眠洗脑,记忆扭曲。而通过调节时光轮的分针和秒针,则可以设定过去或者未来的某个时间,从而令接触到时光轮的人以梦境的形式陷入过去或者预见未来。

而操作时光轮的人如果想避免受到它的影响,只需要在开始调节指针之前,轻轻地用手指扣三下表的背面即可。如果省去这个步骤,操作时光轮的人在调节好指针、选好时间段以后,把表面朝向自己,盯住表面三秒钟,时光轮就会作用在他自己身上。

那次在地铁站,时光轮从程年的口袋里掉出来,由于调节指针的旋钮撞到地面,指针意外转动,时光轮竟然开始运作。分针和秒针的走势都是巧合,恰好把时间导向了两年后的当天晚上,也就是2019年3月18日。虽然只听心雅说过一次,但景檐还是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日期。

公寓里,景檐把柴树恒附写的操作说明认真地看了两遍,确定自己已经掌握到操作方法了,他把说明放回盒子里,又从盒子里拿出时光轮,轻轻地用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表面,神情严肃。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六点二十了。

舞台剧八点开始,他和心雅约定提前一刻钟进场。

还有时间,他想。根据操作说明,他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浏览完未来几天之内发生的事情。

那么,现在就开始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心想,算了,这会儿虽然人还没到剧院,可是心已经飞过去了,别再横生什么枝节了。

他又把时光轮放回金属盒子里。

柴树恒在操作说明中写道,这个金属盒是特制的,双层外皮中间镶嵌了粒子防护层,可以防止时光轮的能量外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用的时候,一定要把时光轮收放在盒子里。

柴树恒把方方面面的相关内容都写得很详细,但是,还有一条注意事项他却忘记告诉景檐了。

当时光轮作用于人体之后,人的大脑高速运转,会造成脑部能量的过度消耗,这之后的二十四小时,人要避免做激烈的运动,比如拳击、跳高、快跑之类,否则,就会出现晕厥或者昏迷等症状。

这也是心雅在采访程年的时候突然昏倒的原因。

而程家的人自己也总结出了这个规律,所以,当时程年一听说心雅是从地铁站跑到酒店的,他就料到会发生什么情况了。看着心雅昏迷,他一点都不意外。

不同的人,晕厥或昏迷持续的时长、程度深浅,也各不相同,这是根据个人的体质,因人而异的。

而这种短暂的不适感通常在一两个小时之内就会消除,这之后不会再对人体遗留任何伤害。在柴树恒看来,这和一个人通过时光轮得到的好处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所以他经常不放在心上。

景檐把金属盒放在茶几上,准备出门。

可是,走到鞋柜旁边,他站了站,又想倒回客厅。

他犹豫不决。

或许,现在,和迫不及待赴约相比,更加令他迫不及待的,已经是启动时光轮窥探未来了。

他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这个时光轮会告诉他,那天,就是因为他迟迟没有出现,艾丽塔对心雅的伤害一再加深,后果会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他害怕这个时光轮会告诉他,未来的景檐会失去郁心雅。

他简直害怕极了。

他想,就算自己现在预知了一切前因后果,再对症下药,做出一份完美的计划,趋吉避凶,可是,真的能扭转乾坤吗?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那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就可以吗?

他这样想着,越想越忐忑。

但是,无论结果有多可怕,应该要面对的,迟早都得面对。

他曾经试图逃避面对爸爸的死,结果却把自己埋在深渊里不见天日。这是前车之鉴,他不能重蹈覆辙。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走回客厅,重新拿起茶几上的金属盒。

就几分钟而已,他想,心雅,多等我几分钟,几分钟以后,未来的一切可能,我跟你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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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舞台剧回家,已经十一点了。心雅洗了个澡,从卫生间里出来,发现手机上多了一条未读信息。

信息是景檐发给她的,他终于有消息了。

她赶紧打开一看,景檐说:对不起,我今晚遇到点突**况,没有陪你看舞台剧,现在才抽出空跟你联系。

心雅回复:没关系,不过你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出剧,有点可惜。

景檐说:以后再找机会补上吧。

心雅的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导演求婚的画面,有了这段插曲,今晚的表演也算是剧组的绝响了。

他以后再怎么补也补不上了。

她遗憾地对着手机屏幕笑了笑:你那边是什么突**况?好事?坏事?

他回复:没什么,我会处理好的。谢谢关心。

她回了他一个微笑的表情,附上:圣诞节快乐。

他回应:圣诞节快乐。

他又说: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晚安。

她说:晚安。

似乎是一种直觉,她觉得这是他和她之间最无力的一次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