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这么贸然去了, 她会不高兴,会觉着自己言而无信。

他不愿让自己在姜芙心中的印象再低一分。

只能将所有存留的物件珍藏,默默怀念, 一如她当年那样。

这回轮到自己,他要走一回当年姜芙走过的路。

“方护卫,路公子来了。”有小婢女在门外探头, 细声同方柳道。

方柳点头,才想通禀崔枕安,便听崔枕安先一口道:“让他进来吧。”

从前那人没规没矩想来便来, 这回竟破天荒的请人通报, 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同意亦觉着应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想要请他拿个主意。

拢好情绪, 崔枕安慢条斯理的将书信收回抽屉, 好生将那只锦盒摆放到一旁。

路行舟大步匆忙进来时, 因走得急, 脸上透出微微红晕色,不难看出,他来势急匆。

“你先出去, 我有事儿跟你们太子说。”路行舟进门时的第一件事, 便是将这房中的耳目都支出去。

方柳是崔枕安的人,自是先得征得崔枕安的意思, 只瞧案后那人缓缓闭目而后睁开,这便是答应了,方柳这才敢出门。

转眼这书房中再无旁人, 路行舟反倒欲言又止。

话到嘴边, 反倒是不好意思再讲了。

“怎么了?”崔枕安忍不住问。

见他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到底还是脸皮厚重,干脆一咬牙道:“有件事想求你帮忙,太子殿下位高权重,想来这件小事,难不住你的。”

“我也是没了法子,生怕家人反对,......”

“你想娶棠意?”——不想听路行舟啰嗦,二人近乎自小一齐长大,路行舟一张嘴,崔枕安便能看到他的胃。

这种默契总能使路行舟觉着格外的省力,亦少了许多口舌,说到棠意这个名字,连他都忍不住心花怒放。嘴角裂的大开,连收都收不住。

夸张了些,崔枕安也是第一次瞧见他这副模样。

“这都让你猜到了。”路行舟的面色更加红了一些,明明家中已有妾室几房,却仍像是个未曾经过人事的愣头小伙子一般。

路行舟自外带回来一个女子的事早就闹的满京城沸沸扬扬,外人对那女子身份诸多猜测,路府里的人亦知路行舟的心思,路大人和路夫人一直想的便是让他找一门门当户对的高门之女成亲,谁知挑来选去,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来女占了先机。

路行舟掩了棠意的瘦马身份,可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棠意模样不错,识礼端方,不像是普通小门小户之女的作派,却又不似出自大家的人,加之她占了路行舟这样的人,暗地里不少人对此事不满,渐渐的有心人便将那流言传的四处乱飞,已经有人开始传言她是哪里的红坊女子。

原本崔枕安也以为路行舟是闹着玩的,原本以为他带着那女子来京,不过是出于怜悯,谁知时日长久,两个人竟生了情,他亦动了心。

其实从棠意身上,崔枕安也隐隐能瞧见姜芙的影子,一样的言辞温软,一样的沉静寡言,不在意外界纷扰,只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过日子。

“你是认真的吗?”崔枕安问道。

方才还一直嬉皮笑脸的人,一听此问,立即认真了起来,很郑重的应了一声,“嗯,是真的。”

“你喜欢她什么?”

“性子良善,很温柔,永远会站在我的角度考虑问题,起初我只是觉着她可怜,可是后来,便不止是可怜了。”

一见便知是真的动了心,因为路行舟在提到棠意的时候,眼中的华彩是掩不下去的。

“可是路大人,未必会同意你们的亲事。”

一提此,路行舟眼中华彩消散,“是,所以我才来求你,求你给我做个主。”

“此事倒是小事一桩,只是只怕路大人到时候又要来找我的麻烦。”崔枕安道。

这其中的麻烦路行舟又何尝不知,自打棠意入府中,路行舟的父母双亲连见也不肯见上一面,尤其是着重门第的路大人。

现如今风声渐起,路大人甚至放言,要清一批府中的闲散人等,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开头都这般艰难,更何况是他要娶棠意。

论家世,棠意的身份的确拿不出手,尤其是他们这等高门,可论心,他路行舟,除了棠意,谁也不想要。

“我该如何帮你?”崔枕安自己对于感情之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是对于路行舟的请求他不会不管不顾。

愿意成全他。

“给她安个身份,还是.......”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先例,为图名声好听,会将女子过给臣下之家且当算作是个义女,这样一来,套了个身份,对双方都有益处,更重要的是,只要有了家世,就能堵了外人的嘴。

当年姜芙正是借了沈家的势,才能嫁给崔枕安,只瞧名,谁又能知其中的污秽与盘根错节。

目光又扫向窗外那株丁香,春末的天气,叶子长得刚刚好。

这样自是最好不过,路行舟此来就是图的这个,自知来找崔枕安他定是有法子的,于是笑了笑道:“一应都随你处理便是。”

“此事不难,不过既是想要安个身份,需得找人先摸透她的底才行,出身微寒不怕,只要是清白家世即可。”

在崔枕安这里,所谓的清白,不过也算是摸个底,首先得确定那棠意是出身寻常百姓之家,而非谋逆之人后代既可。

其余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既你说,那我便放心了,一切都由你作主。”路行舟便知,他来此一趟算是走对了。

惴惴不安的来,听到崔枕安给了他一个肯定,路行舟心里总算是踏实了,待料理了自己的事,定下心来,才发觉崔枕安容色不比从前。

没什么能躲得过路行舟的耳,他目珠微动,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去找她了?就放任姜芙离开,你甘心吗?”

从前或是路行舟不懂,可自从有了棠意,只是每日都想跟她在一起,试想若是棠意离开了,他心里一定也会难过的要死,更何况是崔枕安。

如今这世上,什么都可以提及,偏偏姜芙这个名字再从旁人口中念出,只会让他觉着心里更加难受罢了。

“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吃了旁人的糖,再轮到自己,除了苦楚便是无边的思念。

因而他才越发的想要成全路行舟。

成全不了自己,总要成全旁人。

路行舟从前不懂,甚至还劝过他放手,可事情真轮到他自己,若是现在让他放开棠意,他也是不肯的。

因而他已经无法客观的再劝些什么。

“许久没有同你下棋了,陪我下两盘吧。”关于姜芙的事,崔枕安不想再谈,亦不想让人再提起,他只知脑子很乱。

崔枕安一向对路行舟有求必应,路行舟对他亦是。

见他心绪不高,总不忍心舍他不顾,且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天光大好,闲来无事,多陪陪他,也总是好的。

不同于崔枕安整个人愁云惨雾,路行舟的欣喜都腻在眼中,这样的他,也是崔枕安从未见到过的。

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竟是这般。

回想姜芙从前和他在旧宅,即便每日活在一双双鹰似的眼中,她却也从未谈过苦和难,每日都乐得自在。

现在方知,她并非天性乐观,只不过那时的她,与心爱的人在一处。

那心境如何比得。

可崔枕安现在懂了,她却不愿再给机会了。说起也是讽刺。

这几盘棋一下,便自天光大亮到了夜色盖天。

两个人浑然未觉。

路府中的棠意知道路行舟去太子府是为了两个人的亲事而努力,从白天等到夜里,却始终不见人来,她本打算提了灯去他书房瞧瞧人回来了没有。

才一出门,却被这园子里的婢女珠儿拦住去路。

“棠意姑娘,这么晚了您这是去哪儿啊?”珠儿问道。

“公子书房里的松香快用完了,我去给他送些。”棠意随便扯了个由头搪塞。

珠儿又道:“夫人特意吩咐了,今日入夜后,府里的人都不能随意走动了,免得惊扰了前堂的贵客。”

珠儿是挑了好听的说的,实则路夫特意吩咐了人看住了棠意,不让她在府里乱跑。

珠儿不敢得罪公子眼尖儿上的人,只能这样说。

路家一向不待见棠意,这段日子她难听的话也没少听得,棠意是个聪明人,既是路夫人的意思,便也懂了,这令就是为她下的。

“这么晚了,府里还来客啊。”棠意随口一问。

珠儿道:“倒也不是客,是亲,是在京外当官的二老爷回京述职来了,本来白天就能到的,谁知路上耽搁了,就赶到了夜里,这会儿前院正设宴,给二老爷接风洗尘呢。”

提到二老爷,棠意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仍无异动,看起来平静异常,她状似打听闲事儿似的又问:“二老爷?”

“是啊,棠意姑娘不知道吧,咱们老爷的亲弟弟,路待云路大人,”话一脱口,珠儿便收不住,“咱们老爷就这么一个弟弟,对他好着呢。”

提到这里,珠儿心中也莫名有些说不上来的羡慕。

“既如此,那我就不乱走动了,免得冲撞了贵人。”听到这个名字,棠意指尖儿捏紧了手提的灯柄,默声转身,又回了房中去。

美人灯尚未熄灭,棠意眼中却闪过隐隐阴笑,“路待云,你也来了,这回正好,你们路府,齐全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