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按常理出牌
江和平原来是团市委的书记的时候,林峰其就认识江和平,其后的时间里,他一直窝在小记者的位置上,江和平却官运亨通,很快当上团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然后下派到书记晋州下面的金峰县当县长,之后任丰云市市长、书记,坊间有不少传言,说江和平还会升……
江和平坐下来后,笑着问道:“对新职位感觉如何?”
林峰其说:“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完全没有进入状况,不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不要太谦虚了,这件事,你会干得很好的。”
林峰其笑了一下说道:“我刚参加工作,认识的第一个领导就是你。你是知道我的,文人一个,对官场完全不熟。以后,江书记对我可不能见外,遇到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做得不对,请江书记一定要提醒我。”
“别书记长书记短的叫着,你记住,在工作场合,你可以叫我江书记或者和平同志,私下里,就没必要讲这些,我们是兄弟。”
林峰其心里微微愣了一下,如果他不是市委书记秘书,晋州下面第二大都市的市委书记,会和他称兄道弟?那可真是天下奇闻。
扯了几句闲话,隔壁有脚步声传来。林峰其和江和平立即一齐站起,便看到姜玉玺走进来。
“秘书长好。”
江和平忙招呼了一声。
姜玉玺微微笑了一下:“和平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江和平也是微微一笑,说:“刚到,正准备和曾书记谈完事后去拜访秘书长。”
林峰其一边往曾书记的办公室里走,一边暗想,这官场语言真是特别。姜玉玺的问话,显然是指什么时候从丰云到市区的,江和平却不直接回答。林峰其猜想,江和平估计是昨天就到了市里,估计到了市区并没有和姜玉玺打招呼。江和平如此作答,恐怕也是怕姜秘书长知道了会有想法。
因而巧妙地回避了这个尴尬问题,说自己刚到,字面上的理解,是刚到林峰其的办公室,也可以理解为他是今天早晨才从丰云赶来的。林峰其来到曾思涛的办公室,告诉他,丰云市委书记江和平同志来了。
曾思涛没有抬头,直接说道:“你请和平同志过来一趟。”
林峰其应了一声,一边出门,一边心里又在想着,曾书记似乎对下面的人都比较客气,用“请”而不是“让”,一字之差,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素质,用“请”是一种尊重,用“让”多少有一点呼来唤去的感觉。
曾书记年轻有为,在他想来,年轻有为行事估计就有些张扬,有点飞扬跋扈,但是接触下来,似乎和他的想象有些差距
林峰其于是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告诉正与姜玉玺谈得热烈的江和平,曾书记请他过去。
带江和平过去时,林峰其顺便端了杯和水壶,给江和平沏了一杯茶,又看了看曾思涛的茶杯,往里面加了一点点水。
曾思涛办公室里。
曾思涛和江和平的谈话进行的还算融洽,江和平来市里是有要紧的事情汇报,丰云本来积极的在争取小城镇配套综合改革的试点项目,但是临近的详明市杜枫县也在积极的和丰云进行竞争,丰云的优势并不明显。
听完江和平的汇报,曾思涛点点头表示这件事他知道了,江和平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恐怕不是给他汇报,而是希望他曾思涛能够运用京城的关系拿下这个项目,曾思涛也不知道丰云市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他也得先和京城联系一下,了解了解情况再说,所以江和平说起这事的时候他也就是不置可否的说了几句。
江和平来给他汇报工作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曾思涛觉得这里面还是值得探究的。
江和平原本和市长石东升的关系不错,但是因为工作思路和存在较大的分歧,两个人逐渐疏远,之后一直在蒋怡贵和石东升之间摇摆着。虽然是要紧的工作要汇报,但是选择在这个时候,还是很微妙的……
第一天到市委上班的林峰其,觉得这一天过得很漫长,并不是说事情很多,而是他心里没有底,老害怕出纰漏,总希望时间能过得快点,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林峰其陪曾思涛回家,才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曾思涛没有住在市委大院的别墅里,而是住在石城宾馆的别墅里。
林峰其其实知道市委大院里有几个别墅群。最早的一个别墅群,建于解放前,只有九套房子。解放后,这个别墅群,成了市委高级领导的住所。当初规定,只有市委常委,才有资格住进别墅。整个七十年代以前,这项规定执行得很好,丝毫没有走样。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市委常委几十年间,换来换去,也就那么几个人。哪怕这个走了那个来了,人数始终相对固定。
改革开放以后,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一批老干部退下来,进了顾问委员会。人不在位了,级别却在,肯定不能让他们搬出别墅吧。因此,新上来的常委,就住不上别墅了。为了解决这一焦点问题,市里便又修了一个别墅群。
可没过几年,这个别墅群又是人满为患,关键在于有些领导人虽然下来了,待遇却没有改变。甚至有些人,退位之前是副省级,正厅级,退位时往上升了半级,享受正省级待遇,副省待遇。这个待遇,其中极其重要一项,就是住别墅。因此不得不修了第三个别墅群。
如此一来,退位领导和在位领导,待遇上便没有了区别,那些在位领导,心里便有些不爽。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市委又想了个办法,在位常委,除了享受单独别墅之外,还在市委下面的石城宾馆享受一套单独的办公室用房。
石城宾馆实际就是原来的市委招待所,除了几幢大楼,还有一个别墅群,这个别墅群,有个统一的名称,叫八号楼,叫八号楼,之所以叫八号楼,这是当时做这个决定的市委书记是在粤东调过来的,八代表发,一听就知道是改革开放某阶段的产物,八号楼不是一幢楼,而是一组别墅,市委的几个主要领导,在这里各有一幢别墅。
曾书记到晋州后,夫人仍然留在北京。办公厅原本将蒋怡贵的那幢别墅分给他,他却不肯进去住,理由是他只一个人,却占了两套别墅,要安排至少两个内勤人员,所有设施也都得准备两套,太浪费。住在八号楼,他这个单身汉的生活就有人照顾了。八号楼有门和市委办公的大院相通,另有侧门与市里的晋州公园相连。
石城宾馆也是市委办公厅的机构,隶属于接待处。宾馆专门给曾书记配置了服务人员……
后来的一段时间,林峰其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起来。每天早晨七点半点不到,他会准时来这幢别墅。别墅的一楼,有他的一个房间,里面放了一些换洗衣物之类。只在很少并且特殊的情况下,他才会住在楼下的那个房间里对付上一晚。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他成天迎接曾书记上班下班,而工作上的事情基本上是很少谈,有时候会询问他家里的情况,并让他一定要挤出一些时间多陪陪家人,特别是孩子,所以周末的时候,出国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他倒是可以休息,开始的时候,林峰其还以为曾书记是不是对他不满意,逐渐熟悉了,林峰其觉得这是曾书记考虑得周到,很人性化。
在林峰其到曾书记身边工作快一个月之后,林峰其这天一早上班的时候,向曾书记报告今天的日程安排。报告完后,曾书记并没有向往常一般,直接让他离开,而是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到晋州也有些日子了,该下去走走了。下星期如果没有什么特别安排的话,你和我一起下去看看吧。”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安排。林峰其记下了,同时,他也感到困惑,按说,曾书记的相关活动,应该由姜秘书长来具体安排,然后通知他。可今天的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尤其对于他这个新人来说,更是不得要领。比如说,他为什么对自己说而不对姜秘书长说,是已经先告诉姜秘书长了,还是希望自己去转告姜秘书长?他计划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去,带哪些人去,主要看些什么等等。他原想问一句,又想到张一龙谨言慎行的话,只好将话吞回去了。
“人不要太多了,车也不要搞得一大溜的,我看安排一辆面包车最好,具体安排,你和玉玺同志商量一下,尽快拿一个方案出来。”
林峰其从曾书记的办公室出来,赶紧找到秘书长姜玉玺,把这事给姜玉玺汇报了,姜玉玺大有深意的看了林峰其一眼,林峰其似乎还有点昏昏耗耗的,但是姜玉玺很清楚,林峰其算是通过了曾书记的初步考验。很有希望在这个位置上长期干下去。
姜玉玺想了一下说道:“周一周二曾书记市里还有点活动要参加,那就安排在周三。”
姜玉玺也翻了一下记事本说道。
林峰其早已经拿着笔记本,一边在上面记着,一边问道:“秘书长,具体行程怎么安排?”
姜玉玺想了一下说道:“第一站,去盛塘。盛塘距离最远。”
林峰其微微愣了一下,姜秘书长所提到的最前面的三个区县,是晋州东北部的三个区县。也是晋州市的三个主要农业市。计划经济时代,盛塘县曾经在晋州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家中有粮,心中不慌”,但改革开放以后,形势变了,盛塘的农业经济制约了发展速度,反倒是离晋州比较近的丰云市等几个区县后来居上,跑到了前面。这些地方现在都是晋州比较落后的地方了,为什么姜玉玺要这样安排。
姜玉玺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历任市委书记,上任后下区县的时候,就是去盛塘。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曾书记一向对农村比较关注,这一点,姜玉玺是早有所了解的。
“至于去盛塘看哪些地方,由盛塘县委安排。我们在盛塘只住一晚。”
姜玉玺想聊一下继续说道。
林峰其立即在本子上记着,口里将要点复述出来,姜玉玺接着说,第二站,去钟林,和盛塘一样,住一晚。第三站去丰云……最后是三关。三关离市区近,可以不住,当晚赶回来。……”
林峰其迅速在本子里记着……
曾书记第一次到下面的区县考察,这肯定是有很强的象征意义的,林峰其在和注意力沟通后知道,这对他来说也具有很大的象征意义,他的心里也暗暗有些欢喜,但是很快林峰其就高兴不起来了,他发现车行方向不对,如果去盛塘,应该从晋州上环城路,然后再上晋盛路。可现在方向根本就不对头,开车的是曾书记的司机罗卫军,林峰其相信,罗卫军不至于会弄错晋州到盛塘的路。
唯一的解释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也改了,此次调研的第一站不是盛塘,而是其他地方。发现这一点后,林峰其突然感到恐惧,预感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
当初,曾书记说要下去走一走,叫他和姜玉玺秘书长一起商量个方案。那个方案,虽然全部是姜玉玺定下来的,但是也算是他们两人商量,然后由他汇报给曾书记的。为了这个方案,他还向曾书记提供了一个详细的计划书,包括人员车辆目的地以及时间等,计划书上列得清清楚楚。
方案做好后,他很详细地向曾书记汇报过。曾书记手里拿着一份方案打印稿,一边看着,一边听他汇报,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以为,这种事,通常都是由办公厅安排的,既然姜玉玺这样安排了,曾书记当时没有异议,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现在,人员变了,路线也变了,而他却一无所知。
为什么要变?即使智商不怎么样的人也能想明白,肯定是曾书记对此前的安排不满意。不满意很正常,毕竟别人不清楚他心里所想,他也没有完全表达。但他并没有在任何场合表现这种不满意,而是在最后时刻,突然将一切都改变了,这就不正常了。这件事所透露出来的,并不仅仅是对相关安排的不满意,而是对做出这些安排的人不满意了。这也恰恰是林峰其感到恐惧的原因。
一路上,林峰其的脑子里转动着的就是两个词,一个是伴君如伴虎,一个是天威难测。
林峰其一路上心绪不宁,却还得强打精神投入到工作之中。
在一般人看来,乘车就是乘车,很单纯的一件事,能有什么工作?可是,他的身份和别人不同,别人只是陪同省委书记下去视察工作,他们的工作岗位在下车以后的某一处。林峰其是市委书记的秘书,他的工作岗位在市委书记身边。
曾书记在车上也并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假寐,自然也没人敢去打扰他,在林峰其的忐忑不安中,汽车非常平稳,什么意外都没有地接近了晋丰高速公路出口,曾书记的第一站竟然是到丰云!
林峰其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这件事,是不是上次江和平到市里给曾书记汇报工作的时候,曾书记实际上就心里已经定下来了?或者说,曾书记要到哪个市,本身就有极其特殊的政治意义?
林峰其暗想,如果这一猜测还有几分道理的话,曾书记实际上在玩权力平衡棒,正在晋州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组成一股足够和石东升平衡的势力?
林峰其的猜测没有错,曾思涛是有所考虑的,他虽然重视农村工作,关注弱势群体,但是他首先得要在市里站住脚,站不住脚,他什么都做不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权力控制,只有两种手段,一是以雷霆手段动外科手术,将某些人的权力剥夺;一是在权力结构体,利用提拔、调动、正常退休等手段进行调整,完成新的权力分配,改变原有的权力结构,达到新的权力平衡。相对而言,后者更加的温和,适宜于社会的稳定,也更挑战控制者的政治智慧。前一种,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政治上的战争,可以说后患无穷。
关于权力的运用,人们往往将其通俗化庸俗化甚至神秘化。通俗化的体现,将权力说成是斗争,曾经一度风行的阶级斗争理论,便是登峰造极的产物。庸俗化的体现,将权力说成是权术,诸如所谓的官场厚黑学之类,便是这种观念的直观表达。神秘化就极其不神秘了,这种表达的直接方式,是所谓的清官和贪官理论。简单地将官员分成清官或者贪官,实际上是太简单化,在很大的程度上掩盖了政坛本质。
政坛本质是什么?说起来非常简单,就是权力的平衡,特别是达到一定的高度,更是如此。说的通俗一点,就是拥有权力的各方互相制约,互相监督,各司其职,而又互相促进,达到一种动态的协调平衡的效果,当然这是权力游戏设计者们的初衷,在实际的运行过程中,往往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差。
有句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同理,有权力的地方就存在着权力的博弈……